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宁越和钟宏约在明实医院见面。
明实医院，难免让他想起苏衍，心里堵的喘不上气。
两个月了，这段时间的事情实在太多，他就像一个陀螺，被一把无形的鞭子，催的马不停蹄。身体和心理上的疲惫，根本没时间让他感怀苏衍的事。
也没什么值得感怀的。
那是一场，彻彻底底的骗局。
现在想起来，标记后，苏衍提起的房子和存款，算什么？标记后给他的补偿？还是给他的嫖资？
也是一百万。
看来他就值这个价。宁越自嘲地笑笑。
半年换一百万和上京市中心一套房子，司柏川可比岑琰大方多了。
可明明，他自己工作个十年八年，也能攒出这些钱。
辛洪负责联系院方。
他的主治医生姓林，混血，A国人，是一位七十多岁的男性omega，蜜色短发，棕色眼瞳，看着很严肃，不苟言笑，上来便操着不怎么流利地普通话跟他确认治疗方案。旁边还跟着一位年轻的医生时不时提醒两句，做补充翻译，过程还算顺利。
他被标记过，捐献腺体干细胞前需要先做标记清除手术。
当初标记的时候是因为误中了A用抑制剂，不得已，顺便标记，现在清除标记，又是因为要捐献腺体干细胞，顺便清除标记。
都是顺便，就像他和苏衍的关系，只不过是司柏川无聊的时候随手的消遣。
他于司柏川，和偶尔闲暇的时候去公园里逗弄流浪的阿猫阿狗，并无本质的区别。
标记清除手术后，开始使用去排斥药剂，有口服的，也有注射的，期间免疫力会降低，身体上也会有些不适，需要有家属在旁照料或者请护工，护工也是辛洪负责。
去排斥药剂大概要使用半月左右，个人体质差异，视具体情况而定，各项检验数据达标之后就可以准备移植手术。
手术成功后，他需要在医院观察三天左右。之后便可出院，恢复正常生活。
术后一到三个月，他的发情期会逐渐恢复正常。
辛瑜的状况比较急，他最好今天入院，标记清除手术定在两天后的三十一号，也就是跨年夜。那天医生刚好有空。
他与Alpha的契合度达到百分之百，与市三院没有实操先例不同，这位林医生有过百分之百契合度手术的经验，鉴于标记他的Alpha信息素的特殊性，给出的手术预计时长在十六到二十四个小时之间。
手术定在凌晨六点开始，若提前结束，术后医生还可以回家过年。
而他，要在手术台和麻醉中度过整个新年。
签了医院的治疗方案，他与辛洪还有一份□□协议。
辛洪还算爽快，协议一签，便和他去了银行，当即转账。他再把钱转到宁馨账户。
有了这一百万，家里的房子不用卖，欠亲戚朋友的钱也能还上，宁馨动作快的话，过年的时候季业成应该已经被放出来了，季景行从训练营回来，他们一家三口应该会过个团圆年。
至于他，也能松一口气，钱能到位，也不算太无用，也算宁馨没有白养他一场。
辛洪坚持开车送他回家取住院期间的日用。
宁越沉默片刻，欣然接受。这是怕自己半路跑了吧。
甲方这么痛快地付了钱，作为乙方，他有责任和义务接受甲方的监督。
宁越在辛洪的陪同下，收拾了住院用的衣物。
老一辈人有讲究，新年是一年的初始，新年期间住院、买药不吉利，预示接下来的一年都离不了医院。
所以，过年期间，哪怕平时再忙的医院，大部分病房也都空了，除非特别严重，一般能出院的患者也都会尽量回家过年。
病房空闲，宁越被安排到了单人间。
傍晚，辛洪给他找的护工也到了，是位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性omega，小李，圆脸，白净利索，说话爽快，看着就随和招人喜，护理专业出身，专门给人做陪护。
男性omega人口数量本就不多，能找到这么一位护工，辛洪也算用心了。
小李来的时候还拿了捧五色的鲜切香雪兰，白的、粉的，含苞待放，摆在窗台上，冷白的病房瞬间增色不少，连沉静的夕阳余晖也开始活泼跳动。
家里上一次插鲜切花，还是两个月前苏衍下班时带回来的一捧金灿灿的向日葵。搬了新家之后，再没有时间和心情摆弄这些。
“您若是有什么特别喜欢的鲜花可以跟我说，我明天给您换。”小李问。
宁越笑着摇摇头，“不用每天换，让它好好开吧，一年就这么一回。”
手术前一天要空腹，三十一号凌晨五点半，宁越换了宽松的手术服，在小李的陪同下，进了手术室。
宁越仰卧在手术台上，眉头微皱，手指扣着衣料，周围围了一圈医生和护士，乌压压的十几个人。虽然知道这些医护也都是omega或者beta女性，但他心里依旧有些抵触。
他之前了解过标记清除手术的步骤流程，也做过心理准备，但真上了手术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头顶的无影灯光辉刺眼，明晃晃，好像能透过皮肉和表象，让一切污垢和不堪无所遁形，翻开血肉，彻底暴露在灯光下。
苏衍。
那一瞬间，宁越心里坚如铜墙的防线濒临崩溃，救命稻草一样，满脑子都是苏衍，他想要苏衍。不顾一切，顾不上所有，抛弃所有的尊严和道理，他想要那个根本不存在的苏衍。
他已经不爱苏衍了，他清楚的知道这是信息素作祟。
“放松，这里是医院，不要有太多的负担。”主治医生好心宽慰，“一会儿麻醉起了作用，睡过去就好了，一觉起来……”
一觉起来，你就自由了，和标记过你的Alpha彻底断了联系。林医生话到一半，咽了回去。这是他安慰做标记清除手术患者的通用话语，但对眼前的omega明显不适用。
这是为了捐献干细胞才做的标记清除手术。他不知道这个omega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但医院里生老病死、炎凉冷暖的事太多。
宁越上牙咬着下唇，双手攥拳，忍着没有挣扎，红着眼睛将视线移开，把头别到一旁，紧闭着眼睛。
冰凉仪器的碰触，这一刻，羞耻悲愤达到极点，宁越的心里防线彻底崩毁，他只想要苏衍，他要他的Alpha。
“不要！不做了……”宁越突然失声痛哭，挣扎着想要起来，但却被旁边的医护人员牢牢固定住，逃不出分毫。
“放开我！不做了。”
“快把他按住！”林医生喊道。omega做标记清除手术的时候，即使AO关系已经破裂到无法挽回，但十有**都会经历这个过程。是刻在基因里的本性在作祟，信息素在影响，并非omega本身所想。AO契合度越高，反应越激烈。
“苏衍！”
“苏衍！”
“不要，我真的不要做了……”
“不要洗标记！不要……”
“苏衍……”
“苏……”
好在麻醉很快起了作用，宁越彻底睡过去，不用再看这场omega无望的挣扎，林医生叹了口气，指挥助手开始进行手术。
-
司家老宅。
跨年夜的宴会，今年多了两位新人。
旁系分支的司南头一次收到本家新年宴会的邀请函。
半年前钟宏找到他，说起寻找供体配型的事。司家二少司柏羽分化时出了意外，这件事只要稍微打听一下都知道。钟宏一说，他便明白了。
钟宏的面子不能不给，可惜他们公司人不多，才两百多人，能配上的概率微乎其微。
但宁越是个争气的。真配上了。
司南回味着刚刚和明实负责人的谈话，挂上嘴角的笑便压不下去。
明年新厂的设备就这么定下来了，过了年就签合同。
今年的另一位新人，更准确的说，是一家人，容家。
司柏川和容时的适配度检测已经出了结果，87%，没有达到预期的90%，但在其他条件都很符合的情况下，87%未尝不可。
司柏川和容时尚未订婚，两家并未以亲家相称，只说是朋友。但看着司家夫人一脸亲切的挽着容时的手，问东问西，便知两家好事将近。
“柏川，你送送小时。”司夫人嘱咐道。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司夫人看着司柏川，柳眉微皱。
司柏川一脸从容，笑着跟自己母亲解释，“这几天没休息好。”
司柏川让钟宏帮他瞒了消息，宁越是他omega的事，司家并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他和宁越的契合度达到百分之百，宁越做标记清除手术，他自然不可能一点儿不受影响。那种神魂被撕扯割断的感觉，不仅仅是契合度高，仅凭着他的信息素等级高就能达到的。
他和宁越的信息素适配度不会太低。
这个判断，让他在无尽的不适和烦躁中油然生出一股雀跃。
“柏川哥，那，我走了啊。”
司柏川将容家人送到宴会厅门口，容时回头，大大方方地与司柏川抱了抱。
容时在国外长大，开朗张扬，尽管一身的书卷气，却不像国内omega那般含蓄。
可他偏偏更喜欢宁越。
容家的星车消失在视野里，司柏川脸上的笑也跟着消失，问陈鸣，“那边手术怎么样了。”
“已经进行到最后腺体腺液信息素分子的剥离。”陈鸣答，顿了顿，又说，“司总放心，在去标记手术这块，林医生在全球范围内都是数一数二的，不会留下后遗症。”
司柏川点点头。这位林医生的事他了解。
是明实医院现在omega专科赵主任的老师。当年，司家为了司柏羽的事，筹建明实医院omega专科的时候，曾几次三番请过这位林医生，只是林医生都以年纪大了，不想换环境为由拒绝了。
这次能把林医生请过来，主要还是因为百分之百的契合度这种稀有案例，更让这位医生动心。
“手术如果顺利，就再给他那个项目投一个亿。”司柏川对陈鸣说。
“好。”陈鸣说，“另外，我已经让人把吴姨送到星河云居了。宁先生住院这几天，会有专门的司机，一天三次，将吴姨准备好的营养餐送到小李手里。司机面生，不会让人夫人那边认出来的。”
“还有，小李刚刚联系我，问明天换哪种鲜切花，宁先生并没有指定要哪种。”陈鸣问。
“你手机给我。”司柏川道。
司柏川这是要亲自挑花的意思，陈鸣把手机页面调到花店，递给司柏川。
“他刚做完标记清除手术，还要服用去排斥的药剂，身上可能会不舒服，别挑味道浓的花刺激他。让小李今晚就把小苍兰扔了，这段时间也别让他看见草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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