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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44

午餐结束之后,主厨出来跟他们道别,特地打包了一份和菓子,因为观察到她刚才吃了两块。

临走前,林霜羽听见他用日语笑着跟陈梦宵说,好久不见了,下次和妈妈一起来吧。

掀开暖帘,她忽而好奇:“你妈妈是一个怎样的人?”

陈梦宵却说:“你见过的。”

“你能不能认真一点回答我的问题。”

“我很认真啊。”

他又露出无辜表情,旋即从手机相册里翻出一张最近的家庭大合影,背景是那棵流光溢彩的水晶圣诞树,陈梦宵指着站在他身后气质绝佳的温柔女人,反问她:“你没见过吗?”

林霜羽仔细辨认,疑惑道:“这不是日本以前很出名的一个电影演员吗?”

尽管她对日本演艺圈知之甚少,但也看过对方几部作品,知道她当年曾被誉为日本国宝级女演员,不过前些年已经低调息影,很少出现在公众视野中。

陈梦宵看到她错愕的表情,不由得笑了:“其实这是一个秘密,知道的人很少。”

她反应过来:“……你爸妈当初是隐婚?”

他点点头:“本来想过几年跟媒体公开的,结果离婚了,所以也没必要再提。”

大脑恢复运转,林霜羽倏然回忆起唯一一次看到陈梦宵因为一部电影而流泪——是在那个闻名影史的经典恶女角色被处以绞刑的情节。

“原来那个角色是你妈妈演的,怪不得国内重映的时候,你去电影院又看了一遍,还说是为了避雨。”

“嗯,而且拍那部电影的时候,我几乎一半时间都在片场。”

陈梦宵边走边回忆,“当时我五六岁,刚跟我妈回日本不久,她对外宣称我是她助理的小孩,所以我整天跟着助理到处乱逛,片场就像我的游乐场,有一次捉迷藏还不小心撞在斯坦尼康上,差点骨裂。”

天空零星飘着一点雪,日本被称作雪国,但东京其实很少下雪,哪怕下雪,也大多是细雪,落地即化。陈梦宵用很平常的语调跟她说话:“我很好奇摄像机里究竟藏着什么,为什么我妈妈一旦站在镜头前,就会变成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我也发现,旁观一部电影诞生的过程比其他任何事都让我感兴趣。”

认识三年,陈梦宵终于主动向她提起,关于他的父母,他的家庭,他的童年经历,他对电影的热情从何而来……

从来没有哪一个时刻,她觉得自己和他靠得那么近。

原来那句歌词唱的是真的。你的心总有个经纬度会留下。

消化完他话里的所有信息量,林霜羽终于说:“昨天你问我想去哪,能不能去你租的工作室看一看?”

陈梦宵真的带她去了,地点就在电视台大楼里的某一层。

哪怕开了灯环境依旧很暗,墙壁和天花板全部被吸音棉覆盖,这里安静如海底世界。房间正中央整齐排列着三块巨幅显示器,左侧角落是一台存储原始素材的大容量服务器,还有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专业设备,此刻全部处于待机状态。

林霜羽还在想刚刚的事:“你妈妈算是你的电影缪斯吗?”

“不算吧,”陈梦宵轻描淡写,“就算没有她,我还是会喜欢上电影的。”

那种熟悉的,年少轻狂的笃定再次浮现在他脸上。

这个人甚至还没过22周岁的生日。

她22岁的时候还在做一份自我消耗的工作,经营一份一潭死水的感情,过着不好不坏的生活。

是因为起跑线不同吗?所以经历的风景,看到的世界也不同。如果陈梦宵能再早一点告诉她这些事就好了。这样她就能更早一点意识到他们生活在天差地别的两个世界,是两条不该也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在这间工作室里,她第一次看到完整清晰的场记单,标着Good或NG,其中一张还留着陈梦宵的comments,几个潦草的英文单词,大意是拍这一条的时候墙上的钟表显示时间是12:15。

“原来这部电影的名字叫《暗箱》。”林霜羽将那张场记单重新贴回白板上,“你之前都没跟我说过。”

“你也没问过,我以为你没那么感兴趣。”

他是故意的。他明明知道她对他的一切都很感兴趣。

林霜羽又找到他很讨厌的一点,什么都知道,却总是喜欢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或者该说,心情好的时候愿意配合你一下,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对你视而不见。

林霜羽转而问:“等这部电影上映的时候,你会在哪里?”

这次陈梦宵认真地想了想:“不知道,毕竟人生每分每秒都在变化,这个问题你自己也回答不上来吧。”

的确如此。

正因为人生每分每秒都在变化,她也做不到追问,有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最后,林霜羽只说:“反正我会去看的。”

无论那个时候我在哪里。

日本的元旦相当于中国的大年初一,是一年中最传统、最隆重的节日,陈梦宵理所当然要回家陪家人一起过。她这趟来得实在不算凑巧。

他离开时是跨年那天的下午四五点,那之前他们刚做完一次,林霜羽洗完澡,穿着他的T恤窝在沙发上吃抹茶布丁。

公寓的整体基调是极简的工业风,落地窗占据整面西墙,傍晚时的夕照完整且漂亮。夜幕来临之前,她给家人打了一通视频电话,提前拜年。提到这次东京之旅,她脸不红气不喘地谎称自己是跟同事一起来玩的。父母不疑有他,叮嘱她注意安全,亲戚恰好也在,很不客气地给她列单子,让她帮忙买东西。

涩谷那家唐吉坷德是24小时营业的,但今天跨年,林霜羽不想去挤,于是暂且把长长的备忘录抛到一旁。

冰箱里留了晚餐,她没胃口,干脆早早上床睡觉。

枕头上留着淡淡的香,这间公寓隔音好得不像话,她躺在床上看了会儿猫片,不记得是几点,不记得是怎么睡着的,按照习惯留了盏灯。

半梦半醒间,脸颊传来羽毛似的轻触,下意识以为是Miki,想翻个身继续睡,下巴又被人扳回来,她蹙眉呢喃:“Miki,乖一点,别玩了。”

话音未落,下唇被人揉了揉,更加变本加厉,存心想把她弄醒。

林霜羽也的确醒了,卧室依旧是黑的,门缝漏进一缕微光,她差点错认成月光。

意识还未彻底苏醒,她含糊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想你就回来了。”

黑暗中,看不清陈梦宵的脸,只能感受到他的手指从她唇畔离开,划过下巴、锁骨,轻车熟路地探进香槟色睡裙敞开的V字领口,握住了她。

他的指尖还沾着夜露的凉,林霜羽不禁打了个寒颤,没有躲,身体往他怀里倒,“你今晚不在家住吗?”

毕竟明天是元旦。

肩带松松垮垮搭在手臂上,他的手掌在真丝睡裙里撑出明显的轮廓,她很快就没心思说话了。

直到陈梦宵的手摸进来,在她耳边**般说:“自从你来了之后,阿姨每天都要换床单。”

“……你烦不烦。”林霜羽正对着跨坐在他腿上,长长吸了一口气。

“不烦啊,”他又装听不懂,“你就算把房间淹了也没关系。”

睡裙还好好地穿在身上,该露的地方却一个不落,那张平时清冷的脸此刻媚态横生,她羞耻地扭了扭腰:“手,拿出来。”

他明知故问:“现在拿出来不是更难受?”

她咬咬唇,干脆说:“换别的,换我更喜欢的进来。”

陈梦宵却没继续:“跨年夜呆在家里很无聊吧,零点还没到,我们出去逛逛怎么样?”

她眨了眨眼:“那就去东京塔?”

提议的时候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毕竟是地标建筑,林霜羽完全没想到东京塔附近会聚集这么多人,来自世界各地的人。跟外滩的跨年夜相比也不遑多让。

人潮拥挤,他们没有牵手,好像随时都会走散,却又始终没有,直到被人流推着抵达东京塔脚下。

“我上一次跨年夜来东京塔,还是十几岁的时候。”陈梦宵仰头望向塔尖,“这么多年好像都没什么变化。”

林霜羽微微出神:“所以,还是会有不变的东西的,对吧。”

陈梦宵偏头看她,正要说话——

增上寺的第一声“除夜之钟”穿透空气,蓦然响起,东京塔标志性的暖橙色灯光应声熄灭。

零点已至。

视野幽暗到了极点,一切都像雾里看花,人群里原本嘈杂的窃窃私语霎时安静,千万张仰起的脸被手机屏幕的光照亮,呵出的白气被冷风吹散。

那个跨年夜,零点时分,他们共享了东京塔沉默的15分钟。

108声钟响结束,寓意着108种烦恼驱除,沉寂的人群重新骚动起来,耳朵里塞满了不同声调的“あけましておめでとう(新年快乐)”,陈梦宵朝她伸出手,说:“我们走吧。”

归途同样举步维艰,街道到处都在拉警戒线,一直沿着梨之本斜坡走到麻布十番站,终于不再拥堵。

沿途大部分店铺都在今天闭店休息,只剩零星几家居酒屋和便利店还亮着灯,红色的灯笼和蓝白相间的招牌混在一起,有种怪异的美感。

行至最后一个拐角,偶遇几个刚从增上寺买完御守回来的外国游客,陈梦宵稍微停下脚步,问她:“你的御守呢?”

林霜羽晃了晃自己的手机,又听到他说:“按照日本的传统习俗,回到祈愿的神社烧掉旧御守,是迎接新年的第一步。”

她微怔:“这算是还愿吗?”

“嗯,如果你觉得自己的愿望已经实现了的话。”

“……那要去浅草寺才行吧。”

然而陈梦宵已经抽走了她的手机,三两下拆开硅胶手机壳,取下那枚陈旧的粉色御守。

“既然是我送的,我帮你烧也一样。”陈梦宵看着她的眼睛说,“我觉得你的愿望应该已经实现了。”

三年前的冬天,她在浅草寺本堂挑御守,在厄除守和结缘守之间犹豫不决,当时陈梦宵就百无聊赖地站在她旁边,应该是等得不耐烦,拿起那枚结缘守,对她说,选这个就是了,你不是刚失恋吗?

后来还顺手帮她买了单。因为价格不贵,所以她接受了。

那晚在上海偶然碰面,深夜的居酒屋,他用类似戏谑的,并不关心的语气问她,灵吗?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又说,那你怎么还单身啊。

丝质布袋并不易燃,固执地缩成一团,直到边缘泛起昏黄,终于腾起一簇小小的、跳跃的火焰。

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檀香余味,那枚陪了她三年的御守在物理法则下平静地分解,只剩下一小撮轻盈、灰白的余烬。

林霜羽心口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不舍:“我的愿望有没有实现,你怎么知道?”

陈梦宵收起打火机,简短地说:“我以为跟我有关。”

被这一句堵得哑口无言,她安静一瞬:“你想送就送,想烧就烧……从来都不问问我想怎么样。”

与其说是控诉,不如说是逃避。逃避当前有可能面临的问题。

陈梦宵向来是很聪明,很能接收到信号的人,可是他真的问了:“那你现在告诉我,你想怎么样?最好说得清楚明白一点。”

和上次在咖啡店休息室吵架时相同的问句,不同的语气。

大抵人在这种时刻多少有些预感,比如心声一旦吐露,那一秒会得到什么回应,这一秒又是什么回应。

林霜羽忽然不敢听了。

世界被消音,他们对望着,彼此缄默。

陈梦宵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再次开口:“羽毛,你这次为什么来日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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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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