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瑛醒过来时，天已经黑透了，半边身子泡在水里，水面结了一层冰，下着雪。
身体僵硬，牙关打颤。可是现在不走，她一定会死在这儿，于是她颤颤巍巍站起来，环顾四周。
视线一时半会儿模糊不清，定定神，不远处不知哪里亮着一点微弱的光。
南苑的马棚里，太监钱阿宝盯着一盏油灯，听着远处的兵丁们吃喝玩乐的声音，想起今天白天，皇上的赏赐下来，他满心期待着属于自己的那一点，可是，总管太监给了他几个嘴巴子。
他在地上用手划拉出一个字，又抹掉，身后的马呼吸声很大。
十岁进宫，日日夜夜，殴打辱骂，睁眼就要劳作，到如今，他都忘了自己多少岁了，也许四十，也许五十，毕竟，经常连自己是个人都忘记了。
紫瑛拖着失去知觉的身子，推开门的那一刻，直直载倒在地。
脸贴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睛盯着慢慢挪过来的那个人，比他的手更早过来的是他垂下来的辫子。
她如今身无分文，更手无缚鸡之力，和一只苍蝇围绕的猫或者一条满身蛆虫的狗没有区别。
她被拖了起来，等待她的或许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结果。
钱阿宝将她靠墙放下，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近乎贪婪，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正眼看过人了。
这样的他，在紫瑛眼里与鬼无异。
“皇上要杀了我，把我交出去，你可以领赏。”
紫瑛袒露左臂，血肉模糊。
“你知道皇上为什么要杀我吗？”她看着眼前双眼无神的人，“因为我恨你们大清，更恨你们的皇帝，”她冷笑，“我朱紫瑛，大明的公主，”肺腑像火在烧，周身却冷得颤抖，“拿我去邀功，你会飞黄腾达的……”
将死之人，其言具真，现在不说，便再也没机会了。
钱阿宝听着她的话，看她笑得疯魔，山一样死寂的心地动山摇。
北风从四面八方吹进来，他拿了一卷马毯过来，盖在紫瑛身上。
他想起了他的父亲，钱谦益，一个投降了清朝却又为了复明长年奔波的人，“沟填羯肉那堪脔，杀尽羯奴才敛手”恨清廷如此，却“忍看末运三辰足，苦恨孤臣一死迟”抱憾而终。
他又想起自己，一朝残缺，从此不再像一个人，皇帝带头说太监最为下贱，虫蚁一般的人。
于是，紫瑛看着眼前佝偻如行尸走肉的人，脸上几番变化后呜咽起来，不住地磕头，她拿不准他行为背后的意思。
也许是觉得自己终于熬出头了。
“公主，公主……我的父亲是大明的官，大明的官啊！”
紫瑛凝神，忍不住问，“令尊是谁？”
“钱……钱谦益，”他抬起头来，泪流满面，“他到死都在竭力复明啊。”
这夜，油灯燃尽，马棚旁破败的值房里，两个可怜人，彼此慰藉。
他们想，总有一人，要活着出去！
还是这夜，养心殿里胤禛突然惊醒，有位故人，第二次入梦，梦里那张熟悉的脸突然间腐烂，块块掉落，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恶鬼，嘴里叫嚣着，向他索命。
翻身坐起，身旁空无一人。
他才想起，狮子园里，自己也惊醒过，那个叫做阿惠的丫头就在床边，她长着和那人一样的脸，紧张而又关切，恍惚中，自己紧紧抱住她，一声又一声喊着那个名字，她说：“我会站在你身边，我会始终站在你身边。”
夜色如墨，他握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脸，“你到底是不是她？”汗湿脊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震耳欲聋。
她说：“胤禛，是我。”
那到底是梦，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窗外月色如血，他害怕得紧。
冷汗淋漓，伸手掩住眼睛，摸到枕头底下的盒子，取出一枚丹丸，机械吞下。
再睁眼，根本没有月亮。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