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景辞没有时间多想,跟着人走了进去。
不是梨苑戏台那边的,是梨苑旁边的磬梅戏台,整个场子安静得厉害,台上的戏子正准备着开场。
南景辞有些惊慌,她的手慢慢的放进包里,握住了枪,下一秒,她对上熟悉的视线,顾远舟。
整个戏场,就他一个人,坐在一排排的椅子正中央,看起来……还有点悠闲。
看到她进来,他才勾起唇角:“来了?”
南景辞反应过来了,她的接头人……是顾远舟,是和日本人关系密切的顾远舟,是她认为最麻烦的顾远舟。
她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直到男人开口:“南小姐,准备站在那里多久?”
好戏开场,南景辞坐到了顾远舟身边,语气平静。
“北城区,南雁书”
顾远舟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我知道”
那天许闫去兴城轩,他就已经猜到了。
“你早就知道,还故意气我……”南景辞没有看他。
戏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戏,南景辞平静地看着台上,顾远舟看了她一眼,靠到椅背上,指尖漫不经心地跟着戏腔节奏轻叩扶手,声音裹在锣鼓点里,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不逗逗你,怎么知道南小姐到底什么性子?”
南景辞侧眸看他,戏台的光影落在他半边脸上,墨色瞳仁里映着台上的水袖翻飞,倒少了几分平日的冷锐。
她捏着包带的手松了松,语气带了点嗔意:“顾掌柜倒是好兴致,拿同志寻开心。”
顾远舟轻嗤了声,锋锐的眸子染上几分笑意,语气随意到让人以为在聊戏文。
“顾远舟,上海人,留过几年洋,在日本”
南辞正了身:“明白”
台上的戏接近尾声,两人也就北城了解得差不多了。
从门口出来,好巧不巧,山下久郎带着妻子也从另一门出来,开路的日本军官看到顾远舟,恭敬地颔首。
“顾先生?”
山下久郎有些意外,看到顾远舟身边的南景辞,他眼睛一亮。
顾远舟挑眉,微微颔首:“久闻山下先生喜欢梅老板的戏”
山下久郎看了眼南景辞,又看向顾远舟:“顾先生这是……包了个场请南小姐听戏?”
他眼里的揶揄南景辞都看出来了,这个狗贼,怎么什么都……
南景辞还没腹诽完,突然感觉到腰上一热,顾远舟宽厚的手掌握住她的腰,把她往身上带了带。
“见笑了,她不喜欢吵闹人多,自然只好包个场。”
南景辞:“……”
这人……疯了吧……
山下久郎和妻子低语几句,笑着开口 :“顾先生和南小姐,就像你们中国说的那样……男才女貌……什么时候……要请我们去喝中国的喜酒……”
……喜酒……
南景辞脸色一红,山下久郎又看向她 :“南小姐,欢迎你去我的家乡……”
无耻至极,南景辞表面应承着,心里却将人骂了个遍。
斜阳映入武江大桥下的溪水,鱼鸟撒着欢,顾远舟启动了车,语气难得正经。
“逢场作戏,抱歉了”
南景辞坐在他身边,脸色平静:“我知道”
这种事儿,遇多了就好了。
顾远舟勾起唇角 :“那,南老板这会儿,肯赏脸跟我吃个饭不?”
南景辞拧眉看了他一眼又别开视线: “忙”
顾远舟就没再说话了,车开到了雁归堂门口,亲自看着小姑娘进去了才离开。
……
“号外,号外,北城头号新鲜事!兴城轩顾掌柜与雁归堂南老板同赴戏园,包厢里低语笑谈半宿,散场时顾掌柜亲手为南老板拢围巾……”
第二天,早报抢手到阿春都费了好大劲才买了一份回来,南景辞接过一看,不敢置信地看向阿春。
报纸上连照片都有,这下是人尽皆知了……
阿春笑得憨:“姐,这……是真的吗?”
南景辞:“……”
她现在想去兴城轩……
年关将至,晌午后北城又开始飘雪花,大冷的天,兴城轩竟然仍然热热闹闹的 。
二楼,顾远舟把温凉的茶水放到桌上,手边的报纸溅上几珠茶水。
他看不清情绪的脸在看到楼下的身影时突然清明了几分,敲着扶手的手指也轻快了些。
“现在怎么办?”南景辞把报纸扔到桌上,拧眉看着顾远舟。
她一直以来都小心翼翼,在这北城也算不上什么出众人物,不过也就是雁归堂生意大了点而已,从来没有出现过,上过报纸这种事情。
她不是顾远舟,成为焦点这种事对她有害无利。
顾远舟没有看报纸,转而给她倒了杯茶。
“上好的大佛龙井,南方人应该都喜欢”
“……”
南景辞有点想动手了“你还有心情喝茶?”
顾远舟垂眸,把报纸推到她眼前。
“看看哪个报社”
南景辞没看,开口:“敢编排你的还能是哪家?”
报纸上明晃晃的字体印着隆江报社的字样。
顾远舟让她坐了,才低声开了口:“隆江报社是另一个接头点,你以为隆江报社就会有人冒死敢编排我?”
南景辞:“……”
“你故意的”
她反应好一会儿,只说出来这么一句话。
顾远舟靠进沙发里:“日军驻扎北城就是因为北城是方圆百里的腰腹,以山下敏感多疑的心思,你觉得你能蛰伏多久?”
“你这样的,稍微动一动,他山下就有本事给你添上十成十的尾巴。”
南景辞挑眉:“然后呢?现在怎么办?”
顾远舟沉思一会儿,有些迟疑地开口 :“我接到的任务是……”
南景辞看着他。
顾远舟别开视线:“你和我结婚”
“噗……”南景辞呛到了一口茶。
茶水顺着南景辞的唇角往下滴,她慌忙用帕子按住嘴,咳得肩膀都在抖,眼里还泛着湿意:“你说什么?”
顾远舟指尖攥了攥扶手,喉结滚了滚,避开她不敢置信的目光,声音比刚才低了些:“这是上面的意思。只有你和我成了亲,才算彻底绑在一处,山下才会信你……只是个依附丈夫的女人。”
窗外,风雪飘摇。
南景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顾远舟观察着她的神色,适时开口 :
“不会太久,我调到这儿也只有一个目的,山下久郎的命,我们离成功,也不算远了。”
南景辞放了茶盏,抬头:“我……听你的”
顾远舟指尖的动作顿了顿,抬眸时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他喉结轻滚:
“不用急着应,想清楚——这戏一旦演起来,往后你我就得时常在人前‘恩爱’,山下的人也会盯着,半点错处都不能有。”
南景辞垂眸看着杯底沉浮的茶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窗外的雪粒子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比起暴露的风险,这场“婚事”或许真的是眼下最稳妥的路。
她抬眼时眼神已经定了,语气平静却坚定:“不用想了。只要能完成任务,演场戏而已,我撑得住。
再晚一点,有一批货送到了兴城轩,顾远舟跟着南景辞下楼,记账的小于忙迎上前。
“爷,货到了”
南景辞眨眨眼,顾远舟屈指敲了敲她的脑袋: “怎么样?南小姐要不要自己去挑挑聘礼?”
“……”
看着一声不吭,临走还白了眼自家爷的南景辞,小于有些不敢相信。
“爷,这不是雁归堂的掌柜吗?”
顾远舟勾唇:“再过几个月,就是你老板娘”
“啊?”
顾远舟看了眼小于:“账算得明白吗就天天问?”
“……”
得嘞。
接下来的几天,社报天天传的都是顾远舟和南景辞的事儿。
腊月中旬,雪下得更大了些,街道开始陷入沉寂。
雁归堂的待客厅聚了一桌夫人小姐们,都是来预定下一年的首饰珠宝的。
心兰给所有人倒上茶,周家的夫人坐在南景辞身边,有些好奇地开口问:
“南小姐啊,你和兴城轩那掌柜,听说都订好日子了?”
一提这个,其他几位也来劲了。
“听说顾掌柜把聘礼都下齐了,整整六十四抬,连街角的老槐树都系了红绸!”
“何止呀,我表哥在码头清点货物,说昨夜还有一箱西洋来的钻石,闪得跟雪粒子似的,全进了雁归堂的库房!”
“……”
南景辞端着茶盏,指背被烫得发红,却仍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羞怯,垂眼笑而不语。
周夫人拍拍她的手背,语气亲昵:
“南小姐好福气,顾掌柜那样的人物,竟也拜倒在你这石榴裙下。往后这北城的珠宝玉石,可不就是你们两口子的天下了?”
南景辞指尖一烫,刚想开口,阿春又进来:
“姐,顾掌柜来了”
几个太太小姐调笑得越发厉害……
顾远舟走上楼,进到厅里,跟几位太太小姐微微颔首。
一身深灰长衫,外罩玄色大衣,领口缀一圈貂毛,衬得眉目愈发冷峻。手里还提着一只描金漆盒,盒角镂刻海棠纹。
南景辞迎上前,语气难得对他娇柔:“怎么过来了?”
顾远舟也不顾旁的目光,替她理了理额边的碎发,把手里的盒子递给他:“梨馨堂的糕点”
几个太太小姐眼睛都直了,还不忘打趣一番。
顾远舟唇角微勾:“实在对不住了,今日就先到这儿,顾某要带她去订下婚服”
小手被攥进手心,南景辞心口一烫……
等到人都走完,她才抽出手,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视线。
顾远舟自然注意到了,只是他这次没有起逗弄的心思。
“婚期要尽快了”
南辞从他眼里读出他的意思。
“有批货要运到前线,得从我们这儿过”
“上海区即将迎来解放,这场任务结束,我们就只有一个任务,山下久郎”
北城的日军把守依然很严格,山下久郎即使知道大势已去也并没有任何动作,夜长梦多啊……
南景辞抬头:“雁归堂每一到两个月进一次料子,运进城……有你在应该没问题”
城门口有一次极其详细的检查,杨六负责的,顾远舟当然没问题。
“只是运出去……”
出去的城门可是日军把守,有点风吹草动,山下久郎立马就能得到消息。
顾远舟垂眸,眼底思绪万千 。
后来,月底,惊动整个北城的婚礼,在兴城轩举行。
雁归堂水泄不通,南景辞坐在梳妆台前,心兰给她戴上了最后一支喜钗。
南景辞手上的镯子,换成了个满绿的。
那只满绿镯子被心兰扣进腕骨时,南景辞指背一紧。
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一件嫁妆。
再抬眼,镜中的自己已是一身烈烈嫁衣,金线雁纹自裙摆飞起,像要破窗而去。
顾远舟就立在屏风后,玄红礼服的领口绣着同式同飞的雁。
铜镜里,他的目光穿过镜面与她对视,声音压得低,偏偏语气调笑:“嫁妆单子经过我的眼,要是飞了,南小姐会难过吗?”
南景辞透过镜子看顾远舟,漂亮的眼睛平静得像是山里的深泉。
顾远舟突然就压下眉眼,视线错开,南景辞先弯起唇角。
那一笑极轻,像雪片落在刀刃上,顷刻就化了。
铜镜里,喜烛的光被金线雁纹折得细碎,映在她微弯的唇角,像给那句调笑镀了一层柔软的釉。
顾远舟喉结动了动,原本倚着屏风的身形不自觉站直,错开的视线再落回去时,已换上一副懒散的笃定——
“不会让它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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