那姑娘的气息已是在慢慢减弱,毕烛南大致看了看,伤处仍在淌血,且刀口很深,虽说他们能走个偏帮扶,但若是这姑娘今日寿数到了头,是无论如何也留不住的。
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吵吵嚷嚷地涌动着,有人已经跑去找治安队,没一会便有几位巡警跟来了。
巡警见此场景,询问了大致经过。
云悠悠抓着那男子过来,把他押到巡警面前,在这之间那男子一次也不挣扎,却也一直不肯抬头看人。
巡警正掏出一个本子记录着,随口吩咐了一旁的一位巡警:“去茗堂找大夫来看看,治不了了就找家属来认领。”又一抬眼看了那低着头的男子。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答:“丛沿。”
巡警哗哗在本子上记了两笔,一挥手,便上来两个巡警一左一右押着丛沿。还有一位巡警正要去找大夫来看。
云悠悠走上前来查看那姑娘的情况。
毕烛南已在那姑娘旁边蹲了有一会儿,见她气若游丝,面色青白,有命绝之兆,于是往路初晞的方向靠了一下,说:“她今日大抵是到了时限,正好我们帮一下。”
路初晞听罢点点头,他此时是半跪着的姿态,那姑娘早已被他半扶起来,靠在了腿上。
毕烛南说的帮一下,一般是他们下凡时,如若碰上了寿数将尽的人,会顺手帮着在对方魂魄离体时引渡。
凡人之死,魂魄脱离肉身是难免痛苦的,尤其是执念挂碍深重者,魂魄离体这个过程对这些人来说会相当痛苦,所以他们会尽量让这些人放轻挂念。
大多是替他们完成一些事——送一些还未能给出去的东西,或是替他们带个话、传条讯、带他们去最后见一面至亲之人。
人在明白自己竟将离去时大多难接受,那一瞬间所有的遗憾席卷而上,是以死别往往痛苦不堪。
但若是能叶落归根,能与自己的念想好好道个别,或许离别会更容易一些吧。世人皆知如此,但临走时能真正了却牵挂的人太少了。
因为死亡没有预示,就像凡人话说,明天和死亡不知道哪个先到,上一秒还欢笑的人下一秒就陷入沉寂,猝不及防的离别总是让人措手不及。
所以他们想要做些什么,使离人能安然踏入轮回,了却此生红尘。
准确来说这并不是他们两人之中任何一人的职务,但既然遇见,路初晞总是不忍看人带着未了的心愿不甘不舍地离去,他能明白这些人的感受。
若无执念在心头,人生何处不清欢。
凡人有情,难免偏执。
他曾对毕烛南说,将心比心,人将死的那一刹那,若是想到闭了眼后再也没法再睁眼瞧一次世间,不免要生出深浓的遗憾来。
记得毕烛南那时的回答是,“凡人终轮回,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今生未尽的缘大可来生再续。”
路初晞早有预料:“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叹了口气,“但是呢,轮回这一说并非被所有人所接受,一部分人根本不相信世上有轮回,不知道酆都和因果的存在。”
“他们认为,人死后魂飞魄散,再无来生。就算有人信轮回,也并非每个人都知道轮回后还会再续前缘直至缘分尽了。”
“信轮回论的其中有一部分人认为,唯今世之我是我,前生与来生之我非我,因此只想今生得偿所愿,而不求来生。”
“……凡人要了无牵挂地离世真是很难做到的。”
“执念这种东西太抽象,一个看着潇洒不羁的人在临死前,也多少会生出一些不舍——我曾在人界结识一朋友,他一生都洒脱,从不为功名利禄所牵缚,也不曾娶亲,一生无甚牵挂,我本以为他能安然离去,却不想他竟会带着一丝未了的念想,那日冬将尽,春还未至。”
“在那以前,我认为离人的念想应该是很大很深的事情,比如人生有大志未能实现,亦或是想与爱人白头偕老,但他的执念竟然只是走之前没能再见一次春花烂漫。”
“……我恍然发觉,离人的不舍,只缘由心念。”
执念,却因微末心念而生。
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
云悠悠探了探,脸色不大轻松,“不行,她活不成了,今日大约就是她的命数了。”
说罢,她一挥手,周围的人群尽数消散,四人已在一处空间之内。
她却并未停留,对着路初晞和毕烛南说:“你俩帮一下吧,我要去一趟酆都。”话音刚落,她不知从哪掏出一块玉石,玉石材质样式同毕烛南之前拿出来的一模一样,唯独一处不同——她玉石上篆刻的是一朵祥云。
同毕烛南的操作一般,她拇指轻轻一扫那图案,面前立马开了一道通往酆都的裂隙,她抬脚一跨便没了踪影,空间内只剩下两人和那姑娘。
路初晞转身面向那姑娘,“姑娘如何称呼?”
在空间内,外界时间流速是静止的,凡人之身入此空间是魂魄形态,不受□□限制,他们能趁着这时间问出姑娘的心愿。
那姑娘有些讶异自己为何出现于此,路初晞看出她的困惑,解了答:“此地名为虚像间,姑娘此刻只是一缕魂魄,不受**凡胎的桎梏。”
姑娘的接受能力较好,并未过多问题,开文见山地问道:“我名为江千禾,先生如何称呼都请便,将我召来此地有何事?”
路初晞挑眉:“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江千禾点头,“我知道。”
路初晞提醒她:“江姑娘今日寿数将尽。”
江千禾依旧:“我知道。”
这回路初晞倒是有些惊讶了,他见过的大多将死之人,进入虚镜间时都不无哭泣激动请求各种事的,江千禾这般冷静的倒是少见。
“你认识那个人?”
江千禾:“他同我有渊源,今日之事在我意料之内。”
这回还没等路初晞反应,毕烛南已率先开了口:“江姑娘何故做此决断?”
江千禾稍微回想了一番,“我在几天前做过一个梦,梦中我看到了些往事,有个人说那是我的前世,梦中所梦的那男子也是同我前世有关系的,之间发生了一些事,那个人说,那男子之后会来找我。”
路初晞:“我暂且不究你梦到了什么,那男子会来找你,你又怎能断定他今日便是要来杀你?”
“因为我们今日并非第一次见面。”江千禾说道,“早在前两日时他便来找过我……只是我们谈话的内容不大愉快,我说了一些过激的话语,他离开时不大愉快。”
“不大愉快?”
“……非常愤怒。”
“……”
路初晞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江千禾:“心愿?”
路初晞解释道:“你寿命将尽,这是你的命数,若是你还有什么心愿憾事,我们可以帮你完成。”
江千禾若有所思,半晌,她摇摇头:“我的至亲都早已亡故,我平生也并未结交好友,应当是没什么遗憾了。”
路初晞与毕烛南对视一眼,开口道:“我们解除虚像间后,你大概撑不了多久了,你既然没有憾事,走时会轻松些。”
江千禾微微点头,轻轻笑了,忽然发问:“麻烦二位先生了,不知我今生造福,可否换得下一世安康?”
路初晞神色不变,“自有定夺,姑娘不必担忧。”
“我这一世未曾做什么不好的事,来生可否换得一个好因果?”她语气之中似乎略有迫切。
“且看道法。”
于是江千禾不再多说了。
云悠悠还未回来,路初晞朝江千禾点点头,先将虚镜间解除了,三人马上又身处热闹中。
江千禾在这之后没再说过一句话,反倒是将要气绝之时,她用那双已经视线模糊的涣散眼瞳看了一眼路初晞。
周围忙着打点的,窃窃私语的,指指点点的叫嚷喧嚣声不绝于耳,在一片混乱与鲜血之中,路初晞对着江千禾笑笑。
“来生有缘。”
……
云悠悠姗姗来迟,江千禾的尸身已被抬走了,毕烛南靠在朱南江边一处石栏上,路初晞歪在一旁没个正形。
“怎么样?”
云悠悠开口问道。
路初晞转头看她:“江千禾命数尽了?”
“对啊,怎么?”
毕烛南见路初晞在搓手指上沾到的血渍,已经干涸了很难搓,便取了一条帕子沾水帮他擦拭,“今日一场好戏。”
云悠悠大为不解,“她怎么了?”
路初晞目光在一个方向上定着,“我方才同她说,来生有缘。”
路初晞将虚镜间内一切事宜转述给了云悠悠,她越听越不对劲,“她做的梦不大对劲。”
毕烛南擦干净路初晞的手指,将帕子折好收起,“常人做梦通常不梦前生,除非同一个人前缘过强,会小概率梦一些无头尾的场景,她却清晰地看了梦里同人发生的事,还有人告诉她之后会发生的事。”
路初晞耸肩:“是啊,并且她还问了关于因果的那些事儿……我本来只是怀疑是入她梦那个人在搞鬼,她这话一问出来,她也是知情的参与者没跑了。”
云悠悠听得蹙眉,“听她的意思,好像知道酆都的存在?”
“知道酆都的存在不算稀奇,”路初晞道,“她很明显知道三生界的存在,问题就在于此——凡人之间常谈酆都与鬼神,却鲜少有人知,或者说几乎无人知三生界的存在。”
路初晞想起江千禾问的那句话。
——“来生可否换得一个好因果?”
“她的话语看似是凡人离世前的一种希冀,但只是说得含蓄了点儿,我若是听不出来,这么多年的司命神就白当了。”
路初晞三人从始至终没提过任何关于因果的事,只说能了却遗憾,按照常人的逻辑,很难往因果一事上想,更不会朝他们问,很显然是知道路初晞和毕烛南的身份。
云悠悠浑身鸡皮疙瘩,“她咋知道我们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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