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算一个耳聪目明的人，所以我怀疑自己是幻听了。文夕的那句话也不像是说给我听的，我甚至怀疑他的世界里有个我不存在的第三人，因为这一瞬间我清楚看到他的眼睛颜色又变了。
难道眼睛变色是什么语音开关？而且什么叫会死，是真的会还是虚拟的会？
死过一次又复活后，我对“死”这个字眼有种怪异的惧怕感，大概人只有觉得自己真正会死的时候，才会感到那种恐惧。
死亡代表什么呢？事实上没有人在乎我死了，在乎的只有我自己。如果那天我真的死了，我的人生就会在清理污染的那片区域画上句号，没有接下来去找文夕，从来没有买过花，也从来没有坐过粉色的小车。
我仔细打量文夕的神色，很好奇他到底出于什么心理说这句话，还说得这么平静。
文夕问我：“我的车不能开到F22去，你要现在回去吗？”
“我不回去。”我摇摇头，厚着脸皮说：“你可以帮我介绍一个新工作吗？”
文夕皱起眉，露出一个大概算是怀疑人生的表情，反问道：“你要我每天陪你聊天，还让我帮忙介绍一个新的工作？”
我继续厚着脸皮点了点头。
人都是得寸进尺的，为了生活下去怎么都不为过，能够住在D31区这种地方，文夕显然有这个能力。
但事实上大多数时候事情都不会太顺利，文夕冷笑一声，把我赶了出去。
我第一次知道还有这么高级的功能，他只说了一句让我滚，沙发就猛地一颠簸，把我从沙发上弹了出去，接着他腿一抬，地板就悄悄滚动起来，就这么顺滑而迅速地把我铲了出去，自动门咔哒一声锁死。
这一切发生得还挺快，我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狂奔，就被堵在了门外。
这到底是什么功能啊？换句话说，什么人家里需要这种功能？
我愤愤不平，拍着门大声道：“真的不可以吗？还有！你不也买了功能鸡肋的东西！”
文夕没理我，倒是走道里的巡逻机器人飞了过来：“您好，这位客人请安静，您的分贝已超标，这样会吵到其他人的。请您跟着我离开这里，超过十五分钟不离开将有专人处理。”
这个巡逻机器人是个粉色小圆球，头上还粘着两个猫耳朵，看着挺可爱的，但来驱赶我这点就不怎么可爱了。
我是个守法公民，所以还是沉默地跟着它走了出去，再低头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七点了。
这片区域七点就等于进入夜晚，城市里的灯光全亮了，那些灯藏在花草之间，像是从花朵里点燃的火焰。不像F22那样照得亮如白昼，一切都是清晰的，但同样也是朦胧的，我站在街上，突然悲从心中来。
都已经是晚上了，文夕竟然有车也不送我一段。而D区域和F区域的交通不直接相通，我只能再走回去了。我发现人果然是由俭入奢难，要是没坐过文夕的小车，大概我也不会觉得来回徒步12公里有什么困难。
但事到如今，我还是又走了一个多小时回家，回去的时候小腿酸痛，一下子就躺倒在沙发上，想到第二天需要完成的工作觉得还不如那天就死了。
其实我觉得人有点像薛定谔的猫那样，一会儿想死，一会儿想活的。
第二天，我还是照样早早起床，前往集合点完成清洁工作。
在找到新的工作之前，我还是得坚持完成那三条规则的要求。好在清洁方式更新，我们不必再每天工作到天色擦黑才能完成指标，可以提前回家，我就有了时间去D31区找文夕。
我本来以为再去找文夕说话会很尴尬，但事实上并没有，跟他聊天很顺利，他不会说什么我听不懂的东西，对我提出的问题也会照样回答。
而且出乎我的意料，文夕似乎还在学校上学。
我不知道玩家在这个游戏世界里存在的合理性到底是怎么完善的，他们的世界和我的世界又是怎样平衡的，毕竟他似乎不用在这边上班，却需要抓紧时间完成他的课业。
我跟他闲聊的时候，他会打开自己的阅读器，看一些我完全看不懂的东西，我问他那是什么，他头也不抬地回答：“老师布置的作业。”
我大为震惊，毕竟我私以为一个恋爱游戏大概不需要做作业，这或许是他身为玩家的任务。我又突然想起各种未成年保护法，很害怕他还只是个未成年，于是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我知道，现在的未成年人都玩得很开的，但我是个传统的成年人，接受不了带坏小孩子这样的事情。
在我的沉默里，文夕终于抽空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冷笑一声，说：“不是所有人都只上学到十五岁。”
我感觉他在骂我，但我没有证据，只能尴尬地笑了笑，然后说：“那就好。”
文夕设定了计时器，半个小时很快就到了，我从座位上站起来的时候，突然感觉头晕眼花，差点就倒了下去。
今天我也去清理污染了，自然又放了200cc血，来的时候也是走了一个多小时，出现贫血症状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努力撑着桌子站稳了。
文夕突然开了口：“我送你回去。”
我有点惊讶了，忍不住问：“你昨天怎么不送？”
“D区的车不能开到F区，我只能送你一段路，今天我有点事情要出门，顺路。”他收拾东西起了身，又说：“如果工作不合适的话，为什么不休息一下？”
我在原地愣了一会儿。
他说的对，我为什么一定要有工作？可我成为清洁工之后，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情。
或许是因为对于我这样的穷鬼来说，赚钱是个永不可停歇的事情，没什么比穷更可怕了。
第二次上文夕的小车，发现他今天换了个品种的猫和狗。我感觉他这个人的内心还挺丰富的，又喜欢花花草草又喜欢小动物，闲得无聊还更换一下虚拟宠物的类型。
D区和F区的边界泾渭分明，有一道简单的身份识别关卡。两个区域的阶级差别有些大，不同区域的交通工具也不互通，进出的人并不多，至少我来的这几次都没有看到其他人。但这次已经有其他人在身份识别处了，一种莫名的直觉促使我下车后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人正朝着文夕的车走去。
这个人特别像F区的，倒也不是我有什么地域歧视，毕竟EF区、DC区、AB区的差别体现在方方面面。人大概总是缺什么就向往什么，F区的大家都喜欢穿得有个人风格，简单来说就是花里胡哨，而这人穿着一身皮夹克，全身上下都是各种闪闪发光的铁链和挂坠，随着他走动丁零当啷响，跟我今天穿的华丽大裙摆有的一拼。
“怎么到这里等我了？”文夕的声音隐约传来。
我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还想听听他们会说什么，但那个人似乎很警惕，察觉到了我目光似的转过头。
我吓了一跳，正准备扭头跑开，文夕却恰到好处地从车里钻了出来，挡住了那人的目光。
趁着机会，我连忙离开了这里。
回家路上我还有点懊悔，说实话我是个非常胆小的人，胆小的人也有优点，至少足够谨慎。只是我一直在跟文夕相处，文夕对我肯定算是不错的，所以尽管我依旧警惕，却远不如一开始的时候。
我将每天找文夕聊天这件事当做游戏固定刷好感度情节，为自己自圆其说，但也尝试遮掩我对这个世界的思考，每次聊天不过是扯些“吃了什么”、“做了什么”的无聊日常。
可惜我只能以从前的自己作为样本，伪装不免有拙劣的地方，可文夕从来没有揭穿过。
我有想过，或许他要等待一个更明确的证据？还是更多的破绽？
但今天显然不同以往，他故意为我打了掩护，我还没蠢到觉得他钻出车里挡住那个人的视线是碰巧。
为什么？
我躺在沙发上，无意识地刷新着面前的光屏，搜索栏里的文字随着我思维的变化快速更换，但我始终没有下达搜索的指令。
网络并非自由之地，在我复活后甚至变成了一种枷锁，我不敢轻易搜索任何东西。我算不上是一个在各方面都游刃有余的人，特别是在经验缺乏的情感方面，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翻了几次身后，我忍不住坐了起来，将墙面的镜像功能打开，复活后第一次认真打量评估自己。
要说长相，当然不算丑，但也不算绝顶的美人。我有自知之明，脸太圆，鼻子不够挺，但眼睛又圆又大，轮廓柔和甜美，总体来说看得过去。
要说身材，那确实是有点为难我了，毕竟每天我想的都是吃什么，要不是每天清洁工的工作运动量确实大，我怀疑自己能胖成球。好在现状还不错，只是腰腹上略微显得有些肉嘟嘟，大腿和胳膊上都是拎清洁设备锻炼出来的肌肉。
要说经济实力和学识——还是别说了，没什么可说的。
我在镜子面前转了一圈，得出结论：文夕绝不是对我一见钟情。
那是因为可怜我？
我坐回沙发上，面对着外面五彩斑斓的粉红区灯光陷入沉思，回想起他之前说过的许多莫名其妙的话。
你相信所谓的命运吗？
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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