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敏醒来的时候,见到自己的恩人正坐在床畔,百无聊赖地翻着书。
她慢慢坐直身子,瞥见窗外天际一抹熹光。
“醒了?”卫绮怀向她投来目光,“没哪里不舒服吧。”
乔敏没有多言,倒头便拜:“多谢恩人——”
“早在先前你便已经谢过我了,不必如此。”卫绮怀叫住她,向她递去一壶水,“你声音哑得厉害,先喝点儿润润喉咙。”
乔敏也不扭捏,接过去一饮而尽,又道:“还未请教恩人尊姓大名?”
“我姓卫,卫绮怀。你是叫乔敏吧?”
“是,恩人是如何得知……”
“你家里有个妹妹,还在找你。”卫绮怀道,“你该庆幸她不仅识字,还写了寻人启事。”
听见家人,乔敏干涸已久的眼睛霎时一亮,急不可耐地追问道:“小妹、她——敢问恩人,小妹她现今如何了?”
“她很安全。你若是修养得当……”卫绮怀欲言又止,还是没有避讳这个,“学会控制住你现在身上的力量,不日便能与她团聚了。”
“当真?太好了!多谢恩人!!我何时能学习这个?”
又是一番千恩万谢,卫绮怀见她不排斥谈及妖力,终于放下了心。
她简单介绍了几句,房门一响,有人走至她身畔。
“城主,您带来的那些尸骨均已收殓,还有那桩案子,也已经有眉目了。”卫崖汇报道。
“不错,与我详细说说罢。”卫绮怀起身,向躺在床上的病号又嘱咐了两声,便跟着卫崖走了出去,“那桩案子有了什么新进展?”
“属下查到,那马戏班主平日里只与这城中一位富商打过交道。”卫崖道,“而就在他身死当日,这富商不知为何,竟然也失踪了。”
卫绮怀问:“你怀疑这富商是杀人之后畏罪潜逃?”
“是。他离开后,家中许多财宝不见了,却并无打斗劫掠的痕迹,此外,据他家中仆从所言,仓库的钥匙也不翼而飞,显然,这是一起匆忙却有规划的失踪。”
卫绮怀点点头,却道:“可是我记得,我们先前查看尸体时谈过,那人身上怨气极重,有被怨鬼谋杀的可能。”
“您别急,这不是还没说完嘛,”卫崖笑道,“我们将那贾人抓到了。他招供了。”
她顿了一顿,卖了个关子,如愿看见卫绮怀脸上催促的表情后,才心满意足地继续说了下去:
“在他供词里,不是他杀了那马戏班主,而是他与那马戏班主一同谋害了别人——如此这般,怎能不算是畏罪潜逃?”
卫绮怀思索半晌,叫住她:“慢着……他虽害怕东窗事发,但仅是害怕的话,并不足以让他在死者尸骨未寒之际,就这么飞快地下定要背井离乡的决心吧?”
“是极。”卫崖道,“属下也有此顾虑,审问之下,才得知他并非是因为那人的死讯而逃,而是因为……”
“因为他当日也被那厉鬼找上门来了,对吗?”
卫绮怀猜到了答案。
“您猜得一点儿不假。”卫崖抚掌,喜笑颜开,“啊,我们大小姐真是聪慧极了!”
“去,你少这么恭维我。”卫绮怀笑骂她一声,爽快地动身,“他还交代了什么别的没有?走,带我去瞧瞧他。”
卫崖为她领路,却忍不住道:”不过您恐怕是问不出别的了——他已经疯了。”
“疯?”
“是,他被我等抓住之时,以为是那厉鬼索命,当即吓破了胆,接下来的审讯又折腾了好半日,闹得他自己神智半失,语无伦次,满口疯言疯语。”卫崖抱怨道,“连那点儿话都是我费尽手段才问来的呢。”
卫绮怀扬眉:“他既是以为厉鬼索命,那他被你们抓住时,有没有拼死反抗?”
“这……我说不准。不过我等是修士,而他手无缚鸡之力,”卫崖脑中尚未转过那道弯儿来,“他便是拼死反抗,又有何用?”
“卫崖,这世上多的是借撒酒疯来打老婆孩子的男人,可是你见过几个喝醉了会见义勇为、除暴安良的酒鬼?”卫绮怀道,“若是发疯有条件,那就不叫发疯,叫欺软怕硬。”
发疯这两个字眼儿,代表的就是无所顾忌。而反过来,有所顾忌的,那就不叫发疯。
退一万步说吧,谁会信一个把金银细软统统卷款跑路的人是疯子呢。
“您是说他在装疯卖傻?可是全无必要,我等又不是要索他性命的恶鬼……哦,我懂了,正是因为我等不是恶鬼,他才要装,是不是?”卫崖眨眨眼睛,恍然大悟,“他确实是怕鬼,但是不怕我们啊。”
正是因为不怕她们,他才能这么镇定地装下去。
“说不定他还巴不得被我们抓过来呢,反倒避免了那杀身之祸。”卫绮怀冷笑,“驱虎吞狼,他这算盘可真是打得够响。”
闻言,卫崖的脸上却升起几分凝重神色:“他既然不怕我们,只能证明他早已与修士打过交道了,更知道修士不得随意杀伤凡人这一条铁律——才如此有恃无恐。”
“敢拿修士当软柿子捏,看来他平日里见过不少大人物。”卫绮怀道,“走吧,让我来会一会这个疯子。”
说话间,两人已行至关押着人犯的审恶堂前。
穿过一座又一座铁栏杆,审恶堂内阴冷森然,空气沉沉如铅,满是呛人的霉湿、铁锈和血腥气。
一个凄厉的男声刺破沉重的死寂:
“啊啊,鬼!鬼又来了!仙师!仙师救命啊!”
卫绮怀走进监牢之中,还没靠近,男人就要扑过来,跪倒在她脚下,疯狂磕头:“仙师!仙师救救我吧!!”
说罢,他凝视着卫绮怀片刻,又像是看见了什么古怪的东西,面露惊恐,尖叫一声,拔腿就逃,“你不要过来!我真没有没有害你的性命!都是那钱老四干的!!”
像是良心有所悔悟,他又涕泗横流:“对不住!对不住!我知道你冤,可是我也没办法!只能给你下迷药……”
三句话演完了一场戏,卫绮怀瞥了一眼卫崖,眼神示意:
你管这叫语无伦次?
分明条理清楚得很,连甩锅对象都编好了,而且层层递进,从“合谋杀人”到“下迷药”,还给自己罪行打折了呢。
卫崖并不意外,只抬起下巴一指:“他嘴里反反复复都是这三句话,能车轱辘一天。”
卫绮怀上下打量了抱头痛哭的男人几下,挥手让卫崖先行离开。
看着这场装疯卖傻的表演,她很想知道这疯子的体力要多久才能耗尽。
果然,这样大哭大叫了半个时辰后,疯子音量渐弱,脑袋也渐渐垂下去,埋进肩膀,不哭不闹了。
他迷迷糊糊之中,听见两个声音:
“你,去把他叫醒。”
“……叫醒?如何叫?”
这次应声的是个年轻男子,声音轻而细,可疯子记得,这监牢里本该只有那个女修才是。
女修道:“叫醒就好,随你怎么用你的小手段,别折腾死了就好。”
手段?
疯子的耳朵竖了起来。
恐惧的本能令他想要逃离,但他还未做出动作,便有一只手抓紧了他的头发,将他毫无章法地提了起来:
“这样?”那个男子的声音如此发问。
被这样提着的人,头皮发紧,想装睡都装不了了,不得不将视线移向眼前的不速之客。
妖气!魔气!
两种格格不入的危险气息怎么能出现在同一个人的手上??
疯子抑制不住地毛骨悚然。
“他醒了。”鹿韭说。
卫绮怀道:“可以了,你撤吧,换小猫吧。”
“只是这样?”
“当然,吓吓他而已。我还没到需要用你给我杀人的地步。”
鹿韭的脸色有几分扭曲,大抵是在无声控诉她这用完便扔过河拆桥的行径,但他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用自己震慑完这凡人后,她还要那妖异再现身。
还小猫,呵。
尽管他已经接受了与那蠢货共存于一个躯体的事实,但不代表他就甘心一直如此。
卫绮怀不清楚他磨磨蹭蹭的是在琢磨些什么,但她隐隐察觉到应该是和小猫有关。
……难道他也觉得这名字太难听了?嗯,确实应该改得好听一点儿,至少不能这么随便……扯远了。
她再次看向蓬头垢面的疯子,他的目光直愣愣地看着自己,显然已经被吓傻了。
不,应该说,这才是他清醒的状态。
“你、你……”他哆哆嗦嗦地开口,语调散得不成样子,“你是什么?魔?还是妖?”
他果然与那些东西关系不浅。
卫绮怀低头翻看着关于他的卷宗,笑了笑:“不如你先介绍一下自己,王掌柜?
“小人就是一个本分的商人,小人不知道有什么该说的……”
卫绮怀懒得跟他废话:“那马戏班主死的那晚,你仓皇出逃,是看见了什么?””
王掌柜挤出一个笑:“大人明鉴!小人那晚吃多了酒,睡得沉,什么都没看见啊!就是……就是后来听说钱班主没了,心里害怕,想着出门避避风头……”
“避风头?”卫绮怀翻看卷宗的动作一止,室内骤然一静,“钱班主是被厉鬼索命,你一个‘本分商人’,避的哪门子风头?除非你知道那厉鬼为何而来,更怕它找上你。”
“鬼?什么索命?小人不知啊!”王掌柜声音发颤,冷汗涔涔,连连叩头,嘴皮子却不像脑袋那样伶俐,显然是在继续装疯卖傻和死咬着不认命案两个选择中犹豫不决。
卫绮怀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他是因为仗着知道修士不得滥杀凡人,才装疯卖傻有恃无恐。
可是他现在身旁就站着一个魔不魔妖不妖的人物,他哪里还会相信她是个心慈手软的修士?
卫绮怀睨他:“那厉鬼孽债缠身,怨气冲天。钱班主死了,却依旧孽债不销,怨气不散,你猜,它下一个会找上谁?”
“小人,小人……”他膝行两步,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小人不知道,小人真的不知道啊!仙师饶命!”
还在装。
现在倒是忘了那迷药的说法了?
“要你命的不是我。”卫绮怀冷笑一声,俯身看他发白的面色,沉声道,“不过你再这么说,也未尝不可是我。”
“小人、小人——”
他故技重施,像是忽然被什么吓住似的,翻了个白眼,晕死过去。
晕的正是时候。
巧了,卫绮怀也已经失去耐心,不打算再跟他绕圈子,索性对着妖异招了招手,令他布设一个幻术。
她要看看这李掌柜心中恐惧之物。
妖雾腾地于空中绽放,卫绮怀举步迈入幻境之中。
入目是一间黑暗的房间,她疑心这就是事发当夜的情景。
月黑风高,王掌柜从床上爬起,听见一点儿声响从窗前传来。
“咚咚咚——咚咚咚。”
有规律的轻叩,节奏不快,但是在这样的夜里响起,难免扰人清梦。
卫绮怀站到窗前,借着那抹月光仔细打量窗扉后的阴影。
不是鸟。
它确实是在轻叩窗扉,只不过那它的身形却不像……
不像是个人。
男人走了过来,抬起的手空悬,似乎是在顾虑些什么,与此同时,那窗户纸后的身影猛地暴起,在一刹那之间破窗而入。
狼!是一头直立的狼!
卫绮怀看清了。
王掌柜当然也看清了。
他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逃,那头狼却不肯放过他,紧紧追上,然而这么一间狭隘的寝室哪里能让他们肆意你追我赶,没跑出几步,猎物就被吓软了腿,抖着衣袖,挥出几道符咒——
符咒?
卫绮怀看见了萦绕其上的魔气。
符咒打在那头直立着身子的怪狼上,在它乌黑的毛皮上灼出几缕滋滋冒烟的怨气。
就这么,他吓退了狼,也吓得自己再也不敢安寝。
短暂的幻术结束,卫绮怀若有所思。
稀奇,那个杀死马戏班主的怨鬼……竟然是一头狼吗?
可她之前与那些狼打过交道,它既不是妖也不是怪,并未生出神智,何以积聚如此浓烈的怨气呢?
难道生怨并不一定需要通晓神智?
她漫无边际地想着,又觉得也不能以偏概全,说不定这个能直立行动的狼和她之前见过的那头不一样,偏偏化了形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杀死一头狼精,在人族眼中并非罪不可赦之事。甚至可以说完全相反,在这羊首神崇拜流行的贤霖城内,简直就是喜闻乐见的大好事。
他既然杀的不是人,又为什么不敢言明?
他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没有交代清楚。
卫绮怀起身,离开监牢。
妖异亦步亦趋地跟上她。
她瞥他一眼,猛地想起之前的问题:“小猫,给你换个名字怎么样?”
小猫看了看她,忽然“啊”了一声,腔调有几分古怪的埋怨:“啊,终于。”
仿佛期待已久。
……你先别高兴得太早。
起名废本人道:“就叫猫绒绒,怎么样?”
“……”
猫绒绒本人不说话,他总觉得拒绝这个后,接下来会是更难听的名字。
卫绮怀得寸进尺:“平时叫绒绒也行。”
“为什么?他的名字、就很好听。”绒绒语气微妙,一字一句地提出控诉,“他是鹿、韭,我却是猫、绒、绒?”
“首先,他那名字也没多少文化,不过是牡丹的别名,男人六百一枝花,你要是喜欢,也可以找个好听的花名。”卫绮怀表现得很好商量,“另外,你是猫绒绒,也可以写作茅绒绒。茅草总是比野花长势更好一些,你确定不要这个名字吗?”
这两个牵强的解释勉强能让听者满意,妖异不再纠结了,还主动往卫绮怀手边蹭了蹭,最后高高兴兴地缩回了她的袖子。
还好他不怎么聪明。
收起猫绒绒,卫绮怀走出审恶堂。
仲吕夷则带人去追踪处理欢喜镇留下的烂摊子,因而现在迎上她的只有卫洋,和自告奋勇跟过来的夏珏。
“你们查出什么东西了?”卫绮怀问。
“他平日交好之辈,并无可疑之处。不过,这只是局限于贤霖城内。他毕竟是个商人,天南海北四处往来,结交之人鱼龙混杂,难免有所疏漏。”卫洋道。
哼,行商,倒真是个藏木于林的好手段。
卫绮怀道:“他这个商人,往来交易的都是什么货物?”
“玉石瓷器、珠宝字画、牛马牲畜……什么都有。”夏珏呈上记录,“卫姐姐,都在这里了。”
又是一招藏木于林,卫绮怀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但夏珏跟着她们干了几天,倒也有所长进,她拍拍他的肩膀,收下记录:“这么一个商人,与那马戏班主的交集又在何处?”
还未等二人回答,她便已经反应过来。
牲畜。
果然,卫洋道,他是那马戏班的供货商。
卫绮怀问:“你们去查验过那些‘货’吗?”
“这倒没有……”夏珏讪讪。
“不过,”卫洋笑眯眯地接过话来,“我等发现他账目不实,历年所缴税额与实收数目大有出入,现依律查封他名下所有铺面、库房及账册,大小姐若是想看,何时去看都可以。”
“干得不错。”卫绮怀点头,“去看看吧。”
三人移步至王家的畜棚,卫崖卫洋带来的手下正在清点数目,见上司来了,连忙汇报清点进度。
此处牲畜的数目、种类、重量、有无邪祟之气……其诸多指标,均无异常。
卫绮怀绕着它们看了一圈,仍然看不出什么端倪,便叫人将它们挪走,再查看畜棚下有无机关。
无事发生。
一筹莫展,卫绮怀转头,又去了那马戏班主的死亡现场。
关键还是狼。
狼、狼、狼。
一头狼为何能在死后化鬼报复活人?
一头狼的死,为何会让一个人三缄其口,惶惶不可终日?
她捡起那个烛台,其上羊首已被损毁。
当时她以为是凶手害怕死者照见自己的面孔而有意打歪灯台,可是现在来看,倘若那头狼的亡魂生了灵智,定然也能感受到这满城上下羊首神信众对它的恶意,那它对这烛台泄愤,也算不得稀奇了。
不过……这桩案子的终点难道只是一头狼吗?
那王掌柜显然与妖魔打过交道,但他所恐惧之事物中却不见妖魔,或许是因为被那头狼袭击时的心惊尚未平复,又或许是因为他与那些妖魔的往来之中,他并未受到太多威逼,而是利诱。
答案越发扑朔迷离了起来,什么魔族会与人族合作?怎样庞大的利益能驱动这场合作?
整理了一下过于混沌的思绪,卫绮怀抬手将卫洋招过来,马戏班子里这些养在圈中的牲畜都还需要继续观察,但是继续留着它们恐怕会危及城中百姓性命,理当转移至城外。
卫洋领命,即刻指挥手下押送它们至城外牧苑。
众人动作很快,押送着那群牲畜,在暮色四合时分出了城。
刚一出城,天色就沉了下来,浓云低垂,厚重地压在人头顶。空气又湿又闷,没有一丝风,只有车轱辘碾过土路的单调声响和牲畜们麻木的蹄音。
一切都沉默得可怕,直到行至半途,远天滚过几声闷雷。
紧接着,天边骤然亮起一道扭曲的闪电,瞬间将山野上的枯树和车队的剪影映照得惨白骇人。
围栏里的牛马牲畜,甚至狼群,都不安地躁动起来。
走在最前的卫绮怀抬头一望,确定只是寻常大雨,并非极端天气,也不像有什么大能在不远处渡劫。
但她还是道:“要下雨了,先就地避雨吧。”
卫洋手中拿出一柄缎面宝伞:“我带了这个。”
“修士自是有防雨的护具,但这这护具又未必能护住牲畜们全身,叫一群被圈养太久的牲畜又冷又饿地走在泥里,也忒不厚道了。”卫绮怀摇摇头,指了指围栏传来的低吼声,“况且,它们已然有些应激,还是先安抚安抚吧。”
“卫姐姐考虑的是,”夏珏走上前来,“卫姐姐如此体贴,莫非是曾养过什么灵宠?”
“灵宠没养过,”卫洋蹭着步子挤了进来,语气幽幽,“但是寻常野猫,我们大小姐倒是养过一只——那是一只公猫。”
夏珏不太喜欢他抢卫绮怀的话,但见她没多言,像是默认了这个回答后,索性继续问了下去:
“公猫?卫洋兄为何突然说是公猫?”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有趣的说辞,举袖掩唇,仿佛藏起一抹笑意:“莫非那公猫,也像许多话本子里的报恩那般,又变成什么翩翩公子回来侍奉卫姐姐——不会罢?你适才可是说过它不是灵宠的。”
“话本子里的陈词滥调,哪里能和我们大小姐相比。”卫洋也笑,语调越发微妙,“我之所以提这么一嘴公猫,还是因为她……”
卫绮怀预感到了他要说什么,抿了抿唇,还是不作声。
“她什么?是什么?莫要在这时候吊我的胃口啊,卫洋兄。”夏珏连声催促,瞧了瞧卫绮怀欲言又止的神色,自觉受了捉弄,小声嚷嚷道,“好啊,卫姐姐哄我!”
卫绮怀无可奈何道:“我没哄你,这事儿其实很简单——”
“很简单,”卫洋飞快道,“她把那只公猫阉割了。”
“……”
空气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卫绮怀:“哈哈。”
卫洋:“哈!哈!哈。”
卫洋恶作剧得逞。
他记得自己听说此事后,也是这副表情。
反倒是他这位大小姐,当时还一派风轻云淡,老神在在地站在一旁强调什么给宠物绝育的好处。
当然,此刻她仍在继续:
“它是猫,又非猫妖,灵根未生,寿命不长。修士的仙丹妙药更是对它没作用,我只能出此下策。合理绝育能适当延长它们的寿命与生活质量——”
见他们还是一脸的不信,卫绮怀禁不住解释道:“况且,这也不是乱来,绳系法与去势术古来有之,早已经是一项比较成熟的技术了。”
“卫、卫姐姐当真是博学多才、博览群书……”夏珏梦游似地感叹。
“博览群书是不假。”卫洋不依不饶道,“不过您这书到底是从哪里看的?问剑山何时还教人去势了?”
虽说话糙理不糙,但是你这话未免也太糙了。
“都说了这项技术已然成熟,早已推广开来,又不是什么独家秘笈。我还能是逗你不成?”卫绮怀捏了捏眉心,苦口婆心道,“便是寻常家畜也需要在阉割过后才能保持鲜嫩的肉质,而且劁过的公猪性情温顺……”
“卫姐姐,它们可一点儿也不温顺啊。”夏珏扯了扯她的袖子,往她身后缩了缩。
牲畜们正在打架。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还真就让卫绮怀看出了点儿古怪,靠近这群公猪,便有一股极其浓烈、骚臭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在雨水里更为清晰。
仔细一瞧,它们互相冲撞,皮毛上挂满了污泥与伤痕,不像因为方才的应激而添的新伤。
不对,太不对劲儿了,这冲天的膻气,还有一个个冒尖儿的獠牙……它们倒真符合自己方才说过的、没劁过的公猪模样。
这公猪要是不劁,光长架子不长膘,肉又柴又膻,根本卖不上价,但凡是正经养猪卖肉的,绝不可能让公猪留种留到这么大还不劁,更不可能把一整群种公猪当肉猪凑在一起卖——
卫绮怀心念一动,立刻去看围栏里的其它动物。
好斗的公马,斗角的公牛……还有公鸡的数量也太多了,养大这么多的公鸡作甚?又不能下蛋!
这王掌柜做的什么生意?他真的想要以此获利么?
忽然,她心中升起一个古怪的猜测。
正在此时,雨雾之中簌簌,似是有什么振翅而来,卫洋仰头,有些惊喜:
“大小姐,是仲吕她二人的迅行雀!她们这么快就有进展了!”
卫绮怀招手,迅行雀落在她肩上,化作一缕灵光。
仲吕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城主!根据乔敏姑娘提供的信息,我等找到了他们的一个窝点,规模很大,处理痕迹也很新,但是……非常奇怪!”
“被拐卖的良人不算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被我们找到时,他们尚在昏迷。待醒来之后,他们虽然神智清醒,但仍说不清自己在此之前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被绑架至此,这种状况简直与乔姑娘如出一辙!”
夷则的声音紧随其后:
“此外,这里关押活人的牢房很少,人也不多,但他们从留下的生活痕迹看,那些人贩经手的良人绝不止这个数!”
“相反,旁边的牲畜栏舍却修得极大极牢固,还有很多……像是用来给牲畜剃毛、刷洗的工具。”
“我们抓到十几个小喽啰,大都被剪了舌头或喂了哑药,唯一能说话的那个也吓得胡说八道,说什么‘新到的牛羊要先用什么无香花熏足三个时辰才能上路’……城主,这会不会是什么暗号?”
“还是说,他们都是弃子,那真正的罪魁祸首已经提前得了消息,弃车保帅?”
夷则显然被这一桩又一桩的古怪惹得焦头烂额,卫绮怀的心却渐渐沉静了下来。
她的猜想几乎占据了她所有思绪,虽然现在还不保证这两个案子是否有关联,但她必须一试——事关人命,必须一试!
她记得,她有一朵无香花。
将它放在围栏前,熏足三个时辰后,奇迹发生了。
正值半夜。
卫绮怀还未就寝,便听得帐外爆发出一阵阵人声,一浪掀过一浪,不用脑子想都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卫洋闯进她的帐子时,腔调中兼有惊疑不定和喜悦:
“大小姐!大小姐!您带回来的那些牲畜!都变作人了!”
“是人!是活人!”
“嗯,我听见声音了,很热闹。”
卫绮怀正在提笔回复仲吕夷则,嘱咐她们安排好那些牲畜,继续追查,又转头向卫崖发去传音,叫她扣留附近大小城池内所有来源可疑的牲畜。
“您、您,”见她并不意外,卫洋喘匀了一口气,调整了语气,更恭敬了几分,“您是怎么知道这两桩案子有关系的?”
“死马当活马医。”卫绮怀道。
卫洋笑了:“我可不信。”
“真是死马当活马医。”卫绮怀摇摇头,“不过我运气好,猜对了不少。”
“猜什么?”
“一个商户,为何要费心饲养这等难以管理的未骟牲畜?除非……他根本不在乎它们是否温顺,因为它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作为‘牲畜’被饲养的。”
卫绮怀道:“所以我猜它们不是牲畜。”
“他联合那马戏班主杀狼,却为此惶恐不安,不敢开口。”
“所以,我猜那狼也不是狼。”
不是人杀狼,那还能是什么呢?
人杀人。
人杀人,人食人,人害人,人贩人,古来如此。
……倘若十方大阵的阵眼设在此,那恐怕千百年也破不了了。
“原来如此!那个团伙只是用邪术将人变成牲畜,他们根本不需要、也根本没想过要像对待真的牲畜一样去做阉割管理。”
卫洋恍然大悟,又嬉皮笑脸地蹭了过来,讨赏,“那我今日提起这个,也算不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有没有赏?”
“赏。”卫绮怀点头,“你的当务之急是再找些无香花来。办好此事,更有重赏。”
“这花儿很宝贵吗?”卫洋问,“您这花是哪里得来的?”
“崔家长公子送的。我只有两朵。”
听见崔晏,卫洋不笑了:“啧,才两朵,您当初怎么不让他再采几朵?”
“他是在南海的蜃妖巢穴里采来的。”卫绮怀言简意赅,“只寻到这么几朵。”
卫洋露出一个不知道是牙酸还是牙疼的表情:“哦,那看来还真是很不好找啊?”
卫绮怀好笑地看他一眼,催促道:“行了,少摆弄你这些拈酸吃醋的心思,趁着我这花儿还能用几天,赶快去搜集吧。”
祝大家国庆中秋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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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羊首(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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