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歆九内心越发沉重,仿佛器峰和灵剑宗两座峰峦都压了上来。
尹黑就是奚土,跟着他走,便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紧握信件,与尹黑一同穿过长廊,又走过几座幽深的庭院,来到了赵伍鸢的洞府。
刹那间,一片又一片的雪白映入她的眼帘。
信件从指尖飘忽而下,压住了方圆纸钱的一角。
洞府内,白烛高燃,灵位前摆放着赵伍鸢的画像,神情依旧含蓄而温婉。
苏歆九双膝一软,跪倒在洞府门口,泪水模糊了视线。
尹黑长叹一声:“在她向我询问‘自来散’时,我就意识到了不对,那可是致命的药啊!”
“可她说,并不是给自己用,那还能给谁呢?给李简川不也会害死她自己吗……”
她默默听着尹黑的絮叨,脑海中想起的是赵伍鸢温柔的言语,还有待她如亲姐妹般的悉心关怀。
尹黑并没说几句便住了口,眼眶早已泛红。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枚破碎的玉简,放在苏歆九身前:“这是她的密信,东西我们已经取回,就藏在画像之后。”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踏过满地的惨白,只留下无限的静谧。
苏歆九抖动双手拾起玉简,往里注入一丝灵力,玉简缓缓亮起,将带有赵伍鸢字迹的密信印入她的识海。
“师妹苏歆九亲启:
歆九师妹,若你见到此信,说明我已不在人世。自来散之事,实为无奈之举。你曾问我为何执着留在商盟,是为你,为我,亦为这九州万千生灵。
李简川那厮利用我加害于你,将我视作一枚棋子。作为你的师姐,我怎能不恨?作为曾相信他、爱过他的人,我怎能不怨?
怨恨交加之际,竟又得知商盟获得秘法,修为可一日千里,而不费任何代价。师尊有言,修道在乎德,而不费任何代价的秘法,实为饮鸩止渴,必有后患。若他们推向九州,又会对无数生灵造成何种灾难?
我昼夜不眠,辗转反侧,终是下定了决心。长老们认为我优柔寡断,我偏要让他们看看,什么叫作决断!我要与李简川结契,我要深入商盟内部,我要探知那秘法的真相!
李简川相信了我,甚至他还真的爱上了我,哈哈哈多么讽刺!但我知道,此时已不能回头。我发现了,商盟的秘法竟是从界外而来!师妹你可能一时难以接受,正如我亲眼目睹他们与天外异魔交易之时。
商盟想要帮助异魔入侵九州,利用秘法操控人心,进而掌控整个天下!可那异魔岂是易于驾驭之物?
越是了解,越深知自己力量弱小,难以为九州生灵谋得生机。可我也有能做的事,便是将秘法毁去。秘法作为一种交易物,就封印在李简川体内!
接下来的,想必师妹也知道。我向奚土长老要了自来散,投入李简川每日的餐食中。因为缔结了同心契,我亦承受同样的痛苦,但我无怨无悔。
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只是结契那晚的一次,便让我腹中多了一个不该存在的小生命。师妹,请原谅师姐的私心,我曾无数次举起手中利刃,却始终无法下手。
这孩子是无辜的,我无法狠心将她一并带走。
幸而在李简川病弱逝世的前几日,她平平安安地诞生了。之前的大半年时间,我都以各种理由闭门不出,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的存在。在你收到这封信时,务必去往云来集后山,取回李简川墓碑后的霜天鉴。
师妹,万分抱歉,我只能将她托付于你了。器峰上下,也只能托付于你了。
——赵伍鸢绝笔”
苏歆九泪眼朦胧地看完整封信,耐不住心中万般悲痛,却又明白师姐的苦心与决绝。
将信小心翼翼收入刍玉,放在尋花笺旁边。
又忍不住取出尋花笺,轻抚上面因灵力消散而变淡的过往字迹。
这个小小的纸笺不会再震动,不会再传来师姐的只言片语,哪怕是一句简单的问候。
泪水悄然滑落,滴在尋花笺上,又被小防护阵轻轻蒸散,化作几丝白雾,飘泊在无声的空气中。
“这洞府从没有这么静过……”
话音未落,笑声从她干涸的咽喉中跳出,差点忘了,师姐的洞府几时喧闹过?
就算赵伍鸢在时,这里也是器峰最安静的地方,自始至终一直很安静。
苏歆九缓缓起身,在画像之后找到一块普通石子,轻轻抹掉表面的伪装,石子变成了一枚翠绿玉石。
这是一枚刍玉,里面放着的,就是师姐密信中要她取回的“霜天鉴”。
不过因为她在碧荒海失联许久,长老们已经根据密信指引,将其带回了器峰。
也不是她第一次听到“霜天鉴”的名字。
早在结识瑞白菜时,易骁庐就说过,这位菜菜弟弟曾经被亲娘封印在了“霜天鉴”中。
而现在,这面朴实无华的银镜静静地躺在她手中,映照出一张稍显憔悴的面容。
只有根据特定方式输入灵力,才能正式解除“霜天鉴”的封印。
这些使用方法也存放在刍玉中,看来长老们是完全交由她来处理。
“抱歉师姐,我暂时不能让她顺利长大。”
如今商盟祸心显露,要是被他们发现遗留的血脉,不知又会作什么妖。
没有妥善抚养胎儿的办法,她不会贸然解除封印,却能使用另一个术法。
苏歆九轻触霜天鉴的镜面,将灵力缓缓注入,刹那间镜面泛起微光,隐约显现出一位女子的身影。
“师姐……”泪水再次涌出眼眶。
这是霜天鉴的其中一项功能,记录封印前一刻的影像,之后便能回溯观看。
在这短暂的投影中,只有赵伍鸢和襁褓中的婴儿。
此时的她,与苏歆九记忆中的截然不同,没了矜持内向,脸色也苍白如纸,额头上的冷汗更是不断滑落,与泪水混成一片。
在封印过程中,她再三轻吻孩子的额头,将止不住的汗泪擦了又擦。
在最后一刻,她将胎儿轻放在霜天鉴中央,淡唇微启:“吾儿,原谅娘……”
这是她此生开口说的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话。
镜中的影像逐渐模糊,苏歆九颤抖着手指,捂住嘴角的抽泣,心中无刀自绞。
师姐看那孩子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对孩子的态度更是极尽怜爱与亲昵。
可这孩子,也有李简川的一半血脉,是造成这一切的仇敌后代,师姐难道真的不介意吗?
也许赵伍鸢不是不介意,而是将孩子与商盟完全割裂。
所有的怨恨都给了商盟和李简川,而将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这个无辜的生命上。
“难道就非得走这一步吗?难道就没有更好的选择吗?”
苏歆九低声自语,将霜天鉴抱在怀中,迟迟没有起身。
过了会儿,一件披风轻轻落在她肩头:“歆九,地上凉,快起来吧。”
她抬头,正对上那人关切的双眼:“师兄,你这么快就来了?瑞师叔没问什么?”
易骁庐蹲下来,将她缓缓扶起:“距离我们分别,已过去十三个时辰,什么话都能说完。”
只听“哎哟”一声,苏歆九眉头紧蹙,连忙揉起自己的左膝。
“都已经一天一夜了?”
难怪她感觉膝盖僵硬酸痛,站都站不稳。
易骁庐将她扶到一旁的石凳上,有节奏地为她按摩膝盖,力道十足却不显生硬。
感受着双膝传来的温热,她的心渐渐暖起来,可瞟到赵伍鸢的灵位,眼眶又不由得湿润。
无限的愧疚和惋惜再度涌上心头,她长长叹了口气:“为什么非得这么做呢?”
思绪瞬间飘到前世,记得在路易的葬礼上,她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为什么非急着采集陨石呢?”
那时候,一位基地成员替路易做了回答:“为了你,为了我们,为了亿万蓝星人的未来。”
若是师姐还未魂飞魄散,想也会做出同样的回答吧。
“为了歆九你,为了器峰上下,为了九州所有生灵的未来。”
苏歆九瞳孔微缩,低头看向出声的易骁庐,早已封冻的内心裂开一道缝隙。
怎么会!
没有看过密信,也不了解赵伍鸢的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若他是……不,不可能!
要是他曾转世成李谭坛,成为修士的话,早就魂飞魄散,或者穿去了其他世界。
她心中的震惊无人知晓,但易骁庐却知道她酸痛的双膝如何护理。
没到半炷香的时间,左右膝盖的痛感消减大半,站起来行走没有多大问题。
神识范围内,早就有几个人影在洞府外等候,只不过被她忽视掉了。
两人缓缓迈出洞府,那几人立刻迎上前来。
领头的是器峰大长老尹白,他俯身行礼:“正逢多事之秋,又遇如此劫难,器峰上下皆感悲痛。如今峰主之位空悬,诚请苏长老接替峰主之职,以安众心。”
其他几位长老齐声附和:“诚请苏长老接替峰主之职,以安众心!”
与易骁庐对视一眼,苏歆九挑起眉梢,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一听这话,尹白等人脸上露出欣慰之色。
几人正要躬身再拜,却见她取出一枚刍玉,再度开口:“在接任之前,有一件事要尽快处理。这东西放在我这里不安全,有没有存放宝物的密室?”
“这……”
长老们面面相觑,密室倒也有,不过都是私人的,谁也无法保证绝对安全。
尹白扶起胡须沉吟片刻,忽而眼眸一亮,指向远处的巨型炼器炉:“此炉为开山祖师所炼,现为器峰的藏书阁。但外人不知,其内暗藏一处秘境,可容纳珍宝无数,且设有重重禁制。”
苏歆九目光微凝,点头赞同:“那就将霜天鉴置于其中。”
“霜天鉴?”
除了尹白之外的几位长老纷纷惊呼,似乎明白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突然从树丛里窜出,“扑通”跪在了他们面前:“弟子田獒竜,自请同入秘境,誓死守护霜天鉴,恳请峰主恩准!”
尹白皱眉沉声道:“田家小子,你这是做甚?”
田獒竜双目赤红,磕头如捣蒜:“弟子愿以性命担保,绝不让宝物有失。”
苏歆九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又是……何苦呢!”
田獒竜没有回应,只是将头狠狠砸在地上,久久不曾抬起。
忽感手腕处更加温热,她转头迎上易骁庐深邃的目光,片刻后摇了摇头。
几位长老轮流劝说着田獒竜,巨炉秘境本就十分安全,而他作为年轻一代较为优秀的弟子,不必在里面耗费时间。
他却不管不顾,像是苏歆九不同意,就一直跪下去。
“器峰弟子田獒竜听令!”
听到她的声音,田獒竜当即挺直脊背,眼中流下了滚滚热泪。
“弟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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