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雷过两夜。至第三日,上下澈清。
是早间,红日过空原时,月已不见。
宣齐洲只看羌王马上白衣影。
而后驱马去。
羌王看马近,除教身前少年不至坠,再不能动其他。
他怎这样好命?羌王想。
又低头看身前少年。只似无魂偶,观世,任拿取。
宣齐洲出长刀,直劈马上。
“比乌得因行,斯其格——里数西?”羌王未动,只似笑,出声言。
你将他送来,现又如此。不可笑么?
一族王子,若当真爱护,不说王廷珍仰万民供奉,寻不至一间暖屋吗。
宣齐洲不闻只戾劈刀,却忽见马上少年面。
少年面灰裹油衣,只似长眠草席。却是目睁。
羌王愈讽。便看太子。
“他身中有你们南楚的药术,你知道?”
太子面渐成白,不知闻否,只转刃便欲锥马。
羌王托少年身,往另侧下。
宣齐洲顷离鞍踏马背至同侧收刀出刃——目中充血红,至地接少年回。
羌王左肩上入刃,血前后落。
宣齐洲低头目茫,极力抬掌,抚落少年帽,便见齐颈断发枯,已尽成灰白。
宣齐洲目茫久,唇颤张,不能言。
羌王实无意锥心,不过实是恨。莫名恨。
“他死时,已药发昏痛至昼夜不分。”
“却仍在念你姓名呢。”
“宣,齐洲。”
言语绞心如何,刃半分不及。
“不过也只念两声。”羌王似笑又言。好像看着中州太子神间色如见山崩,便能解恨。
“药发作时疼至眼瞳神都散了,看窗念了一声。”
“而后我问,‘宣齐洲是你的什么人’,他便——怎都不愿说。”
“死前,又念一声。”
而后果见中州太子闭目齿啮痛极。羌王却觉,毫无快意。失而复得之喜,实从未得,故是作假,得而复失之悲,眼前或算,他不能算。
他是无关喜悲之人。只是有幸,承了旁人旧恩,又有幸,夺了恩人性命。
羌王始终似笑,此笑又似愈显。
宣齐洲抱起少年,渐抬眼看。
“这是做甚?”羌王只觉恶心,便勾唇漫嗤讽,“不是——你教他来?”
“你做了何事。”宣齐洲看羌王问。
羌王笑顿,便渐不成笑。
“他是南楚兰草所化,性从草木。你做了何事。”宣齐洲看羌王问。
羌王愣,目中渐有疑,似未听明。
“乌宾依西林沁因与南,塔很林忽,比其几因。”宣齐洲换语重言。
羌王茫怔。半晌忽息促,怔看少年手颈。
宣齐洲指动一瞬,只放怀中人至地半坐,解油衣,又解衣——
见少年身后皮肉。
便顷眼下不住搐动,而后是唇颌身。
宣齐洲无声低眉,几刻,重覆少年白衣,又系带,又系油衣,再抱少年起,往上马。
便离。
马行出未几,太子唇稍落血。
滴至怀中少年颈后皮肉焦黑处,又入衣。
太子喉动咽口中血,单手握缰,单手托稳少年身,无余可用能抹唇下。
成弈月意距不远,见皆又惊。而后只见殿下抱公子飞速过,未停有言。便紧调马随。
“咳——咳!”太子面平忽咳,又喉动调息。
“殿下!”成弈见血大惊。
月意亦惊欲言。
太子面平驾马,未停。
成弈急啮又欲唤,却忽惊惶瞠怔——
公子……
“殿下!公子——”却未及说。
太子察异勒缰勒马,低头。
便见怀中人目未合,身却正如尘散。
手臂……双腿……
太子瞳颤,即翻身下马,捧少年直双膝跪。
“兰澧……”唇颤口动,无声。
二字念,不知应如何解。只似孩童野外独醒四顾茫然不见亲,又似恶极罪极将死者恬求清风暂留,又似一辈攒千钱万金指救命,却归异世成握空文,又似眼见天赐功名紫绶将至,却因县官误判,成了流放低贱囚。
“兰澧……”太子目赤息喘手颤,死啮又急解衣,觉是人间布衣压了草叶,不能教活。
却速不及尘散。
成弈月意惊喘不能言,只得紧啮环看碧空原野,试寻何助。
可风几时,因人间事停。天地不仁。
“唳——!!!”
远天蓝,有成对苍鹰自在快活穿云啸过,欣雨后万物新。
世界便独留地上独一伤心人。是运道不好。
这人啊,只及弓背弯腰,贴一瞬冰凉额头。
“唳——!!!”
怀中便仅余件薄布衣。
仅余布衣。
三年,三年,又三年,好容易归。
这若是场,长长的梦,便好了。
求也好,念也好,只是自可怜人身上铺天盖地用力发出,往天地间各处——这但要是梦,瞬死无妨。
醒来吧,醒在何时,都可。
醒来吧。
醒来吧。
旁观梦者,成弈三年见公子如何习字,月意三年见殿下如何欢喜,羌王怔见尘散身消白衣垂落,良久怔未能生息。
地上太子啮齿压喉中血,松手中衣看,见留尚几分尘,顷护低身布衣不教风吹,又拢收各处系成布裹,脱身上外衣包了,张口紧咬布包,重往上马,双手持缰骤疾行。
月意成弈见状急上马随。
“唳——!!!”
碧空天正暖,雨后又风好,此云中多自在快意鹰,其个个不受凡尘事束,想往何处便直飞,想吃何物便直往,无国压缚,无律牵制,无利引见人世脏污,便是快意至极张口叫一声,地上各活物见了,也或赞叹高勇,也或畏惧凶戾,总无嫌不好。
这样的运道。你说,天地不仁?
可是能如何?
天地仁如何,天地不仁如何。
仁落己身自欢喜,仁归他人便眼红,不仁归己即恨怨,不仁众承亦恨怨。
又能如何?
无可奈何。
能如何,便如何。
天晴日,道上便有其余赶路人,却也无马上三人那般,无负甚物,就独身要蛮冲狠碰上天去了。
“托赞,乌沃里其印那?”阿父,是不是又要打仗了。牛车上,盘坐一角辫小童,正咬着手中深色干肉,问赶车父亲。
“吁呼,都岑依南木哈格!”哎,那怎是我们能定的呢!赶车父无法只叹。
“特浑努瓦拔图木木其恩?”他们会不会再把阿娘抓走?小童思片刻,爬至父亲身边问。
“无努那!苍与日洪都列得,浑努特达塔阿库。”不会的!现在是炎热的夏天,他们不会要那么多衣服。赶车父就安慰孩儿。
小童显不安,包起干肉,未再吃。
“鸟儿啊……呼!”远处忽有人扬唱。露臂灰胡老叟闲舒同赶车。
小童教分了心去,便听。
“你有两只……翅膀啊……”老叟唱调扬扬荡荡自高悠,想唱何句便唱何句。
小童觉得有趣,便忍不住咯笑。
“呼扇呼扇……快点哟!”老叟闭目悠然晃头自欣,俨然觉妙。
“你家里的……早早就等着了。”牛车安稳,老叟慢慢唱完,又仰面抱着头,似年青人一般慢慢躺下了。
躺至天黑,便是未至城,也就那般闲适,盖天枕地睡了。冻醒,再走就是。
离离原野遥,累累奈何温。
下章??刘涛 - 红颜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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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奈何 (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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