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淅瀝，敲打著別墅的屋頂和木質陽台，將午後浸染成一幅朦朧的水彩畫。享受悠閒之旅的他們索性不外出了。肖瑜蜷在沙發裡篩選這幾天拍的照片，胡盧柏則在一旁就著落地燈光試圖閱讀。但他時而蹙眉，時而不自覺地將書本推遠，那細微的掙扎沒逃過她的眼睛。
「怎麼了？光線太暗了嗎？」她輕聲問。
他有些窘迫地笑了笑：「年紀大了，小字看起來有點吃力。」手猶豫地伸向茶几上的眼鏡盒，卻又在碰到前縮回，彷彿那是什麼需要隱藏的瑕疵。
肖瑜的心輕輕一揪。她早就注意到了——即便在公司，他也總是在她面前極力避免戴上老花鏡，寧可瞇起眼或找藉口離開一下。她原本以為只是他注重形象，直到此刻，在這親密的空間裡，她才真切地感受到那份笨拙的在意。
她主動拿起眼鏡盒，遞到他面前，假裝不知就裡地繼續剛才的話，將手機屏幕轉向他，上面是潛水時那張合影，「導潛抓拍得真好，你看！」
他遲疑片刻，但在她細心顧全他面子下，他終於接過眼鏡戴上。世界瞬間清晰起來，他也看清了照片中兩人並肩懸浮在湛藍海水中的模樣，他們透過面鏡望向彼此的眼神裡，有著無需言說的默契與寧靜的喜悅。
「真的很棒，」他指尖輕觸屏幕，聲音裡帶著感動，「那時候在水下，看著你在我身邊，覺得特別安心。好像整個世界就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戴著眼鏡的他，眉宇間少了幾分商場上的凌厲，多了些儒雅的書卷氣，這份真實的柔軟讓肖瑜心動。她放下手機，起身坐到他沙發旁的地毯上，輕輕將頭靠在他膝蓋上。
他溫暖的手掌自然落下，輕撫她的髮絲：「累了？」
「有一點，」她閉上眼，享受這份寧靜，聲音也變得輕軟，「其實……是有點捨不得。盧柏，我有點害怕回去。」
「害怕什麼？」他的手指微微停頓。
「害怕夢醒了。回去之後，你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總經理，我還是那個不起眼的小職員，我們之間好像又隔著好多看不見的東西……會議室、辦公樓、還有別人的目光。」她難得地流露出心底的不安。
他沉默了幾秒，然後輕輕嘆了口氣，彎下腰，環抱住她，下巴溫柔地抵著她的發頂。
「小魚，聽我說，」他的聲音低沉而肯定，響在她耳畔，「沒有什麼夢會醒。我們經歷的一切，無論古代還是現在，都是真的。回去之後，我確實還是胡盧柏，你也還是肖瑜，但我們之間的關係，已經不一樣了。那些你覺得是距離的東西，我們可以一起，慢慢把它們挪開。你願意相信我嗎？」
他將她的身子轉過來一些，讓她能透過鏡片看清自己眼中的真誠。「我知道，我可能還是有點笨拙，需要一點時間來完全適應『肖瑜的男朋友』這個最好的新身份……但我從來，從來沒有想過要退縮或放棄。你願意……再多給我一點點耐心嗎？」
他的話語像溫熱的海水，一點點撫平她心中的褶皺。看著他誠懇甚至帶點緊張的眼神，她忽然覺得那些擔憂都消散了。
她沒有立刻用語言回答，而是仰起頭，輕輕地、卻毫不猶豫地吻上他的唇。
這一次，他沒有絲毫退縮。那副黑框眼鏡的邊緣輕輕碰到她鼻樑上的銀絲眼鏡，為彼此帶來一絲有趣的觸感，卻奇特地讓這個等待已久的吻顯得更加真實而親密。
窗外的雨聲成了遙遠的伴奏。這是一個極其溫柔的吻，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積攢了兩世的珍惜，和終於塵埃落定的安寧。
許久，他微微喘息著離開她的唇，額頭仍與她相抵，眼底閃動著難以置信的喜悅光芒，連眼鏡片後的目光都變得格外溫柔。他甚至忘記了要摘下眼鏡。
「所以，」他啞聲問，嘴角無法控制地上揚，「這算是……你的答案嗎？」
肖瑜臉頰緋紅，眼睛卻亮得驚人，她笑著點頭，又主動湊上去輕啄了一下他的唇：「嗯！這是預付的答案。至於剩下的耐心……」她伸出手，輕輕扶正他有些歪斜的眼鏡框，動作自然又親暱，「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慢慢來。」
就在這時，她推了推鏡框，眼神俏皮地眨了眨，「抱歉，剛才忘了戴著眼鏡，希望沒撞花你的鏡片吧。其實我左眼先天就有頗深的老花（遠視），從前只是懶得戴，或者悄悄戴隱形眼鏡。不過嘛，視光師也預告了，年輕時尚可，只是辛苦一點。但多數會比一般人更早面對老花眼問題，」她故作無奈地聳聳肩，「最近好像年紀真的到了，隱形眼鏡也戴得不舒服，只好乖乖的常常戴著它了。你不會厭棄戴上老花眼鏡的我吧？」
胡盧柏怔怔地看著面前這個戴著眼鏡、笑得狡黠又溫柔的女人，瞬間明白了她這些天為何總是「恰好」也戴著眼鏡。原來她早已細心地察覺到他那份隱秘的彆扭與在意，卻選擇用這種體貼而巧妙、真實卻又刻意的方式，無聲地告訴他：這從來都不是距離，更不是需要隱藏的秘密——你會變老，我也會衰殘，就讓我們一起面對歲月的痕跡吧。
心頭最後一絲障礙轟然倒塌，被澎湃的暖流取代。
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陽光穿透雲層縫隙，在濕漉漉的陽台地板上投下斑駁跳躍的光影。海風帶著雨後的清新和一絲微鹹的氣息吹拂進來，溫柔地環繞著他們。
他們之間那層無形的薄紗，終於在這場熱帶的陣雨裡，被一個溫柔的吻、一番真誠的對話，和兩副不再需要在對方面前摘下的眼鏡，輕輕地、徹底地揭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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