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到白里浔白家时，那不大的水泥院子里挤的全是人，搭桌的，升棚端锅的，一堆农村送葬的在忙活
车都只能停在上面马路上，院子里空出位子，估计过几天还要操办葬礼
钟喻下车就往下面跑去，泥巴路不好走，差点打滑摔倒
堂屋棺材都摆好了，老人黑白像摆在最前面，旁边不少哭声，白家奶奶坐在边上凳子上，几天不见皱纹跟白发生了几倍
一股不真实的感觉从脚下升至天灵盖，他从未如此近距离解除死者，明明半年前还好好的…如今却躺在冰冷的褐色木板下，天人永隔…
白梦刚看见就受不了，即使拼命压抑着哽咽的声音可眼泪还是像奔腾的洪水般决堤
她哭的哑了声，腿软跪在她奶奶腿边上，肩膀抖着，不敢抬头去看
家里忙前忙后的都是陈敏在干，环顾四周没见到白司辰的影子，钟喻顿时心弦一紧
他上前顾不得那么多了问了好几遍奶奶小白去哪了，老人才像木头般转身看他，似乎在思考，然后苍老的声音说
“不知道，瞧着是朝后山去了，估计是去学校了吧”说着推了推白梦
“毛儿，快去把你哥找回来，他一夜没回来了，那娃子还没吃饭呢…”
钟喻听了个大概就大步走了出去，下台阶找到蔡文涛问后山学校在哪？
“你去哪干什么？小学都废弃好久了”
“我问它在哪！！？”钟喻几乎要抓狂了，为什么总有人喜欢答非所问
蔡文涛被吼的一愣，忙结巴着指了个方向“不…不远，后山沿着这条路往头走…”
钟喻听完就往那里跑，后面还残留着男人的声音“那雪还没化，房子都要蹋了，危险啊！！”
钟喻充耳不闻，沿着公路把腿狂奔，路上的雪被踩实硬的成冰，一个不留意，滑的摔了跤，他没管，起来继续走
不多时，远处拐角处出了个分岔口，泥路上摆着大块石阶，雪被踩出几道印子，脚印来自同一个人
转角上去，是个拱门，上面沾满了青苔和雪，大片不知名的藤条缠着，刻着几个大字
【白里浔小学】
后面是长了草的大块水泥地，他猜是活动场地，现在炸的全是裂缝荒草丛生，唯有门口处干净的如履平地，像是常有人来过
楼房不多，也不高，多数是水泥房，旁边还让他看见了几座泥巴堆起来的房子，门窗都坏了…爬满了藤蔓
钟喻没那个闲心观察，顺着脚步往里走，那是个四楼的教学楼，绿色的漆几乎快掉完了，木门全是破的，一眼能望到里面残败的桌椅
他在一楼找了圈没看到人，去了二楼，转角处听了脚步，安静的走廊上细细响着哒哒声，那种粉笔打在黑板上的声音，清晰响亮
钟喻轻脚转身，出现在门口，旁边掉落着一块掉色的木牌
【二年级四班】
教室里不算太敞亮，后面的玻璃全碎了，光秃秃的露着后面的山，不知名的野草灌木把枝叶伸进来占满了窗口，唯有叶隙透出的光和向阳的窗户露出的阳光是这教室唯一的照明物
黑板前站着名少年，他正拿着粉笔在黑板上画着什么，笔力狠劲粉笔寸寸断裂，粉尘堆的地上全都是，印出一个个脚印
他画的投入，丝毫没注意到旁边的人，一如钟喻见到他时那样，目空一切，方寸之地，唯有自我
钟喻红着眼睛，心脏扯着肉钝痛，他轻轻的叫了声小白
那人没听见，手不停笔
“…白司辰！”钟喻受不了了，大踏步冲上前一下拥住了那个男生，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他一边一边的喊着小白的名字，声音逐渐哽咽啜泣不堪
不大的教室里回响着他伤心欲绝的哭声，窗边发黄的叶子颤了颤头，似有风拂过
不知道什么时候男生的笔停了下来，涣散的眼神聚了焦，盯着眼前的黑板
满满一黑板的鸟
各式各样，层层叠叠
半响他动了毫无血色的唇，回了钟喻的叫喊
“我在”声音沙哑撕裂的可怕
钟喻听见回答，忙抬起头，一手去勾他的脖颈凑头过去吻他的唇
两人的唇都干裂没有水分，撕裂的皮扎的肉疼，钟喻没管，用舌尖去舔舐到足够湿润，才探舌更深入
他吻的很轻柔，像是怕弄疼对方，白司辰没闭眼微张着唇配合他
钟喻眨眼，大块泪水顺着脸下滑，落入唇中也是咸的
原来开心和难过的眼泪都是闲的，动画片说的都是假的，骗小孩子的…钟喻想
白司辰低眼，终于有了动静，他用手裹住他的腰，捏着钟喻的下巴，发狠的吻了回去
粘腻声不绝于耳
男生的吻充斥着掠夺性，似乎连同钟喻那份空气也一起霸占掉，像吞吃猎物的野兽，撕咬连骨头也要一起吞进胃里
“唔…”钟喻开始脸色涨红，口水来不及吞咽顺着嘴角滑落
终于在溺亡的前一刻，白司辰放开了他，钟喻连忙靠着他不至于腿软滑落，一旁喘着粗气
白司辰静静的撑着他，一手顺着他的背部，帮他缓气
时间不知道流失了多久，钟喻才重新平复了心情来兴师问罪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他的眼还是很红，血丝布满了眼白处
“手机掉水沟里了，捡不回来”
“你让你妹也不跟我说！为什么？！”
“……”白司辰伸手捧住了他的脸，额头贴了上去，缓缓闭眼
“别为我难过…”
钟喻刚压下去的苦涩因为这句话又泛了起来，脸部震开了他的手，退后一步质问他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难过吗？你以为隐瞒起来装作若无其实的过着，几年后在漫不经心的提出来我就能把他当做饭后家常一样翻篇吗？？”
“白司辰…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比起共同承受你的悲伤来说被你当做无所谓的过往去让我共情更让我难受！！”
“钟喻…”白司辰难过的抬起手想要碰他却被钟喻挥开了，他擦了眼泪继续说着
“白司辰，如果我今天不知道这件事，那么未来的某一天我从你口中或者别人的口中知晓，我只会比现在更自责…”
“自责我为什么没有参与你的人生”
“自责要是我当初陪着你会不会你就不会那么难过…”
伤痛是不会消失的，他会原封不动的反噬在爱你的人身上，加倍的让他尝到无能为力的滋味，时间会惩罚一切
白司辰看着眼前为他哭的气不接下气的人，心里泛着浓重的苦
他意识到自己好想做了件错事，他让最爱他的人为他难过了好久…
“对不起”
白司辰重新把人按到自己怀里，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对不起，下次不会了，这些话
第一次怨恨自己这张不会说话的嘴，一点安慰人的本事都没有
钟喻听着止不住哭声，后来慢慢也平歇下来，轻轻咬了口他的脖颈，闷声说道
“你亲亲我…”
白司辰偏头和他接吻
——
阳过正头，两人抱着站了很久，钟喻的抽泣声才缓缓平复，他把头贴着小白的胸膛处，听着那里砰砰响着有力的心跳声
光线转了个小巧的角度，叶尖滴落融化的雪水，水泥缝隙里积了一滩
钟喻松开他，大起大落的后遗症就是有点尴尬，刚才凶那么很，现在却有点不知道说些什么…
白司辰先开的口，他很轻的抚去钟喻衣服上粘上的稻草和泥土
“摔跤了？”
“地太滑了”钟喻找了个台阶下，背着手看一黑板的杰作
这要是个近视的人，还以为是墙掉漆了呢，密密麻麻全是白色的线条，他上手摸了下，有些痕迹似乎已经印在上面很久了，掉成灰色，很明显能看得出来哪些是新画的，小白适时给出解释
“有些是很多年以前画的，擦不掉了就直接叠在上面接着画，看着有点乱”
“你经常来这？”钟喻看着满满的线条问
白司辰后面找了个位置坐下，恰好他坐的凳子是整个班里最完好干净的，貌似擦过
“没有，三年级转走了这里就荒废了，每年暑假会来，这里比较凉快”
“每次来画的比较多就成这样了”
“哦”钟喻转开眼，走到他旁边，撑在木制的桌子上，发出咯吱一声，歪倒，白司辰一旁扶了他一下才不至于摔倒，但木制桌子就直接散了架，倒在一边激起一片灰
“累了坐这”白司辰看着他拍了拍自己的腿“这里好的桌凳都被搬走了，这些都是坏的”
钟喻瞅了眼他屁股下的凳子，眼神怀疑。男生微笑把右腿撇开，凳子猛的一下向边上倾斜，钟喻吓得赶紧扶住他，说着
“就这还让我坐你腿上，我俩一起倒吗？”
“没事，我撑的住”
钟喻没理说了句算了，在一旁继续晃悠，东瞅瞅，西看看说
“你以前在这里上学吗？”
“嗯，那时候我爷爷教我语文，但他讲课很无聊…我没听过几次…”白司辰看着他的身影回忆着
“那你上语文课干嘛？”钟喻笑着转头问他，男生重新把目光放在黑板上，似乎那里曾站着个讲课的老人
“下河摸鱼…抓蝉…摘刺果…”他突然转身看向旁边破碎的窗户里伸进来的枝条
“你旁边的窗户就有刺架，5五月份会结刺果”
钟喻好奇看了眼类似藤条般的刺条说“好吃吗？”
“嗯…印象中是酸甜的…”
“不过我没想到这还有…记得之前因为摘果子摔下去个学生，爷爷把它砍了来着”他说
“不会是你吧”钟喻猜测
“不是，这里结的不好吃，太酸了我不吃”小白语气略有些傲娇
“你不是喜欢吃酸的吗？”
“我只是不喜欢吃甜的，没说喜欢吃酸的”小白淡漠回着
呃好吧，这确实理解有误了，钟喻尴尬的转头，想找个话题盖住，结果听到小白的声音
“我时常在想如果当时我安静的上课，留住关于爷爷的记忆会不会多点…”
“不至于我现在回忆过去时连他的背影都记不住…”
“模糊的只剩个框架…”
“小白…”钟喻心疼的走到他背后挽住他的脖颈，给予最大限度的陪伴
生离死别一直都是个无解的话题，说不清死者遗憾更多还是生者更多
但好像不论那种，最后都会随着生者逝去变得毫无意义…
钟喻再次感受到白司辰的固执，他居然想要记住所有…记住那些曾留在他生命里美好的东西，带给他最深刻感情的人和事…
钟喻这一刻，不…或许是很久之前就意识到，白司辰的爱是悄然无声的，但珍重程度远超乎想象…
“别想了…小白…有我呢，我陪着你…”
“嗯，不想了”白司辰偏头贴着钟喻的脸说“钟喻，我有点困了”
男生闭眼，眼下的乌青黑的跟脸色脱节，钟喻想到了他徒步9公里那事，忍不住开始问罪
“你还知道困啊，晚上山里那么危险，路还结冰，你怎么敢一个人徒步走！困死你得了…”
小白眯眼，弯唇“白梦这都跟你说了？！”
“怎么？她不说，你又想把我埋鼓里？”小鱼炸鳞
“没，我没走回来，只是步行走过了结冰区而已，亲戚接我回来的，想什么呢”猫爪顺毛
“哦…反正以后不准在这么做了…听到没？”钟喻凶巴巴的咬他耳朵
“嗯，现在可以陪我去睡会儿吗？晚上估计睡不成了，要帮忙…”小白拉着他的手起身
“行吧，勉为其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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