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华包扎好自己的伤口便开始擦拭刻刀，擦着擦着，她用指尖划过刻刀的锋刃，呢喃了一句对不起。
希华坐到了凳子上，开始用刻刀削那一尊菩萨，她对此没有什么特别爱雕的，往往是想到什么雕什么，今天是菩萨，明天也许就是鸟雀。
说到底，刻菩萨和刻那些阿猫阿狗有什么区别。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她透过竹林的缝隙看天，天被树枝分割的七零八落，有阳光打在她的脸上，树影亦是斑驳。
突然的，她微微愣神，缓缓起身，情丝缠看着她向自己走来，便知道自己是被她发现了。
“你好呀。”希华看见这玉蝉，面上却没有惊异，少女的脸庞没有表情，仿若永恒凝固的湖面，在那微末的一笑中，却仿佛透出了些许的光彩。
她伸手拢住情丝缠，“我捉住你了。”
情丝缠：“哦。”
“……你为什么这么悲伤呢。”希华问。
“什么？我么。”情丝缠不解的颤了颤，得到希华肯定的回答，“是啊，你为什么这么悲伤，悲伤的，像是已经死去了。”
“那你为什么没有味道呢。”情丝缠问她，孩童一样的问她。
“嘘。”
她伸出一只手指，“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知道这个秘密，就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味道了。”
她把情丝缠拢到自己的心口，心脏的跳动在情丝缠的耳边显得格外明晰，然后它听见希华的声音，“因为我是一个没有心的人。你说，我的心，被我丢到哪里去了？”
“哈哈。开玩笑。”希华放开了情丝缠。
希华：“……我很难吃么。还是说，我很寡淡无味。”
情丝缠：“倒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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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便欲往城主府。
希华用青盐与柳枝洗刷了牙齿，点了点自己的队伍。小狐狸依旧没有踪迹，燕无歇与陆卿云倒是都在，昨天，她已经说过自己要去城主府拜访，这两个人却是毫无异议。
陆卿云是无所谓的，他只需要游走天下斩妖除魔，至于燕无歇，他还对城主府底下的密室极其感兴趣呢。
早晨，整条街道上都笼罩着一层薄雾，呼吸都好像带着水露的味道。早餐的摊子已经支了起来，有各种各样的小食，汤饼、馄饨、油条等一应俱全。
“……小狐狸该不会是被捉妖师捉走了？”希华侧了侧头看向陆卿云，陆卿云摇了摇头，那个房间里并没有打斗过的痕迹，也没有妖气与灵气颤斗的痕迹，是小狐狸自己跑出去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在跑出去之后出了什么意外。
燕无歇：……确实是出了事，被那只姑获鸟妖怪捉到自己的巢穴捆绑起来了。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因为他不能解释自己情报的来源。
希华请他们坐下来吃了一碗小馄饨，那小馄饨皮薄馅大，汤也鲜美，燕无歇很快就吃完了一碗，陆卿云亦然。唯独希华用勺子挑着那馄饨，却是一口也没有吃，因为她实在没有胃口。
她拨弄了两下，看了看燕无歇，“这碗馄饨你要吃么，浪费不好，我还没动口呢……”见燕无歇的脸上没有拒绝，她便把那碗馄饨推了过去。
她表现的实在是有些心事重重，就连陆卿云也情不自禁为她的情绪所影响，关心道，“怎么了，你不是说要去城主府里问问你父母的事情，如今……”
希华怏怏的，用手指在小桌上划了一个圈，“我只是突然觉得似乎也没有这个必要，常言道人死如灯灭，其实不然。灯灭了，尚可重燃；人死了，却是再也没有未来。”
“所以，可以再添一碗么。”
燕无歇放开那只碗，向希华伸出手来，希华惊讶道，“你还没有吃饱，如果你这样都没有吃饱，以前岂不是也没有吃饱？你为什么不同我说呢。”
这么说着，她给了燕无歇两碗馄饨的钱，诚恳道，“吃两碗吧，我们等你。你慢慢吃。”
燕无歇接过四枚铜板，手停顿了一下，随即就向馄饨老板喊到，“老板，再来两份。”老板显然有些激动，看来是燕无歇太过捧场的缘故，“我跟你讲啊，我这里的馄饨高汤可不是普通的馄饨高汤，我可是在这料包里面放了……”
店家，何必如此好客，你不担心你的秘方外传么。
吃完了馄饨，便赶往城主府。燕无歇环顾城主府的构造，不着痕迹抚了抚自己的胃，随即把周围的环境默默的记了下来，又开始调阅昨夜的记忆，观察那个偷婴贼究竟是从哪里越过了城主府的墙。找到了。
希华态度温和、举止文雅，她说他是城主旧交之女，自然是惹人信服的。所以门房派人去禀告城主，待去的人回禀了城主之令，便把他们安置在客厅，客厅是很典型的文人雅客的装饰，唯独在墙上挂了一副不那么清雅，不那么搭调的美人图，那美人身穿一袭藕粉色斜靠在桃花树上，侧着身体看不清脸，却也能窥得那绝世的风姿。
“贤侄啊——”吕文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但见此人穿着青色的圆领袍，四五十的模样，却是眼眶微红，好像真对希华有着怎样怎样的情绪。
希华向他微微俯身，把燕无歇与陆卿云介绍给他，当他听见燕无歇的身份时，他不以为然，原来是一个四处云游的木匠之子。听到希华身份的时候，他的眉目微带诧异，像是有些惊异。听到陆卿云的身份，他的右眉毛猛的跳了一下，却被他强自忍耐。
很快，他就收拾好了表情，“应雪的死，对我也是一个打击。他向来秉性温和，在这种事情上却总是如此固执，我本劝他到山下来住，可他喜欢山上的清幽，执意不肯。结果啊，竟教这熊瞎子……”
他落下两滴泪来，“我是听说过他炫耀有个女儿的，但那件事过去之后，你也没有音讯，我们都猜测当时你还还那么小，怕不是也被……欸，这世道就是如此啊，只能说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你如今成长成现在的样子，让应雪和九歌知道了，他们的在天之灵也会瞑目的吧。”
希华只是微笑的听着他追忆曾经，追忆着追忆着，希华低低垂下了头，开始玩自己腰带上垂缀下来的绦带，原来，这些事情听起来是这么的遥远，遥远的不可触摸。
她起身，“今天，是晚辈叨扰了。”
吕文德挥了挥了手，“哪里哪里，贤侄远道而来，我这个做东道主的也该好好安排，今天就别走了吧，让我给你们接风洗尘。”
希华：“……这，那就叨扰城主。”
吕文德笑的很祥和，“不要这么称呼我，多生分，叫我伯父便好。”
这时，却有一个家丁进来，看了一眼众人，却是欲言又止。吕文德看似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却是极其隐晦的看了陆卿云一眼，“去去，有什么非要现在禀告。”
希华顿了一下，与燕无歇对视一眼。陆卿云却是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副美人图。
吕文德与他们聊了两句，却是道，“诸位小友云游天下斩妖除魔实在让人钦佩，只是，各位小友毕竟年轻，在江湖上行走，父母老师难道不会担心么。我虽然不济，手底下却也有几个人，可以遣去给你们的家人送信。”
陆卿云笑了，“我在江湖上也行走有不少的时日，每隔一月会送一封家书，三天前刚送出一封，就不劳烦城主了，不过还是谢过城主美意。”
燕无歇：“我的家人都离世了。”
吕文德把视线投向希华，希华便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神态，“我道术不济，师尊他们本来是不允许我下山的……所以，就算有一天他们来找我，也请城主大人保密。”
她双手合十做出一副讨饶的样子，却是带了一些少女的明媚。吕文德便也微微一笑，唯独燕无歇的神情有些古怪。
如此，他们便安置了下来。
吕文德刚出房间，却是冷下了神色。昨夜刚刚出了那样的事情，今天便有道门子弟登门拜访，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然而，那件事情已经到了最关键的地方，只允许成功，不允许失败。
他想起希华，沉思了一下。江应雪，他确实有这个印象，他是一个很文雅很有风度的人，还救过自己的性命，其余的印象却是没有了。毕竟已经过去了多少年，他已经面目全非，不过是记不得一个故人罢了，比起他真正失去的，又算得了什么呢。
江弟，可真是抱歉，要怪就怪你的女儿多管闲事。罗浮山的人，何等的身份，乖乖呆在山上不好么。如果只有她一个人来，他都未必下此毒手，只是陆卿云，陆卿云真是最大的隐患。
他的眼睛里掠过幽幽的一抹寒芒，此时，却有一朵桃花幽幽的从空中飘落，飘到吕文德的掌心，他微微攥紧了拳头，居然有一滴嫣红的花汁从他紧握着的拳头里流出来，在一片红瓦的照映下，宛若一滴血。
“杀。”他吐出这样的一个字眼，话语却是斩钉截铁，透露着自己的决心。他不能赌。若是被他们发现自己的秘密，自己便会成为众矢之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一切的祸患都扼杀在摇篮里。
这边，燕无歇却是吃着糕点，该说吕家果然是高门大户，糕点都做的这么好吃，只是陆卿云并不喜欢这种甜的，希华正在发呆。
陆卿云：“我觉得，吕家有问题。一是面对希华的态度太过殷勤，二是对待下人的态度太……差，三是我觉得他的举动很奇怪。我昨夜探查了一番，才发现玄都城内时常有姑获偷婴一案，最早的居然能追溯到十几年前。姑获鸟这种妖鸟并不抱团，向来离群索居，又是产妇怨气所化……所以如果当真有姑获鸟，这姑获鸟居然在这玄都城作乱了十几年。对城主而言，这该是何等失职。”
希华：“还有姑获鸟身上的伤，那伤口是鞭伤，裹挟着灵力。看来，这玄都城里也有方士，只是不知这方士是城主府雇佣的，抑或只是云游方士。”
燕无歇：“都很有道理，所以我猜这玄都城主是个坏人。他这么热情的把我们留在这里，说不定是想来一个瓮中捉鳖。只是，那个被姑获鸟抓获的婴孩，究竟是谁的孩子，看那布料，是那样的好，这样的人家丢了孩子，难道会悄无声息。”
三人说了一会儿，燕无歇忽然道，“我们没有任何的证据就如此编排长辈，你居然还应和？”
陆卿云的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唇角的弧度却是下落，“我这些年走南闯北，也看过不少肮脏的事情，如果没有防备心，早就被妖魔吞吃入腹了。有些妖魔会幻化成美丽的女子、迷路的旅人、与父母失散的孩童、高门大户出来的逃妾……种种手段，防不胜防。还是要有点警惕之心比较好。”
随即，他看向希华，“燕无歇便罢，希华能有这样的意识，却是难得。”
希华坦然受之。
“当然，无歇也不错。”他不忘捞一下燕无歇。
燕无歇：“哪里哪里，陆师兄才是真的见多识广。”
希华：“是啊是啊，无歇固然是好的，但还是陆大哥更有经验……”
陆卿云：“过奖过奖，这都是我游历见闻，做不得什么数……”
三人突然停下来了。他们也感觉刚才的气氛有些太过气氛，于是都若无其事的移开了视线，然后陆卿云却是笑了起来，笑的居然非常开怀。但燕无歇和希华却没有笑。
陆卿云疑惑。
燕无歇：“……真是好日子啊，但总感觉这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希华点了点头，眼神蓦然变得有些寒冷，但那非是冰的眼神，而是岩石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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