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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边关

薄屹寒被斩首这天,长安城万雁南飞,日头高悬,乌鸦嘶鸣,黄沙漫天。

“天色异变,恐有大冤啊!”路过的化缘高僧抬头望着。

一旁街边喝茶的商人骂道:“老和尚!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要瞎说!今日午门斩首的是战王!此人与南夏勾结,通敌卖国,罪无可恕!崇州之战,把我北安军十五万将士的性命拱手送于敌军!该杀!真该杀!”

仔细瞧,高僧身旁还牵着个五六岁的小和尚。

孩童不假思索道:“师傅,崇州之战不是赢了吗?”

话音刚落,街边黄沙飞旋,打更人敲响铜锣。

“咚!咚!咚!”

霎那间,长安城上空飞来成群结队的鸿雁,雁鸣参差不齐,惊得小和尚赶紧捂住了耳朵。

高僧双手合十,垂眸低吟:“阿弥陀佛,午时到了。”

......

真他妈疼......

浑身疼的像被拆了骨头,又被装回去一样。

不是砍头吗,怎么成凌迟了。

什么情况?

薄屹寒呼吸突然一滞,继而变得急促,仿佛溺水一般,身处水底,只能拼命向着头顶的光靠近。

近了,更近了......

骤然耳鸣,他冲破了那层朦胧叠嶂,“轰”的睁开了眼睛。

耳边声音渐渐清晰起来,眼前似乎好多人围着他。

某副将:“将军这都睡了三天了,拉屎撒尿可怎么办,不会憋坏吧!”

“......”谁?谁这么粗鲁?

某副将:“命都快没了,还管这个,这都三天了,再不醒都要饿死了。”

“......”

某副将:“你们快来看,将军睁眼了!将军睁眼了!!”

“......”

怎么?鬼会睁眼很稀奇吗?

眼前突然扑过来一个“鬼”影,“将军!您可算是醒了!可吓死末将了,您快看看吧,长安飞鸽传的书都堆了一桌子了,有好多事等着您处理呢。”

“......”这“鬼”可真不会说话。

一道威严的声音传过来,“都让开,成何体统。”

“鬼”们一散开,薄屹寒顿时觉得呼吸都顺畅了。侧过头去,看见来人,他稍稍安定了的心又十分惊恐。

来人是李渊,他的师傅。

李渊看了一眼半昏半醒神志还有些不清的薄屹寒,微叹一声,再次开口:“周浩留下照顾,五一你去请军医,其他人跟我出去,先让将军休息。”

“是!”

师傅,五一,还有眼前这形形色色十分熟悉的“鬼魂”。

不对啊,师傅五一他们二人不是在那场大战中殒命了吗?五年前就死了,现在怎么跟他这个新“鬼”在一块?

而且自己这一身伤是怎么回事?怎么有种熟悉的疼痛感?

薄屹寒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忽然想起来崇州之战前几个月,他带领一支步兵和南夏军在悬崖上殊死搏斗,失足摔下悬崖,回来之后骨头断了好几根,就是这种痛感。

......天苍苍了个屁的。

难道他薄屹寒没死?

不对,死是肯定死了,这事就不用质疑了,那大砍刀砍下脑袋的滋味着实不太好受。

难道他又活了?

这个认知让他有种复杂的酸涩感,如果是真的,那他是回到了自己二十岁那年。

这年是北安元景三十年,北安和南夏已经打了七年仗了,也是他被北安封为异姓王的第三年。

崇州之战马上就来了,打完之后他要回京帮太子争皇位了。

天爷啊!不会是他死之前太后悔了,让老天爷知道了,又让他活了吧。

......

不要啊!他活够了啊!

......

薄屹寒欲哭无泪,撑着坐起来,看着面前的周浩。

周浩也眼含热泪的看着他。

四顾无言,薄屹寒心情更复杂了。

这是上辈子跟了他八年的副将,从边关到长安,与他风风雨雨,一同经历了大小几十场战役。他把周浩当成知己,大小事都是与周浩商量谋划。

哦对.....那份他通敌的证据就是这人拿出来的!

薄屹寒恨自己没力气,不然非得抽周浩一个大嘴巴。

“周浩......”他按了下痛到极致的头。

周浩上前,关切道:“将军,末将在,有何吩咐?”

“你几天没洗澡了,熏得我脑仁疼。”

“......”

很快,几个军医赶过来,诊脉的诊脉,检查的检查,一番折腾下来,只说需要静养。

他这一身伤上辈子就是纯靠养回来的,就算好了,伤口和骨头一到阴天下雨还是会很疼。想到这儿,薄屹寒开口,“你们给我开些止痛的药,再把那些个营养品炖了,我吃了养几个月就好了。”

为首的军医摸着自己的胡子,点头,“将军此法甚好,以形补形,王爷最近可多吃点肉,好好补补!”

......你是军医还是我是军医?

“......行了,你们下去吧。”

边关风大,感觉能把这硕大的营帐掀翻,烛火不断跳动,映着影子也抽长不断。薄屹寒理了理思绪。

按照上辈子的事,他养好病后三个月,一天夜里,南夏夜袭北安边境崇州,把一所学堂的几个夫子和一众在学堂睡觉的学生杀了个精光。

此事一出,北安举国愤恨。

大战一触即发,李渊和他商定计划,在崇州北一处山坳与南夏开战,这场战争打了三天三夜。

他薄屹寒带领的二十万北安精兵,死了十五万人。

最后胜了,险胜。

南夏出兵二十五万,全军覆没。

那小小的山坳,死了四十万人,最后活下来的五万多人,踩着不只是哪**队的尸体,站的地方高耸不平,底下堆积的尸体几尺高。

当时南夏只剩下的最后一个领将——王刼。看着自己的兵剩的零星的几个人,身上的长剑也已断裂,他身受重伤却不肯倒地,眼中没了那杀伐果断的狠戾,全是对死去将士的悲悯与哀伤。北安军将他团团围住,却无人上前取他性命,这一刻打了七年仗的南北两国突然莫名和谐起来。

王刼口喷鲜血,无颜再回南夏,他抬眼看着北安军中缓缓走来的薄屹寒,恳求道:“给老子个痛快,下辈子咱们再战。”

突然,不知道谁哭了。

大男人呜咽声混合着秃鹫的尖锐鸣叫,越来越多的兵都忍不住抽噎起来。

见薄屹寒不动,王刼笑了声,看了看周围的士兵,双眼通红,“你们哭我,还是哭北安的兵,还是哭我们南夏的兵?”

无人答他。

王刼闭了闭眼,从地上抄起不知道是哪国的兵器,冲着自己的心口狠狠一扎。

活着的时候带领千军万马,死了他跪着千军万马,像是赔罪般,久久没有倒下。

哭声更大了。

正值盛夏,烈日炎炎,血肉易腐,恐生疫病,薄屹寒下令火葬,大火烧了七日,才把那些尸体烧光。

李渊也在这场大战中身负重伤,可长安那边转运的草药物资迟迟不来,最后不治而亡,腹上伤口因炎热生疮,遍布蛆虫,死状惨烈。

想到那画面,无人不为之动容。

薄屹寒心头一颤,酸涩涌上来,又被他压下去。

“崇州啊......”

南北两国欲起战争已久。

七年前两国商议和亲,两国公主同时出嫁,共同嫁给对方的皇帝。可北安的长公主到了南夏没多久就被刺客暗杀。北安这边要个交代,南夏那边却迟迟查不出凶手。没过两个月,南夏到北安的那位公主也抑郁而终。

具体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只知道两条人命双双陨落。

两国皇室与百姓怒不可遏,都非要把对方弄死才算了事。

于是两国战事起,已经是第七年了。

营帐内忽明忽暗,薄屹寒靠在榻上,看着长安递过来不断催战的折子,眉目间皆是回忆里的复杂神情。

上一世,他一生为了北安,打完仗后回长安却跟错了人,成了太子那薄情寡义贼人的门下之客。

他死了,追随他的人注定也没个好下场,北安军个个都是英勇的好男儿,却因为他被陷害通敌而入狱,这些人没死在边关,但死在大理寺与刑部的审问中。

天知道他悔恨交加,悲愤无常,虽死却不肯瞑目。

老天爷安排他重活一世,是不是他可以借此机会避免那场大战。也能平他心中悔恨。

薄屹寒挑灯夜读,把那些飞鸽传信和几天里积攒的公务全看了一遍,终于想到了一件事。

在他死之前,曾经偶然听太子与人密谋。两国交战,其实是有一股势力从中挑拨。

也就是说,除去南北两国还有第三股隐秘的势力。

之后薄屹寒派人探查此事,查到了一些潜伏在北安的一些小人物,就算是抓起来,这些人也都会第一时间自尽,不肯透露出一点组织的信息。

终于在他死的前几日,有了一些眉目。

南夏只有一位大皇子,夏景年。

传闻中,这位皇子有一名宠妾,长得天仙一般的好看。

问题就出现在这个女人身上,她是当年北安和亲长公主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后来被抓去调查,夏景年出来力保此女性命,后被释放。

薄屹寒的人查到,他们抓的这些小喽啰,与这位皇子妾室都有过书信往来。

答案不言而喻,这个女人,一定是这个神秘势力的人,并且有可能是很重要的一环。

可他还没来得及细查,皇帝薨逝,太子登基,他就被弄死了。

现在是个好机会啊!

崇州之战未起,他又提前知道了那妾室的事,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个,避免那场让他夜夜梦魇的大战。

薄屹寒躺了一个多月,可算是歇过来了,那些补药补的他天天流鼻血。

他把周浩叫进来,跟他交代,让他带一批人去崇州镇守,防止上一世的事情提前发生。

周浩十分不解,“将军,南夏虎视眈眈,此时末将带人去崇州岂不是分散兵力,若是他们打进来......”

“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多话?”薄屹寒冷眸看着他,语气不悦,“崇州必须守好,这是军令,若是出事你身上这盔甲也不必穿了。”

周浩脸上有一丝错愕,不知为何将军醒来后就对他有些冷漠。不过他很快说:“是,末将领命!”

虽然知道周浩后来投靠了太子,但现在还算可靠,薄屹寒还是把任务交给了他。若是崇州出了事,周浩绝对要负责任,所以薄屹寒不怕他玩忽职守。

主要是他这段时间要接触南夏,要是留这么个大嘴巴在身边,那估计这辈子死的更早。

夜晚,有人进了营帐,“屹寒。”

薄屹寒抬头,连忙站起来,“师傅。”

李渊身高八尺,今年四十六岁,眼角处有一道疤痕,眼神炯炯,多年的征战让他的皮肤粗砺,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雄姿英发。

这么好的老将军,居然是那样的死法,真是令人唏嘘。

自从薄屹寒进军营以来,一直是师傅提拔,他能到如今这个地位,也全靠李渊,如今再次见到,薄屹寒感慨万千。

李渊走进来,“听军医说你大好了,我想着来看看你。”

薄屹寒道:“师傅不必担心,我还死不了。正好师傅来了,徒儿有件事要与师傅商议。”

李渊绕过桌案,走到他身边来,亲昵地拍了拍薄屹寒意识他坐下,“是又研究什么新战术了吗?”

“战术谈不上。徒儿想去趟敌国。”

李渊鹰眼圆睁,脑子里又过了三四遍刚才薄屹寒的话,胡子抖了抖,好半天吐出来,“你他娘的......”

薄屹寒赶紧解释。

“师傅莫急,徒儿想到了能让两国暂时休战的法子!”

李渊嘴角一抽,转身找了把椅子坐下,哼了一声,“鸿胪寺跟军师营那帮老书生愁的头发一把把的掉都没想到怎么才能不打仗,怎么?你掉下悬崖的时候开天眼了?”

薄屹寒被噎了一下。

好嘛,几年不见,师傅的战斗力还是一如既往地强。

可他又不能说,我是回来改命的,师傅你就听我的吧。

师傅一向信鬼神,要听他这么说,非得找几个神婆过来给他驱魔不可。

薄屹寒轻叹了口气,认真道:“师傅,你相信神仙吗?”

“我相信你母——”

“真的有神仙给我托梦!他说破这局,关键点就在一个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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