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上海，冬天终于露出了它清晰的模样。梧桐叶几乎落尽，只剩下光秃的枝桠在灰蓝色的天空下伸展，别有一种萧瑟的美。
周明轩的哲学课安排在周三晚上。我提前十分钟到达教室，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他准时走进教室，看见我时微微点头示意，没有多余的表示。
那堂课讲的是萨特的“存在先于本质”。周明轩在讲台上娓娓道来：“人首先存在，遭遇自己，在世界上涌现，然后才定义自己。”他引用着萨特的话，目光偶尔掠过我的方向，“这意味着，我们永远有机会重新定义自己是谁。”
我低头在笔记本上记下这句话，心里某处被轻轻触动。
下课后，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梁知予从北京发来的信息：「听说上海降温了，记得把厚被子拿出来。」
我这才想起，他连我放在衣柜顶层的厚被子都知道。这些年来，他总是这样，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对我生活的了解。
回到家，我发现门口放着一个纸箱，里面是几本我一直在找的绝版书，还有一盒暖宝宝。没有署名，但我知道是谁。他总是这样，默默地关注着我的需要，却从不邀功。
翻开书页，里面夹着一张便签，是他熟悉的笔迹：「注意保暖。」连落款都没有。
这种无声的关怀，曾经被我视为理所当然。直到现在，当我开始学着独立，才意识到这份守护的珍贵。
周末整理书架时，我从一本旧书里翻出一张照片。那是大学毕业后不久，我们一群人去爬山。照片里，我累得坐在石阶上，而梁知予站在不远处，目光落在我身上，眼神里藏着说不清的情绪。
我忽然想起那天的事。我因为江西辰失约而情绪低落，梁知予临时组织这次爬山，一路上想方设法逗我开心。那时我只顾着自己的心事，完全没注意到他的用心。
现在回想起来，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
我生病时，他总是“刚好”路过我家，带来粥和药；我加班到深夜，他的办公室灯也总是亮着；就连我随口说想吃的甜品，第二天都会出现在我桌上。
可他从未说过什么，也从未要求过什么。
我把照片小心地收进相册里，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十二月初，上海下了第一场雪。细碎的雪花从灰蒙蒙的天空飘落，我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雪，手机响起，是江西辰。
“下雪了。”他的声音有些遥远，“记得大学时第一场雪，你兴奋得在操场上跑了好几圈。”
我确实记得。那天他难得地没有和尤欣悦在一起，我偷偷拍下他笑着的模样，那张照片在手机里存了很久。
“是啊，”我轻声说，“那时候真年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诗莹，我要去北京了。”
我愣了一下：“出差吗？”
“不，是调职。”
雪花在窗外无声飘落，我握着手机，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我们之间真正的告别。
我们最终在一家快餐店见了最后一面。店里人声嘈杂，与“拾光”的安静温馨截然不同。
“为什么要去北京？”我问。
“需要一些改变。”他捧着一次性纸杯，“上海有太多回忆，好的，坏的。我想换个环境，重新开始。”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诗莹，”他抬起头，眼神认真，“那天你说得对，我太习惯你的存在，以至于忘记了珍惜。直到你真的转身离开，我才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我安静地听着，心里异常平静。
“如果...如果我早点发现自己的心意，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我思考了一会儿，缓缓摇头：“人生没有如果，西辰。也许我们注定要经历这些，才能各自成长。”
他看了我很久，终于释然地笑了：“你说得对。”
告别时，他轻轻拥抱了我。这是我们认识九年来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拥抱。
“祝你幸福，诗莹。”他在我耳边说。
“你也是。”
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我心里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完成告别的释然。
回家的路上，雪已经停了。路过一家咖啡馆时，我无意间瞥见橱窗里摆着一本熟悉的笔记本——和梁知予常用的那一模一样。
我推门进去，点了杯热可可。在等饮料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问店员：“请问这个笔记本是？”
店员笑着说：“这是一个常客落下的，都一个月了也没来取。要是您认识的话，麻烦转交给他？”
我接过笔记本，翻开扉页，果然看到陈昊的名字。正准备合上时，一张纸片从里面飘落。
那是一张已经泛黄的便签，上面是我熟悉的、他的笔迹：
「今天她又看着那个方向发呆。
我知道她在等谁。
而我，在等她回头。」
日期是五年前。
我怔怔地看着那张便签，热可可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却暖不进我突然揪紧的心。
五年前。那时我们才毕业两年，他已经在等待了吗？
手机震动，是周明轩发来的信息：「下雪了，记得加衣。」
我看着那条信息，又低头看看手中的便签，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有些守护，无声却持久；有些等待，不求回应却始终如一。
回到家，我打开那个装着羽毛手链的丝绒盒子，将它和这张便签放在一起。一个代表着无望的过去，一个见证着沉默的守护。
窗外，一轮新月挂在夜空，清辉洒在积雪未消的屋檐上。我拿出手机，给梁知予发了条信息：
「北京下雪了吗？」
他很快回复：「刚停。你那边呢？」
「也停了。」我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谢谢你的书，和“暖宝宝”。」
这一次，轮到他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了很久，最后只回了一个字：
「嗯。」
我握着手机，想象着他在北京的样子。也许是在加班，也许是在回家的路上，也许...也正看着窗外的雪景，想起某个远方的人。
这个冬天，有人在热烈地追求，有人在默默地守护，而我在学着分辨什么才是真正值得珍惜的感情。
成长的路还很长，但我知道，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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