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片桃花幽幽的下落，恰好落在她的肩头，她看着这朵桃花，却觉得脑海中的记忆似是翻腾了起来。每到桃花盛开的季节，他们便会到山下采买一年的物品，总是会顺带着给自己带一些时兴的糕点，她最喜欢的是一家店铺里的花糕，长的精致可爱，吃起来也软绵绵的。那是一家叫“春芳斋”的糕点店，糕点很好，但总要排队，往往要排好久。
店里的招牌点心名叫春芳歇，是拼接起来的四色糕点，分别是茯苓糕、桃花糕、桂花糕、绿豆糕。
希华取掉自己肩头的落花，便看见涂山若摘了一朵桃花便要往自己口中送，燕无歇抱着臂看涂山若犯蠢。
“不好……”吃。
这句话还未来得及吃完，便见涂山若已经把那朵花吃了下去，嚼了嚼，随即咽了下去，她那扇羽一样的睫毛眨了眨，眼神水润而无辜，“味道其实还可以。”
她的眼神很诚恳。但其实味道是有些微微的涩意的，一点也不好吃。
涂山若已经把自己的尾巴收起来了，现在她披着希华的斗篷，希华的斗篷很大，还有着兜帽，足以遮住她那一点也不安定的狐狸耳朵。
狐狸精，狐狸精，她是快乐的狐狸精，吃完葡萄吃桃花，吃完桃花吃……
等等，她警觉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桃花是这个味道的。速速说明。”
她蹦蹦跳跳的来到希华的身边，把头蹭到希华的颈窝，手臂虚虚的拢上希华的脖颈，她本来只是想表示一下自己对希华的亲密，却不由得愣了愣。她舔了舔嘴唇，露出略有些锋利的虎牙，竟是隐隐的露出了狐像。
希华似有所感，于是反手摁住了涂山若的脖颈，微微侧头，两双眼睛相对，涂山若的竖瞳却连没有收回，然后她的瞳孔却是骤然紧缩。就在对视的那一眼，她突兀的感到了一股极其……的压迫感，似有一道金光自希华眼中流转而过。
涂山若像是被烫了一下，立马松开了手，眼中似带惊骇，很快，她却又收拾了自己脸上的神情，唯独眼里存着些疑惑。这像是血脉的压制，但这种压制一般只会出现在高等妖魔对低等妖魔的血脉压制上……希华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是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妖魔的气息。
这样的插曲并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春天到了，桃花正盛开，街道上人群熙攘，有一些小姑娘小儿郎在街道上乱跑，撞到人也只是甜甜一笑，便让人生不出计较的心思。毕竟都是邻里。
他们这一行人还是蛮引人瞩目的，陆卿云丰神俊朗，燕无歇少年秀美，涂山若烂漫可爱，希华皎若月华，简直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总的而言，还是陆卿云比较受欢迎，毕竟他看起来就很温和，很好接近，风度翩翩的模样。
不过在街道上走了一会，便有不下五个姑娘向陆卿云投花枝投香囊。陆卿云看看在他身后的三个人，无奈一笑，这些年，他向来都是孤身一人，如今跟人同行，感觉居然也不错。
找了家客栈。希华便牵着燕无歇和涂山若去了成衣店，决定给他们换一身衣服。她倒是没有拉陆卿云，毕竟，陆卿云有钱。
“可是，我的耳朵……”涂山若缩在成衣店拐角处不肯出来，紧紧拽着自己的兜帽，“不行的，不行啊，我控制不住自己，其实，不仅仅是耳朵的，我虽然能控制自己的尾巴，但我也不能很好的控制，要是受到了惊吓啊，还是太紧张了之类的，我的尾巴也会冒出来的。”
这只狐狸已经在山上呆了很久很久了，下山不多。每次下山，要么是偷些食物，要么是偷些衣服，已经很久没有和人打过交道了。现在，让她进入成衣店买衣服，简直是为难她。
“希华，希华，你的身量和我差不多，你替我试嘛，你替我。”涂山若拽着自己的斗篷，一派楚楚可怜。
希华没办法，只能嘱咐她好好的呆在这个角落。涂山若忙不迭的点了点头，便在角落缩成一团，斗篷罩住她整个头，从上往下，竟是只能看见她的下巴。
涂山若便看着他们二人进了成衣店。她蹲在角落，突然看见旁边正有一个蚂蚁的洞穴，一队蚂蚁正在搬东西，忙忙碌碌的，举着一块糕点屑。
涂山若定定的看了半响，却是取走了那块糕点屑，屈指一弹，便把糕点屑弹走了，在山上的时候，她常常做这种事情。
她冲着蚂蚁露出一个鬼脸，蚂蚁却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它们的小脑瓜里也许容纳不下自己的食物被抢走了这样复杂的消息。
如果蚂蚁有神智，想来会对涂山若大呸特呸，你看你一个狐狸精，祸害它们这些小蚂蚁做什么。但这些蚂蚁毕竟没有成精，所以它们只是茫然的转了转，然后就又开始井然有序的行动，继续分散开，去寻找食物。
进入成衣店，希华便开始挑选衣服，最终挑选了三套。她给涂山若挑了一套红色的，毕竟小狐狸乃是一只红狐狸。
她又给燕无歇挑了一套窄袖的黑红相间的衣裳，缀着黑色的臂甲，胸襟口还串着宝石，拨弄的时候微微出声。
她则是给自己挑了一件窄袖黑衣。她这一辈子，还没有穿过一次黑衣呢。毕竟，她的衣物都是由师姐包办分发，向来都是素色。此次下山，是不是该做尽……自己不曾做过的事情。
人的一生，是如此短暂。人的性命，是如此轻若鸿毛。
人的命运，要学会接受。
有的时候，接受命运才是最好的抉择。
希华没想过要反抗。
希华挑好了衣服，却听见衣铺里的妇人正在就近些年发生的事情发表自己的看法。该说这些妇人真是口齿伶俐，三言两语便说清了事情的原委。原来是近些年，城内一直有婴孩失踪，恐怕是姑获鸟作祟。
然后她们又开始谈论起城主来，据她们所说，城主是一个爱民的好城主，就是喜欢寻仙问道，收容了不少客卿门客、道士方士。还有一点就是比较好色，喜欢到处收罗小妾。
“城主说，一定会让那些方士出手消灭了姑获鸟妖怪，还我们一个清明呢。”
“就是啊，唉，我隔壁的柳妹子，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大胖小子，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孩子就不见了，可怜的呦，这几天一直哭一直哭，简直要把眼睛哭瞎啦。”
“听说，城主又收了一房妾室，这是第十三房了吧，咳咳，这么多小妾，也没能给城主生下个一男半女，想来大概是城主……”
“啊呀，这怎么好说的嘛，不好说的。”
她们讨论着讨论着，终于意识到这种话似乎不该在这两个小年轻的面前提起，话说这两个小年轻倒是郎才女貌，看装束倒是未成婚，看相处也不像是兄妹，想来，大概是培养感情的未婚夫妻？大荣的男女之防并不强烈，所以她们也只是会心一笑。
顺便想了想这一对生的真是好，他们的父母真是有福气，生出这么灵秀的孩子。
希华接过自己的衣服，却是没把城主府的消息放在心上，心神只在姑获鸟上停留了一瞬。这个城池，居然有姑获鸟出没么。
走出成衣店，涂山若便立刻跟了上来，不忘压了压自己的斗篷，“买好啦。”
街道很繁华，什么都有。卖糕点的，卖发钗的一应俱全，希华想着要不然在这里买一些糕点带回去吃，燕无歇与涂山若的口味都偏甜，陆卿云的口味却是偏淡，他似乎更喜欢吃一种比较无味的米糕。
这么想着，希华便开始看每一家店铺的招牌，一边看还一边问他们有没有想买的东西。乍起一阵东风，一些纷纷扬扬的花瓣被这样的风旋起，卷起一些小小的漩涡，打着旋移过希华的裙角，蓦然的又四散开来。
一种突如其来的预感在乍然间涌上希华的心头，她突然停住了，面前的这家店铺，居然是春芳斋。
玄都城，春芳斋。
“咦，无忧很喜欢春芳斋的糕点嘛。来，说更喜欢父亲还是更喜欢母亲，嗯？想不想吃糕点啦。”
“别这样逗孩子。哎，看她多委屈，好嘛好嘛，别委屈，吃糕点……说起来，你买的这料子，很贵的吧。你哪里来的钱啊。”
“这可是囡囡的生日，当然要有好料子喽。我都说过了，玄都城城主吕文德可是我的旧识，曾经他落过水，是我救了他的命。我可没有白拿他的东西，我可是他府上的挂名客卿，平日也帮他抄书啊什么的。都是我的辛苦钱。”
过往的一切，原来都未曾遗忘，只是深深的埋藏在记忆的角落里，只待稍稍掀开帷幕，便能搅的人天翻地覆。
希华像是要说些什么，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这一刻，涂山若正好奇的张望店铺里面，路人都走过希华的身边，只有燕无歇看见她堪称空白的神情。
那是一种抽离的感觉。像是她只剩下一具躯壳。
燕无歇走到她面前，踌躇了一秒或者是半秒，再或许比这更短……他重重的拍了拍希华的肩膀，希华立时一惊，马上就回过神来。
别看他在半秒或者更短的时间内就做出了抉择，他的思绪其实还算得上百转千回，他本来是打算重重的用拳头打希华一拳的，或者他可以拧一下希华的腰，那很痛，绝对会让希华立时苏醒。但终于他还是选了一个比较温和的做法。
他真善解人意。
“……你要把我的肩膀捏碎了。”希华如此提醒他，他便收回了自己的手。
“你想起来什么，居然如此失魂落魄。”
“……”希华抬了抬自己的眼睛，把自己的视线移向不远处的广袤的山脉，“我的家，我幼时的家，似乎就在这里。至于这家店铺，如果我没有记错，也许，这家店铺里有四色糕。”
涂山若：“你的家？”
“是啊。”希华这才想起涂山若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于是她又把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涂山若便不说话了。
“对不起，你一定很难过。”涂山若垂下头，这个时候，她的耳朵一定也是恹恹垂下来的吧。
“没关系，我一点也不难过。”希华说，这并非是安慰，只是她心底真实的感觉。
哪怕是对那杀死她父母的凶手，她也没有丝毫的恨意。
失去欢乐、失去愤怒。
失去哀伤、失去恐惧。
这样的感觉好么。其实，还是不错的。希华进去，购买了两包四色糕点，终于在离开的那一瞬间，还是情不自禁的问住了口，“曾经，有一对夫妇会来这里买糕点，一个叫殷九歌，一个叫江应雪，你们有印象么。大概是……十年前的事情。”
她看着面前的垂垂老矣的掌柜，掌柜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倒是有小二看不过去，小声道，“掌柜这些年都不管事啦，年纪大了，耳朵不好，记性又混乱，更何况还是十年前的事情呢。”
希华慢吞吞应了一声哦，出了门。
希华并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表情是居然算的上小心翼翼。
就算……
情绪却从许多地方消无声息的流出来。
入夜。春雨蒙蒙，如细小的尘粒，落在地上，发出蚕食春叶的声音。金黄的柳叶随风摇动着，窗前的帘幕也风斜斜吹起，透过绿纱窗，能感受到外面透进来的稀薄的寒意。
雨，是冷的。夜，是静的。这样的冷而静的气氛，却偏偏会被一些煞风景的人打破。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涂山若在夜里面打着盹，一副倦怠的样子，三条红尾巴铺陈开来，几乎要把整个床都铺满，她就这样枕着自己的尾巴睡觉。
希华却没有睡，这样的雨夜，她更喜欢听雨，很宁静的感觉。
此时，她的眼神却是微微一动，因为她看见了燕无歇的身影。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