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越还是选择了市三院。
市三院刚发生信息泄露的事，现在应该是对患者信息管理最严格的时候。
而且，他相信，经过上次论坛帖子的事，司柏川应该有办法不会再让他的相关信息出现在星网上，就像现在，他的名字在学校论坛回帖的时候已经打不出来了。
宁越利用课余的时间，避开司柏川，偷偷去了市三院。
初步的化验单，除了血液里信息素浓度低于正常水平的下限，其余的项目都是正常的，而且数据很好。
但只这一项已经让宁越的心凉了半截。
信息素浓度异常，那就直接将病灶指向了腺体。而腺体，是人体最精密的器官之一。
科学技术发展到今天，常见的疾病，比如癌症、糖尿病这些曾经困扰人类几千年的疾病，只要有足够的星币都可以完全康复。
唯独腺体。
现今人类依旧治疗不了的疾病里，腺体疾病占了一半。
腺体疾病最好的治疗方法就是预防——基因编辑。基因编辑可以杜绝95%以上的疾病，经过基因编辑的新人类，如果没有外伤、不生孩子，几乎可以一辈子不用进医院。
而且，刚回丰城的那个月，因为担心怀孕，他还去明实查过一次，当时信息素浓度虽然偏低，但还在正常范围内。这才不到半年，现在就低于正常值了？
宁越从手机里翻出当时的化验单给医生。他这次挂的专家号，对方是位五六十岁的男性omega医生。这位周医生皱了皱眉，建议宁越做进一步的检查，最好带着家属。
带家属，宁越的心彻底凉了。即使能治，也不会是什么吃吃药就能好的小毛病了。
更不可能告诉司柏川了。
还好是年末，司柏川很忙，并没有太多的精力用在他身上，宁越很容易就瞒了过去。
为了不让司柏川察觉，他不敢跟学校请假，只抽零碎的课余时间，来来回回往市三院跑了近一个星期才彻底做完检查。
第二个星期出会诊的报告。
索拉Ⅱ型腺体综合症。
宁越脑子一片空白。
他在星网上看过这个疾病。他根据头晕、发情期不稳定，在星网上搜过可能的疾病，其中就有索拉Ⅱ型腺体综合症。
脑垂体分泌一种促腺体激素，刺激腺体分泌信息素。血液中信息素不足的时候，脑垂体就会增加分泌促腺体激素的量，分泌更多的促腺体激素催促腺体分泌足够的信息素，直到血液里的信息素浓度恢复正常。
脑垂体过量的分泌促腺体激素，就会导致头晕。
索拉Ⅱ型腺体综合症的主要问题在于细胞表面的受体蛋白，腺体的受体蛋白无法识别促腺体激素。原本一把钥匙开一把锁，一个受体蛋白结合一个促腺体激素，现在需要两个、三个甚至更多的促腺体激素才能成功结合一个受体蛋白，完成信号的传输。这就使脑垂体过量的分泌促腺体激素。
索拉Ⅱ型腺体综合症前期，通过脑垂体过量分泌促腺体激素，还可以使血液里信息素达到正常标准。中期，就是他现在这个情况，即使过量分泌促腺体激素，信息素浓度也没法达到正常值。
到了后期，受体蛋白彻底无法识别促腺体激素，二者不结合，信号传输中断，腺体不再分泌信息素。这个时候的腺体被称为“假死”。和摘除腺体相比，腺体还留在后颈，所以才称腺体“假死”。
但其实腺体已经彻底不工作了，没有发情期，没有信息素，结果是和摘除腺体一样的。五年存活率80%，十年存活率10%。这个期间，身体会因为缺乏信息素导致各种并发症，患者一般死于并发症。
索拉Ⅱ型腺体综合症是先天性疾病，目前唯一的治疗手段就是基因编辑。
好消息，不用住院治疗，不用手术。
坏消息，不治之症，没有医院会收。
“这个病，我上次看到还是三十年前，跟着老师实习的时候。”周医生拧着眉，回忆道，“是个女性omega，发病的时候刚刚三十岁，是个孤儿。刚出生，新生儿体检的时候就发现了，被亲生父母抛弃，在孤儿院长大。因为知道自己有这个病，一直没成家，走的时候孤零零的。从发病到过世，大概七、八年的时间，她走的时候，我已经是医院里正式的医生了。”
宁越瞳孔一震，艰难地问道，“孤儿？”
周医生愣了下，看着宁越，瞬间明白了，点头，“是。”
宁越不禁苦笑，这么多年，竟然让他意外发现被遗弃、成为孤儿的原因。
他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宁馨夫妇。
宁越的年纪和他孩子差不多大，周医生见宁越这样，忍不住安慰，“你这病发现的不算太晚，到晚期残体假死怎么也能有个两三年，现在医学发展的这么快，若是这两三年内有了治疗的办法，还是有希望的。”
这周医生自己都说了上一次遇到这种病还是三十年前，三十年都没有进展，怎么可能突然在这两三年就有了。他若真有这份运气，也就不会得这种病了。
宁越浑浑噩噩地从医院出来，从头到尾，他就没想过真的会是这种极小概率的、治不了的病。他原本以为，大概率是标记清除手术的后遗症，再坏一点儿，就是需要很多星币治疗的什么病。
宁越一直在宿舍里待到傍晚，被司机老钱接回去。
这一下午，他想了很多，当生命进入倒计时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变得不再重要，刨除所有，他竟然还是爱着司柏川的。司柏川不适合做鳏夫，他越是爱司柏川，就越不能告诉。
随着病情的发展，他晕倒的次数会越来越多，身体会越来越差，他得尽快，在司柏川察觉之前，找个理由和司柏川彻底决裂。
至于宁馨那边，去年从兰城离开，到现在也没有再和宁馨直接联系，一直没有和好，既然已经这样了，也就没有再回去的必要。现在是生离，和好了，之后就会是死别。他已经很对不起宁馨夫妇了，没必要再让他们经历一回白发人送黑发人。就让他们以为养了个白眼狼就好了。幸亏司柏川之前的五百万，就算替他尽孝了。
回了别墅，早上从这里离开，晚上回来，什么都没有变，却好像隔了一个世纪。
宁越深吸一口气，面色平常的进门，但一愣。
是老钱接他，他以为司柏川在忙，不在家，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司柏川神色晦暗的坐在大厅沙发上。
尽管已经做了不告诉司柏川的决定，可一看到这个人，宁越还是眼眶发酸，信息素的作用下，想要倾诉、依赖、不舍、爱恋各种情绪和冲动犹如潮涌。
“司——”
宁越刚开口就被司柏川打断，“宁越，我们分手吧。”
司柏川低沉压抑的声音犹如压顶的泰山将宁越击的粉碎。
宁越怔了怔，他突然听不懂司柏川在说什么。今天早晨还好好的，司柏川还送他去A大，昨晚司柏川还有反复的标记他。
为什么？
宁越张着的嘴动了动，半天，好不容易、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个“嗯。”这不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吗，现在都不用他自己找决裂的理由了。
宁馨不要他了，司柏川也不要他了。
可笑，前一刻，他还在天真的、自以为是的，以为他死了，这些人会不舍，会伤心……
“我，我这就收拾东西搬走……”宁越神情恍惚。
司柏川突然后悔，压制住想要把人抱进怀里的冲动，按住宁越发抖的肩膀，“不。宁越，这里留给你，你不要搬走。”
不破不立，他是想要和宁越重新开始，并不是真的要宁越走。
这是他和汤夏商量的方案。
他和宁越的关系，就好像一座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但因为最开始的欺骗，这座大厦的地基建在流沙、淤泥、垃圾上，之后，不管他多爱宁越，不管他把墙体建的多厚，加了多少钢筋水泥，或者说，他越爱宁越，大厦越高，地基越没有办法承受。
想要修复这座大厦，唯一的办法就是推倒重建，重新开始，重新建立宁越对他的信任。这次，他要铜墙铁壁，坚不可摧。
他跟汤夏说了宁越的状况，根据汤夏推断，宁越的心理问题并不严重，只要换个环境，暂时离开他，过个一年半载，自然会恢复。
简单来说，他需要给宁越一个缓口气的时间。
这件事，汤夏可以说是现身说法。汤夏本身就是个例子，所以他同意了这个方案。
按着汤夏的意思，最好是让宁越离开星河这边的别墅，甚至离开A大，离开上京，彻底换个环境。环境换了，心境自然会跟着转变。
可一见宁越……他看不得宁越受伤的表情，哪怕是为了宁越好，只是暂时的。
“这里你继续住，吴姨、老钱我也给你留在这里，A大那边照常，不会有人找麻烦。”司柏川狠下心肠。
宁越皱皱眉，“不用了。我走。”
司柏川抓住就要上楼收拾东西的宁越，“至少今天晚上，你留在这里，好吗。”
“天已经黑了，很冷，下雪路滑，不方便你搬东西找住处。今晚我不在这边，你留在这里，好吗。”
宁越顿了顿，他可以先搬去宿舍，并不需要今晚就找住处，但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同意司柏川的意见。
最后一晚。以后，他可能都回不来了。
或许，这也是他见司柏川的最后一面，最后一次和自己的Alpha面对面，看着自己的Alpha。
“司柏川……”宁越突然说道，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小心翼翼地看着司柏川，问道，“再陪我一晚，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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