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昭缇已经去城里读高中了。
这半年里,她适应良好,一如既往的好成绩,唯一特殊的是因为哥哥张一依,她成了老师的重点关照对象。
张一依高考正常发挥,师长亲人都开心坏了。老师和学校帮他一番谋划,现在经济最发达城市最好的学校读着他喜欢的专业。
课余,张一依会出去做些零散兼职,几个小时一百多点,加上奖金。他现在是家中最富裕的一个。于是张一依老是给她寄东西,来自大城市的新奇礼物,当然不是她一个人的,还有给阿爸阿妈的,只是寄给她方便,由她放假给阿爸阿妈带回去。
顺带,也让她也被同学羡慕。昭缇大方又聪明,好看脾气又好,人缘好到爆炸,还好重点高中学生学业繁重。不然昭缇表白信要收到手软。昭缇也在荷尔蒙分泌旺盛的蠢蠢欲动的年纪,可是她心里藏了一个人,不,一个山神,对身边的男孩子们一律谢绝。
她不觉得委屈,只是觉得自己可笑。山月不知心底事。小山神怎么会懂她的心事呢?他只会站在巨树下,用那种悲悯众生的神情,看她像看一株会走路的草药。
随着逐渐长大,昭缇再没有小时候那不知天高地厚和一往无前的勇气。她喜欢山神,偷偷喜欢。
小山神完全没有察觉她的心思,只一味鼓励她到更大的世界看看。
可她没有哥哥那样去远方的决心。
阿爸说希望她能去南城看看,去那里读书,风景好,环境怡人。昭缇记在心里,把南城大学当作目标。他不会像哥哥一样漂泊去北方,离得太远。
昭缇高中几乎日日天色微明就起床,清冽的风携着草叶与露水的凉意从窗隙渗入,可以闻到香味。对着镜面,简单梳理头发和面容,跑去食堂吃饭,雨后的水坑,路边小花,她都无心观赏。
所有她喜欢的微微摇晃着的风景都几乎变成一闪而逝的马赛克。
只有在吃完早饭后,从食堂去教学楼的路上,她会眺望远处山谷中朦胧的青色。学校在郊区窝着的好处就是视线不会被高楼大厦遮挡,能看得见起伏绵延的山脉。
昭缇依稀记起今年夏末秋初,山雨未歇,苍白的雾气漫卷过山径。山路尽头,一个身影从浓雾和山石间显露出来,正是苍岫。他立在青崖之畔,仿佛古松盘结在石上,任林风掀起他青绿的袍袖。
昭缇那时只觉得心被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清晰得能听到回响。
苍岫的眼眸掠过她时依旧清透明亮。他愈发温柔包容却也愈发令昭缇琢磨不透。大概因为他没有改变,多年往来,昭缇变了这么多,他却一尘不染,半点不变。
昭缇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悬心,明悟了天壤之别。
不过仍然没有心死,她仍旧像一只扑火的飞蛾,不辨方向,只往迷津。年少时遇见太惊艳的身影,执着的人魂牵梦萦,就会作茧自缚。
昭缇身边的女孩子偶尔去看同龄的男孩子在篮球场打球,嬉笑谈论,喋喋不休。他们的气息带着阳刚鲜活的热度,汗水蒸腾出的是真实而触手可及的生命力。
可昭缇只觉得遥远——这些炽热,只能映照出她心中空旷。
她竟如一个虔诚的信徒,望着遥不可及的神祇——硬糖里包裹着爆浆青柠的芯子,尚未入口已酸涩了所有味觉,而那锋锐的滋味又奇异地让她舌尖泛起一丝迷醉的甜。再遥不可及也已经遇见了,相识了,还有太多可能供她浮想联翩,泥足深陷。
有时暮色四合,山峦轮廓模糊成一片沉静的黛蓝,昭缇在晚自习间隙出教学楼透气会瞭望远山,沉静如水地想苍岫,就想一会会儿,再多不行。
这蓝调时刻,这如蔓草缠绕的思慕,让她觉得自己的心活像一个挣扎的活祭品,不断叩击着那静默的山门——明知永无回响,明知门内并非人间庭院。那一点微弱的火光依旧执着地跳动着,弱小而顽强。
那幽微的光亮里没有尘世的热望与躁动,只有一片清寒的寂静,昭缇无法与任何人诉说。
在最躁动不安的年纪,她孤独地守着这个小秘密。
曾经他消灭的孤独又成倍还给了她。
最好认清,快点认清,昭缇对自己说。
……
期末放假,哥哥没抢到票,还没回来。昭缇先坐大巴回镇上,温流来接。
阿爸一手提行李,一手理了理她乱糟糟的鸡窝头,她在车上散了头发睡觉,这会儿头发有点乱。
昭缇手腕上就是发绳。不过她说:“阿爸,我不想扎头发。”
天天在学校都是马尾,高马尾,中马尾,低马尾,好想让头发放松一下,飞舞一会会儿。
温流:“不扎就不扎,你喜欢就好。”
昭缇:“阿爸真开明。”
她调皮,像个大哥似的,拍了拍阿爸的肩,忽然诧异地发现小时候高大仰望的肩角,如今居然伸出小手就能够得着。
人为什么老得好快。
“阿爸,把书包给我背着吧。”
“不用不用,重,阿爸给你背一会会儿,你天天背,别驼背了。”
昭缇话语上很难扭过他,自己动手卸下来背着。
温流哎了一声,乐呵乐呵得意,女儿孝顺,他这辈子无憾了。
言真阿妈在家门口踱步,给两人开门。
昭缇不让言真辛苦帮她理行李,按着言真肩膀让她坐着,听她说话。
言真待一会儿坐不住,去帮温流烧饭了。两人脚程快,她饭菜备好了,还没炒,主要是温流想亲自掌勺。
昭缇将东西规整好,和父母围坐谈天,聊聊学习,聊聊生活。
回到房间,发现苍岫悬坐在窗扉前,抽出她放桌面的书翻阅学习,她吓一跳,一把夺过书。
苍岫不明所以,以为昭缇不好意思被看到凌乱的笔记:“简笔画挺可爱。”
昭缇的书上,边边角角有很多用铅笔画的简笔画,有的是在插图上改画,有的是信手涂鸦。这些给苍岫看其实无妨。
但她除了画简笔画之外,还写过很多cx,竖过来的,像没画完的衣领和蝴蝶结,但愿他看不懂。
他应该不懂,这是西式领结,而且他平时都不看英语书的。今天怎么那么反常。昭缇转身把书塞进桌面书架上,还是心有余悸,她以后都不在书上乱涂乱画了。
趁昭缇背过身的空隙,苍岫也缓缓松了口气。
他实在不知道接下来怎么说话。
松筠前不久用一种过来人傲慢的语气,警告他。
“不要用你之前对她的方式与她相处了。她长大了,一定会喜欢上你。”苍岫觉得,这真是宛若诅咒。
他一直静静地陪伴,像一片卷起来的叶片。昭缇看不懂他的脉络,他把自己隐藏得很好,苍岫不担心。她青春活泼还有远方征途,他们的羁绊两三年内便要缘尽。
两人各怀心思。
苍岫想起正事,他是来给昭缇补课的。初中之后,每次昭缇期末考完,他都会给昭缇分析热乎的试卷,帮昭缇查漏补缺。
昭缇今日有点心不在焉,对比哥哥张一依补课的风格,苍岫真的大不同。
哥哥重视大纲框架,苍岫重视细节知识点。
哥哥作为过来人更多是经验之谈。
苍岫某种意义上在推行费曼学习,像牛胃反刍。他一定要昭缇将大块粗陋的知识点反复咀嚼嚼碎消化以充分吸收,再说给他听。此外,言真和温流也很乐意当她的学生。
比如当昭缇咬着笔杆,对一道解析几何大题的最后一问推演的手忙脚乱时——哥哥憋着嘲讽的表情,老神在在,等到昭缇实在不行,转着笔,报出解法,又任由昭缇折腾。
苍岫则会点出具体知识点,从理论层面先给她讲透,再给她几道练习题。
当然两人对理论和解题同样重视,却难以避免地有所侧重。
而且,苍岫很有耐心。他孜孜不倦地吸取知识,每次见面,他都能让昭缇刮目相看。除了不喜欢英语,苍岫什么都会借来翻看再还给昭缇,包括张一依给昭缇寄的课外书。还回来的书中有时还会附带一枚苍岫自制的书签。可惜,昭缇没有时间学习神的文字,看不懂山神的书,不然,她也很想真的苍岫平时在看什么。
好像苍岫了解她远远多于她了解他。
……
昭缇非常希望这个暑假慢一点,但是,本来假期就短,她数着日子过,还是一天天丢失。日子是握不住的沙。
暑假的最后一天,昭缇坐在溪边的青石上,盯了几秒溪中苍岫的影子。
回头哀叹:"苍岫,你说时间能不能停一停?"她声音闷闷的。
少年山神闻言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我做不到。少有神能做到。"
“季候四神吗?”
苍岫摇摇头。
“只有冬神可以。”
昭缇瘪瘪嘴,可是苍岫说过冬神是个老头儿。
苍岫说他又要闭关了——人间节气十年更替,这次提前了,苍岫要去季候四神处轮值。
"……我会好好努力。你要小心,不要消耗太多灵光。"昭缇操心,"我已经……"
"知道。"苍岫安抚她,"我没有什么能再帮你的了。你可以做的很好,我期待你的好消息。"
苍岫许出承诺:“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愿望,只要我可以做到。”
昭缇挥挥拳,一下从青石上蹦哒下来,浑身充满了干劲。
……
高三像一场漫长的雨季。有些人终身没走出雨季,也不愿意走出,在所有雨季犯痛,耿耿于怀。
昭缇只要雨后天晴。
昭缇把黑色的荷氏薄荷糖罐放在笔袋里,困了就含一颗。
教室窗外的山岚偶尔会凝成熟悉的轮廓,又很快被风吹散,昭缇觉得这是她的自我幻觉,看着很解压。
所有的假期都被她取消,到大考那月,昭缇劝退要来的父母。她觉得没必要,拒绝所有乱她心绪的人和事,她要独自验收闭关修炼一年的成果。
考完后,父母来接她。她和同学们参加成人礼,和老师们告别。
哥哥打来电话,邀请她填完志愿去他工作的城市毕业旅行。朋友想要结伴打卡12个城市。
昭缇填完志愿,拿到南城录取通知书,一切尘埃落定。她已经将哥哥的邀请延后,也给朋友送了纪念礼物。
苍岫还没出现。
昭缇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兑现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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