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春晓推门跑进来,“楼下,楼下有人在闹事。”
江执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温声询问:“可知是为何?”
春晓撑着膝盖,气喘吁吁道:“奴婢从茅房出来,就听见一楼有人在大声喧哗,只看见几个大汉在那打人。奴婢怕留在一楼会被波及,就赶忙穿过人群跑回来了。”
宴香楼作为宣都最大的酒楼,经营这么多年,背后肯定是有势力的。这光天化日之下,敢在宴香楼闹事,怕是不简单。
“孙宏正!你弟弟欠了我们那么多银子,你这当哥哥的还来这宴香楼吃上好酒好菜了。今天你要是不帮你弟弟把这银子还上,他的命就别想要了!”
一名身材魁梧,筋肉虬结的壮汉把手上擒着的瘦小男子扔倒在地。
孙宏正匆忙从桌前起身,扶起地上的男子,神情紧张,连连鞠躬。
“请各位再宽恕些时日,我一定会把银子凑齐的。”
江执出了包厢,就听见楼下的对话,眉头稍动。眼神余光里,恰看见角落一名戴着面纱的女子,正悄悄向后门退去。
“春晓,你看那人,可眼熟?”
骚乱中人群聚集在一起,女子走动时被身旁的人推挤,匆忙间,面纱掉落,刚好露出她的脸。
春晓顺着看过去,惊呼道:“那不是李美人身边的芸儿吗!”
江执闻言顿住:“你可看清楚了?”
“奴婢不会看错的。”春晓重重点头。
李美人刚落滑胎,身边离不开人,她的贴身婢女此刻应该在宫里照顾她才是。芸儿怎么会这时跑到宫外的酒楼来,形容还如此鬼祟,实在古怪。
楼下的争吵还在继续。
“嗤!你三天前就这样说,已经给过你机会了。”说着,壮汉撸起短打汗衫的袖子,就要动手。
“慢着——”一道清越的嗓音响起。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从楼梯上下来一位带着帏帽的女子,看周身气度,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小姐。
“这钱我替他还。”
“你替他还?”壮汉转了转眼珠,“你是他什么人?”
江执示意春晓拿出银票。
“不知他欠了多少,这里是二百两,如果不够的话,请您再宽限一日。明日可来这人家中取剩下的钱。”
壮汉身后的几人对视一眼。面前的女子,看她举止谈吐,怕是来历不凡。今日如果这人硬是阻拦,恐不好收场。不如先回去回禀了情况,请示过上头再做决断。
过了一会,其中一人上前和为首的壮汉低语了几句。那壮汉听着点了点头,又看了江执一眼,才让人接过了春晓手里的银票。
又粗着嗓子对着地上两人道:
“算你们走运,有人帮你们还钱,剩下还有三百两,明天必须凑齐送到我面前,不然你们知道后果的!”
说罢,几人扬长而去,留下一地狼藉。
“多谢小姐,多谢小姐。”孙宏正起身,用粗布衣角掖了掖满头的汗,朝江执行礼。
地上那孙宏正的弟弟已经被打得昏迷,江执看着孙宏正狼狈的模样,把他扶起来。
“客气了,你弟弟伤成这样,不如我用马车把你们送去医馆吧。”
“不用,不用,我们回家即可。我自己是大夫,可以医治我的弟弟。”孙宏正连连摆手,小心翼翼道,“就是不知您如何称呼,家住哪里,这银子我该如何还您?”
“我姓江。至于银子的事,一会再说,还是先医治你弟弟要紧。”说着,回头吩咐,“春晓,叫车夫进来帮忙抬人。还有,把这些损坏的桌椅都折算成银两赔给店家。”
孙宏正见人如此热情,心中感激又愧疚,只能连连道谢,想着先把手头的事处理了,再和恩人聊之后的事。
遂跟在后面,一同上了江执的马车。
******
马车一路驶向鸢尾巷巷尾,在一户破旧的木门前停下。
“这就是我家,今日实在麻烦小姐,您不介意的话,可要下车喝杯粗茶?”孙宏正先下车扶住弟弟。
江执打发车夫一起扶人进去。
“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推开门,江执环顾四周。
土坯砌成的墙已被岁月啃噬出缕缕裂缝,窗棂用泛黄的桑皮纸糊着。
一粗布荆钗的妇人从房内出来。
“夫君回来了——”
孙宏正忙打断,开口介绍着:“这是内人,这是今天帮了我们大忙的江小姐,你去给人家沏杯茶。”
妇人闻言屈身行了个礼,应声去了灶台。
“您在这里稍坐片刻,我先给我弟弟处理一下伤口。”孙宏正引着江执进屋,便匆匆离开。
江执也不推辞,跟着在正堂的椅子上坐下来,将帏帽脱下,放在身侧。
不久,妇人端了茶过来。
江执端起茶,状似不经意间问道:“这位嫂子,你们家平时就三口人吗?”
妇人低头怯着嗓子:“家里四口人,民妇还有一位婆母,只是年岁已高,又疾病缠身,不能下塌。”
江执又问:“我听说,你家郎君是在太医院当差,俸禄虽说不是很高,但养活你们一家四口人应当是没问题的,我怎么见你家这墙皮掉落都没人修缮?”
妇人喏喏不语,江执见状,温柔地笑了笑。
“你别怕,我是来帮你们的,你与我说说你家的情况,我才好思虑对策。”
妇人见江执眉目温和,气质沉静,不像是不怀好意之人。
沉默了一会,吐露实情:“是我家小叔子,前段时日染上了赌瘾,把家里攒的钱都输光了,欠的银两都是夫君替他还的。”
“果真如此,难怪我今日遇到他们时,他们正在被赌坊的围着打。”江执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人。
妇人面露惊惶:“我、我夫君可有受伤?这赌债不是还清了吗,怎么还——定是小叔子瞒着我们又去赌了!”
“夫人别急,我帮忙给了些钱打发了那群人,你夫君并未受伤。”
妇人闻言长舒一口气,就要屈身行礼道谢。
恰在此时,孙宏正进来了。
“恩人久等,恕我怠慢。”他的身上沾染了一些药味,想是刚处理完他弟弟的伤,就匆匆赶来。
妇人见男人进来,也不再说话,默默退了出去。
孙宏正走到桌前,提起茶壶,给江执添水。
“今日多亏了恩人出手相助,不然在下和弟弟的命怕是要交代在那里了。”
江执见妇人离开,屋内就剩下孙宏正和她两人,示意他坐下,葱白的手捏起茶盖轻拂,直接开口问道:
“孙太医,我听说,你弟弟三个月前就被人上门要过赌债,我想问问那八百两银子,凭你一个小小太医院医正的俸禄,是怎么还上的?”
孙宏正给自己倒茶的手一抖:“你,你是何人,如何得知的?”
江执见他慌乱,伸手接过茶壶,为他的盏里续上水。
“这事情不是什么秘密,一打听就知道了。”
孙宏正眼神闪烁,喉咙挤出声音:“我很感激小姐今日的帮助,这些欠你的银两,我会想办法还给你,其他的事恕我无可奉告。”
“想办法还我?是想办法和李美人再要钱吗?”江执放下茶壶,抬眸瞥了一眼对面男人不可置信的面容。
“你,你……”
“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你这段时日找她要过几次钱了,但是没要到,对吗?”
孙宏正猛然起身:“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桌上的热茶被碰倒,流了一地。
“你有心帮她遮掩,但仔细想一想,为什么你知道她的秘密,去找她要钱,她却一分钱都没你,不怕你说出来吗?”江执稳稳坐着,“自然是觉得你贪得无厌,有心卸磨杀驴,赶尽杀绝了。”
“不可能!”
“如若不然,那赌坊的人为何知道你在宴香楼,放言今日就要你还钱?他们怕是早知你还不上,出手那般狠辣,不会留活口的。况且,你方才自己也说了——要是我没有出手的话,你们兄弟二人便再也回不来了。”
孙宏正面色渐渐苍白,这寒冷的天额头竟渗出了汗:“我好歹也是太医院任职的官员,他们岂敢……”
“他们不敢?那你可知,这赌坊背后的人是谁?”江执打断道。
孙宏正没有说话。
“是俞家。”
“一个月前,你弟弟被人带着染上赌瘾,欠债八百两,正在此时,李美人找到你为她诊脉,可对?”
孙宏正迟疑地点头。当时他正为弟弟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在太医院内心神不宁时,正好侍女芸儿找来,说是李美人身体抱恙,让他去看看。
“李美人的父亲为俞贵妃的兄长威宁将军效力,她当初正是俞贵妃举荐入宫的,二人关系匪浅。然后,我去查了查带你弟弟进赌坊的人,发现他竟是俞家的家奴。你弟弟为何会突然染上赌瘾,你猜这其中是否有关联?”
太医院里的太医们大多出身世家,多是举荐入宫,而资历深厚的太医多是老狐狸,不会轻易趟浑水,一个小小的美人根本难以收买。
而孙宏正是屈指可数地通过考试进入太医院的医正,并且家境贫寒,资历尚浅,是最好拿捏的。
孙宏正慢慢瘫倒在地,眉眼低垂,出了一身冷汗,看起来彷佛苍老了十岁。一连串的信息砸过来,他终于意识到这桩事里暗藏的龌龊,明白一向胆小听话的弟弟如何会沦落到如今的模样。
过了许久,江执的茶已见底,孙宏正方才回神,慢慢站了起来。
“你的目的是什么?”
江执理了理裙摆,起身道:“我可以帮你弟弟还清赌债,并且保证你一家安全无虞,但你需要告诉我李美人让你做的事,并且为我在御前做人证。”
“我可以给你半天时间考虑,想清楚后,可以去明裳阁找万老板,将你的想法告知于她。”说罢,作势就要向外走去。
“等等——”身后的男人声音透露着疲惫,轻叹一声,“我答应你。”
悬在头上的刀将落未落,母亲病重,弟弟受伤,这个家已经摇摇欲坠。
孙宏正选择赌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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