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知青们的确想哭。
十七**岁的年纪,远离父母家人,远离故乡,独自到遥远的陌生地界。
举目无亲,低头无旧。
气候、环境、语言、人,统统陌生。
最最要紧的,现在已经一九七三年了,下乡的知青不是前几年最初怀揣梦想的基建家。
雪花般从乡村飞进城里的信件告诉他们,乡下日子苦,没盼头。
初高中毕业的娃子们和娃子的长辈们,想方设法把自家娃留在城里。
实在没有法子的才下乡。
当然也还有零星梦想家。
但他们全部是第一种。
他们想哭,尤其在坐了三天三夜火车,大半天班车,小半天大巴,走了一个小时后。
建筑物从高楼大厦,到低矮茅草屋;道路从平坦柏油路到坑洼泥土路;语言从熟悉的普通话,到听不懂的方言。
可被人奚落了,想哭也忍着。
至少忍到天黑睡觉后。
躲被子里哭。
苏月不想哭。
她饶有兴致地打量村里的人、房子、狗、鸡鸭鹅、菜园……
村里的路弯弯绕绕,叫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若有人问路,指路人也无法用东南西北指明方向。
因为几乎没有一段直直的路。
有些路绕过一个人家的菜园子,就到了另一家;弯过一个池塘,就到了另一片区。
或者说,村里的路本就是围绕着房屋、菜园、池塘走出来的。
大路、菜园子之间又有许多仅容一人通行的小路。
第一次来的人,贼容易迷路。
上辈子苏月她们足足熟悉了小半个月才不至于迷路。
从上火车一直担心到现在的晏驰见此,挑挑眉,松了口气。
牛车在村里七拐八拐,拐了十分钟左右,来到一处三合院门口。
牛车后跟了一群人、狗。
小孩子们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大人们指指点点、评头论足,老人们就差手拿红线了。
饶是上辈子经历过一遭,苏月仍觉得尴尬。晏驰他们更加。原本被太阳晒红的脸更加红了。
虽然听不懂方言,偶尔冒出一两句怪怪的普通话也足够他们猜清楚村民们惊天动地的评论和配对。
为了欢迎知青,村民们准备了一大桌子好菜。
清炒南瓜尖、清炒菜心、丝瓜鸡蛋汤、黄豆鱼仔酸笋酸、番茄空心菜梗酸、豇豆酸。
硬菜白切鸡、酸菜鱼。
熬出米油的大米粥。
还有新鲜芒果、李子、芭蕉、香瓜、西瓜。
种类丰富,香气扑鼻,叫人直流口水。
韩保国知道这群崽子们饿惨了,废话不多说,招呼几个青壮年帮忙搬行李进屋,还牛车。
撵看热闹的人走。
大手一挥:“敞开了吃,吃饱听我安排。”
知青们草草洗洗手,欢快地扑到桌边,捧起碗筷开吃。
大米粥一入口苏月就被惊艳到了——温温的,极香浓,极绵滑!
连喝几大口,苏月才稍稍夹菜吃。
白切鸡不蘸酱吃,嫩滑鲜甜;蘸酱吃,口味丰富,层层递进。
酸菜鱼酸酸的、鲜鲜的、嫩嫩的,有点辣,有点甜,更加特别。
黄豆鱼仔酸笋酸将炒黄豆的鲜香,炸鱼仔的咸香,酸笋的酸,辣椒的辣综合起来,味道丰富霸道。
还有各种酸,各种菜,与粥绝配!
吃饱喝足尝尝新鲜果子,解腻解渴消暑。
爽!
满满一大桌子菜,最后仅剩下点鲜果。
大家抱着肚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哈哈大笑。
“真好吃呀。”苏月眯眼回味。
“都吃好了?吃好了认真听我说。”
“知青院是用你们的一部分安置费盖的,没提前与你们商量。叔跟你们道歉。”说是道歉,可语气里没有丝毫歉意。
知青们也不介意,因为住知青院相较借住村民家好太多。
大家都是来自同一个城市,生活习惯大差不多。
能避免很多麻烦。
自由度相对高。
“基石山脚捡的,不要钱;房梁山上砍的,不要钱;泥墙乡亲们夯的,不要钱;桌凳床板窗框些许手工费;烟囱买的,瓦买的,米缸、水缸、锅碗瓢盆买的。剩下每人两元。”
“你们看是各自拿着,还是怎样?”
知青们决定统一用来买油盐酱醋。
韩保国真心建议他们买一个酸坛子。
晏驰:“酸坛子是什么?”
韩保国:“豇豆酸好吃吧?”
众人回忆,桌上那小碗切成小丁的,黄绿色的、酸酸辣辣的、有点脆的应该就是豇豆酸。
味道很奇怪,很开胃。
挺好吃。
“用酸坛泡的。我们这气候炎热潮湿,吃酸开胃醒神。”
“家家户户都有酸坛。以前老古班嫁女儿,得看男方家酸坛好不好。”
“现在嫁女儿不兴看酸坛了。”
“你们买个酸坛,可以自己泡酸菜吃。不拘青菜、芥菜、豇豆、刀豆、萝卜……差不多是菜都能泡。”
“农忙早中午不炒菜,煮一锅粥,捞一碗酸,就得两顿饱。”
范晓娟拧眉,暗忱这样吃容易营养不良。
但见大家都不说话,她就闭口不言。
提议完,韩保国领他们参观知青院。
知青院是一个三合院,坐北朝南,北面三间正屋,中间是堂屋,两边是卧室。男知青、女知青各一间。
东面是厨房和柴房,西面是两个洗澡房,一个工具房。
其中工具房夹在两个洗澡房中间。
洗澡房上,用碳笔写着“男”“女”。
南面一匹围墙,中间开着大门。
门是杂木凑成的,应该是房梁和家具的边角料,一根长,一块扁,一截圆,非常艺术。
只有三间正屋铺了瓦,其他厨房、柴房、洗澡房和工具房铺的茅草。
地板没铺水泥,是用锤子夯实的泥土地。
这种地面住久了会变黑,赤脚踩上去,能收获一堆黑脚丫子。
但是泥夯的地面有个好处是水泥地面比不上的——凉快。
送走大队长,知青们全赤脚踩地面贪凉。
吃饱喝足,放松惬意。
五谷轮回扣响大门。
苏月脸色大变。晚餐喝的粥,水多。这会子尿急。
晏驰惊忧:“怎么了?”
其他知青也急急围过来:“苏月,哪里不舒服?”
苏月有点想哭:“我膀胱急需开闸。”
众人思考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
男知青们尴尬扭头,女知青们羞红了脸。
肖亚楠快言快语:“那就去啊。”
苏月灵魂出窍:“厕所在院外。我一个人不敢去。”
嗯?
晏驰讶异:“你怎么知道厕所在院外?”
“大哥,”苏月没好气道,“刚才参观院子的时候你有看见厕所吗?而且我们来的路上,我看见路边有茅斯。”
肖亚楠:“哦,你怕黑啊。没关系,我陪你去。正好我也放放水。”
她豪迈的发言让几个男知青都红了脸。
四个女孩相携出门。
男知青们虽然尴尬,但是人生地不熟的,担心她们出意外,便跟在她们后边护送。
才刚拐出门,就碰到吃饱饭遛弯玩耍的秦荣贵一家。
“哟,后生仔们也遛弯啊?”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晏驰:“嗯。我们去卫生间。”
秦荣贵听差了,急忙问道:“你们谁生病了?去镇上卫生所要走一个多钟头。”催他大儿子秦新春去套牛车接人。
苏月嗤笑,连忙阻止:“哎——叔,没人生病,我们不去卫生所,去茅斯。”
苏月用词通俗,秦荣贵一家都听懂了。
他一拍大腿:“嗨,吓我一大跳。去茅斯你们走村里路做什么,往右边鱼塘去,那有个大茅斯,分男分女的,一次十个八个一起上,快速。”
“村里的那个只有两个坑,你们排队等到癫。”
八人听劝,果断去鱼塘边的茅斯。
苏月无所谓。
村里的是旱厕,苍蝇、蚊子满天飞,还有成堆扭动的蛆……搁老远能闻见味。
鱼塘的是水厕,架空建在鱼塘水面上的厕所。
类似吊脚楼,用几根柱子把厕所撑在水面上。
厕所用木板一分为二,男左女右。木板从地板直直连到天花板,板板之间密实无缝。
但男厕和女厕内里就大方多了,隔间都木有一个。
三块长长的、完整的地板中间,隔一块半截地板,形成一个长方形漏洞。这便是蹲坑了。
数一数,女厕一溜五个蹲坑。
肖亚楠:“怪难为情的。”
苏月木然。
范晓娟和李桂英面面相觑。
男生粗心,没思考太多,已经释放了。
哗啦啦水柱入塘,略微停顿,接着是更急促的瀑布跌落深潭。
然后,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苏月差点笑出声。
可瞧瞧另外三张红彤彤的脸庞,她努力忍住了。
等脚步声远了,听不见了,选了最边上的一个坑位解决人生大事。
四人磨磨蹭蹭解决完,月亮升起来了。
皎皎玉盘挂天上,底下一块缓缓流动的半透明的白云。边上群星闪耀。
鱼塘里蛙声一片,水面上流萤飞舞。
啊,无污染的乡村的夜啊!
“你们说,为什么偏要把卫生间建在鱼塘上呢?”肖亚楠问。
这个问题上辈子苏月问过,大队长科普:吃屎尿的鱼长得快,长得肥。
吓得苏月三个月没敢吃鱼。
晏驰给她准备的供品也没有鱼。
回忆着,回忆着,苏月把答案告诉大家,收获三张微死脸。
“哈哈哈——”苏月爆笑。
“讨厌——”肖亚楠捶苏月,“你不知道我最喜欢吃鱼了。以后我还怎么吃?”
苏月:“我不知道啊。你继续吃嘛。”
“啊——你讨厌,讨厌,讨厌!”
肖亚楠追着苏月捶,苏月拔腿狂奔,才不给她捶呢,很痛的。
跑到半路看见一排蹲路边等她们的晏驰几人。
苏月假装没看见,风一般跑远。
肖亚楠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停下来和他们打招呼。
可是,打完招呼就没话说了。
刚才厕所内水流声自动回放。
气氛尴尬……
范晓娟和李桂英来到后气氛没一点缓和,反而加剧了。
沉默。
无言。
木偶般走回知青院。
苏月:“你们好慢啊,我第一个洗澡吧。”说完,砰地一声关上洗澡房的门。
因为只有一口水缸,水量不够全部知青洗澡。男知青们便结伴去沟边洗。
水缸晒了一天了,里面的水暖暖的,不需要烧热。
苏月只拎大半桶进洗澡房,珍惜地洗澡。头发就没条件洗了,只能等明天挑水洗。
闻闻汗馊的头发,苏月嫌弃撇嘴。
洗完澡天都黑了,衣服也不能洗。苏月将脏衣服卷吧卷吧扔墙角,明天去河边洗。希望没有小强。
洗完澡,大家齐聚堂屋。
晏驰:“大队长说给我们放三天假置办物什。我们需要去领供应粮,买东西,砍柴。明天我们先把粮食领回来,顺便买齐生活必需品。”
梁良点头:“后天砍柴,大后天休息。”
晏驰:“村里人免费帮我们砌房子,我们要不要请他们吃顿饭?”
梁良:“……你考虑周到,是我考虑不周了。”
武绍庭大大咧咧:“那就大后天请呗,正好有空。不然以后要上工没时间。”
众人同意,简单分屋,整理行李。
光秃秃的床板硬硬的,躺上面硌得慌。但是大家谁都没有嫌弃,沾枕即睡。
除了苏月。
苏月很累了,很困了。
上下眼皮直打架。
但她强撑着不睡。
她要寻找金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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