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时屿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
有记忆开始,家里就只有母亲,厨灶前单薄佝偻的背影,是他记忆的起始点。
清晨常在缭绕的炊烟中醒来,跑过窄窄的田埂,母亲就站在田边添柴,微笑着抹一把额角的汗。
当然,周时屿也没辜负这份相依为命的恩情,成了很懂事的那种小孩。亲子活动上,看着别的小朋友站在父母中间,他只会默默地收回另一只空着的手,不问,也不闹。
只是从那时候依稀知道,他的家庭构造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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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父母的离合注定了不完整的家庭,他很庆幸没有跟着父亲。
否则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个男人粗暴、自私,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认可拳头是勋章。即使早早离开,留下的阴霾依然覆盖了这个并不顽固的家庭。
母亲体弱多病,经常卧病在床。可能有遗传的因素,他的体质也不是太好,但在无人可以依靠的家里不得不好。常常带病上学或打工,一声不吭,直到撑不住被老师或雇主发现。
他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但每次母亲都要红了眼眶。
过去的生活单调得可怕,赚钱、上学,还要在母亲面前装得比较不错。
母亲对他还是很好的,当时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咬着牙也要把他送进城里的小学。体力不行就做手工活,给人刺绣,一条又一条,可能也就是在那阵劳累后把身体搞垮了。
有好多次,他回到故乡,路过快要压倒路面的云层,都会想。
如果一开始就待在农村,那么他的人生一定会彻底不同。
农村没有天才。一望无际的田艮或是厂里的黑烟总有一个会是他的归属。
幸好,命运在那时发生了转变。
后来他靠着竞赛、工作,做私人家教,可以维持他和母亲的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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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二十岁之后的周时屿会说,他更怕的是遇不到姜知。
确实是二十岁那年开始对这个名字有印象的,那天高中班主任给他打电话,“有个叫姜知的女生是你学妹,带一下。”
周时屿问候了老师几句,挂掉电话,把这件事记在了心上。
他加了姜知的微信之后,直接约了晚上见一面。
见面是最高效的沟通方式,因为他还有很多事要干,如果不尽早建立印象,就可能再也想不起来。
周时屿起身,将资料整理好,点击发送。
是物理意义上的很多事,绝非敷衍。即使已经摆脱了前十几年的贫穷生活,那些日子仍像梅雨季节里的霉点,时不时冒出,他不敢懈怠。
天色昏暗,乌云被压得很低,聚拢着向天际靠近。
刚结束视频会议,还有一个教授布置的课题要做。教授觉得有些麻烦,就丢给自己的得意门生,得在今天收尾。
当周时屿从实验室出来的时候,竟然已经夜幕低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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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前的人看了会手机,好好在脑中过了一遍明天的计划,还是没有将见面拖到第二天。
他找出姜知的对话框。
「周时屿:我现在行知楼前,你过来吧。」
发出去的那一刻,同时手机没电关机。
屏幕瞬间黑下去,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行知楼是一栋单独的行政楼,正对着小树林,晚上不会有什么人经过,偶尔出现的也只有工人、楼管,或者小动物跑去找它们的窝。
小雨淅淅沥沥,在房檐前面隔绝成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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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他以外,还有个人也被困在了楼前。
女生穿着和夜晚并不相衬的明黄色衬衫,有些忧心地看着雨幕。她应该是新生,手里抱着一叠资料,高马尾落在左肩上,站得累了,便换个方向,时不时揉揉膝盖。
只是他们的目的可能不同,她是因为没伞而不得不等待,他则是要等人。
周时屿低头看了看表,都已经拖到这个点,他不好意思再让对方跑空。
后来姜知回了什么?是说太晚了明天吧,还是现在太忙再过一个小时?
但既然还有可能过来——h大的占地面积较大,从这里走到寝室充电的半个小时,可能就错过了机会见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女生朝他看了好几眼,面带好奇地,小心翼翼地。
雨势越来越大,变作瓢泼大雨,滴落在地上,溅起深浅不一的水花,哗哗作响。
过了一会,身旁的人开口:“你……您是周时屿学长吗?”
“你好。”他随意地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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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感受到直接的视线,女生一直在看他,还走近了些。
四目相对。她扬起一个笑容:“久仰大名。”
好奇怪,这难道不是一场会面才有的开场白?
于是他也补上:“初次见面。”
是不是还要握个手?
这样想着,身体却没有动。
周时屿仰头去看天上的乌云,也希望雨能快点停。连旁边的透明门都被打湿,实在是挺恼人的一场大雨。
眼前黑漆漆的一片,就连路灯也暗得几乎快消失,只有身旁的明黄色太过晃眼,即使在光线微弱的夜晚。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被空气晕开,好像也被淋得湿哒哒。
“这雨真大。”她又说。
“嗯。”
转身时目光又有了一瞬的交汇,没有即刻躲闪,也没有过分停留,只是恰好撞在一起。
周时屿看清了,女生看起来很紧张。
经常会有女生和他在一起时很紧张,但她们不知道的是,他其实更紧张。
对视片刻后移开了目光。
沉默不代表高冷或摆架子,他只是单纯的不知道说什么。
她和他同一排站着,几乎并肩。
手表上的时间指向九点,周时屿在心里盘算着,最后等一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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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没有停下的趋势,在檐前连成一片。这个夜晚似乎格外的静,就连迷路的小动物也没有,站得有些累了,周时屿想找个地方坐下。
女生也挪动身体,错身时手肘碰在了一起。
“不好意思学长。”
“不好意思。”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只是衣料和衣料的摩擦,却仍然带起了零星的热度,来自另一个人的体温。
周时屿说:“没关系。”
女生腼腆地笑,开始低头翻看资料。她把头向左边歪着,辫子也倒向一边,托着下巴学习,十分专注。
夜晚很安静,只有雨声、书页翻动声、彼此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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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晌,她试探着问:“这个概念我有点不懂,可以教我吗?”
周时屿:“不行。”
她又靠近了些:“是因为它很基础吗?”
“……”是因为他还要等人,没时间。
女生没有放弃:“那学长能不能和我说下项目的主要流程?”
怎么也是这个?周时屿想起联系过的那个学妹,没准还和她是竞争对手。
教一个陌生人这种事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只是她靠得太近了,他突然又觉得紧张,呼吸有点不稳。
思考片刻,还是尽力让话听起来不近人情。
“别问我,不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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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成功了,女生没再找他说过话。
夜晚的风挺大,雨丝顺着飘进来,一阵风过,她下意识地抱住了手臂。
c市即将入秋,气温算不上高。确实会感到冷,周时屿想,如果只是一件衬衣的话。于是他默默起身,站到灌风口的位置,挡住了陆续飘过来的雨丝。
不知过了多久,视野里还是空无一人。周时屿决定回程,身后的人同步起身。
“再见。”临别前她还挥了挥手。
大雨的哗哗声中,他拉住她的衣角。
在女生恍神的瞬间,一把伞落入她的臂弯中。
“伞不用还。”
周时屿转身说,拉上外套拉链,走进雨幕里。
视野里只有瞪大了的双眼,伴随着乱七八糟的雨声、心跳声,在黑暗中漫无边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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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到此为止,本该没有后话。
夜雨欺身,被浇透的人兀自走着。刚刚他实在太紧张了,从来没有一次会这么不知所措,所以只能冷着脸,拒绝对方的所有要求。
在雨里走了半个小时,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他清楚自己的体质,淋了雨之后必然不好过,但英雄已经逞了,罪也得自己受。
许久未见,宿管冲他一笑。
周时屿回到寝室之后,第一时间还是给手机充上电。
无论怎样,没有放对方鸽子。
开机的速度有些慢,他静静地在一旁等待着。
“诶,”室友前杰正好拿着水盆上来,“楼下有个小学妹说要找你。”
小学妹?
周时屿跑到走廊上看了一眼,用最快的速度,冲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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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刚刚的人,捧着一杯热姜汤站在门口。
她不怕他?
她弄得他更加紧张。
怎么会有女生这样都不怕他,这不符合常理。虽然面无表情,但周时屿的内心正经历着一场小小的崩溃。
女生笑了笑,把伞还给他,同时把姜汤也递过来:“给。”
周时屿急着下来,头发还没来得及擦,微湿的头发贴着脸颊,水珠沿着脖颈滚落。温热的姜汤氤氲出一小团水汽,他眨眼看了杯子很久。
“我不爱喝姜汤。”
……
明明只是想说不用特意跑来送,怎么就说出了这么不合时宜的话。
他有点懊悔。
女生的身材高挑,但他还是高出了不少,说话时微微低着头。
路过的人朝他们看,经常有人在寝室楼前谈情说爱,就站在他们这个位置。
就差不多是这个姿势。
“姜汤可是和我一个姓诶。”女生侧过头,调皮地眨眨眼。
周时屿反应过来了,额角一跳:“你是姜知?”
“学长你真迟钝。”那时的姜知只是随便调侃,没有放在心上,但他是真迟钝。
“开玩笑的,别感冒了。”姜知严肃起来,把姜汤塞进他的手里,纸杯的热意拉着发冷的身体回温。
雨已经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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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周时屿问姜知怎么不和他说明情况。
姜知缩进他怀里:“我害怕。”
“害怕?”周时屿觉得好笑,指尖抚上她的长发,放在手里摩挲着。
“好吧,是觉得你的反应挺好玩的,就想看看你什么时候能发现,Sorry啦,”姜知从另一边探出头来,“而且我不是直接问了吗?你又不理我。”
周时屿点点头,不再问了。
姜知拼命忍住上扬的嘴角,再一次计谋得逞。
因为不想对照现实就把项目的内容一笔带过了,理解成常见的那几个比赛吧~
(如果直写我会萎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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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姜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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