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就快到道路尽头时,却在对面的门廊前看见一颀长身影立于旁侧。高竖的发髻,挺拔的脖颈,虽远远看不清面孔,却仍能感受到对方周身散发的强烈气场。
人未动,声音已至。
“三皇兄托本宫迎个好友,不曾想竟是姑娘。”声音清冷如常,说是不曾想,心里却早有预计。
“臣女谢过两位殿下。”图耻莲有些吃惊,心里虽预感会见到六皇子,却没想到这么快,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顿觉尴尬,有些生硬地福身行礼。
显绬点头,又向一旁的人道:“敏大人也不必多礼,迎了图姑娘,顺带迎迎大人也是美事一桩。”
敏鹭涩然一笑,抱拳:“劳烦殿下,臣惶恐。”
栾云殿矗立在汉白玉高台之上,合着明月星辉,栾宇叠嶂,气势恢宏。
大殿前广阔的平台上黑压压站着一群人。帝后相扶立于中间,四周宫嫔亲贵环绕,众人全都仰头望着夜空中朵朵绽放的“烽火云娟”,感叹声、叫好声、鼓掌声均此起彼伏。
余烟缭绕四周,喧哗炮竹声不断,好一幅盛世图景。
如果说上一次的年糕宴已彰显了富丽豪华,那这一次的“火龙戏”则足以震撼人心。图耻莲从小到大还从未见过这番景象,如此炫目辉煌、气势磅礴,果真为皇家才可享有!
正当她定睛于眼前奇景时,但见人群中一长衫身影曳然上前,明暗恍惚下的面容也逐渐清晰。
“图耻莲。”
“臣女见过三殿下,殿下安好!”
浏阳王转身看了看余下二人,只对显绬道:“六弟,见到为兄的这位‘好友’,你可惊讶?”显绬依旧平静:“臣弟还好,倒是皇兄的‘好友’似乎比较惊讶。”
图耻莲僵直的身子略微动了动,有些羞愧地掩住嘴唇。她婚约在身而应了他人之约本就不妥,如今这浏阳王却用这种方式撇清了自己,反倒把她装了进去。
又是一声巨响腾空,伴随着烟火的噼啪声,人群中也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欢呼。
“图姑娘,这‘火龙戏’如何?”浏阳王似乎并不在意,而是目笑着问她,“本宫未曾夸口吧?”
“殿下确实所言非虚。”她只得别扭地附和,心里却还是反复打鼓,看了看一旁的敏鹭也未好到哪去,一脸难色,很是无奈。
“图姑娘今日入宫之事,父皇母后可知晓?”显绬问。
浏阳王:“还未曾禀报。”
“既未禀报,何以带她来此?”显绬的声音微沉,似有不悦。
“六弟何时这么小气?既然邀了为兄,再多邀一人又如何?” 浏阳王一脸不在意,言语如似挑衅,莫名勾起对方怒火。
“皇兄应该清楚,图姑娘的身份不适合……”话说了一半,浏阳王却笑了:“六弟,你我心知肚明,有些事不去面对也不代表不存在,你既然知道为兄的用意,何不借此机会成全为兄?”
“你……”显绬如鲠在喉,一时间顿了言语,双眼灼灼地看着浏阳王,良久方道:“皇兄,今日不是好时机。”
“那何日才是?”浏阳王咄咄逼人。
“皇兄可是认真的?可曾想过后果?”显绬厉色。
“为兄虽不能断定最后的结果,但却可以十分确定地回复六弟,认真无疑!”
气氛一下子降至冰点,两位皇子针锋相对的原因,竟是一个女子。
“好……”显绬苦笑,似在踌躇,又似在嘲讽,“皇兄自然有这番资本。”
“六弟,你已知晓为兄本心,更知晓何为两全其美之决定。既然如此,何必苦苦挣扎,此时难道不是最好的时机吗?”
“你们都有自己所求,”说着,他颇为无奈地瞥了一眼满脸疑惑的图耻莲,而后又将目光挪回到浏阳王身上,继续道,“臣弟成全便是。”
脚步是从未有过的沉重,仿佛过了好久好久,他才站定在她的面前。声音轻缓:
“图姑娘,你先前求过本宫的事可还记得?”
图耻莲张着双眼,茫然地点了点头。
“那便好。”显绬微微抬起她的左手,这样有些亲密的动作还是第一次发生在他们之间。图耻莲有些懵懂地看着对方,直到一枚冰凉的玉佩被置于自己掌间。
她才惊讶道:“殿下的鲤鱼佩……为何要给臣女?”那玉佩闪亮的银色流苏仿佛在掌间流淌,这精美而又独特的绳结曾是她费尽心思才为他修好的。
在大武,男子的玉佩犹如战士的佩剑,是身份的象征,这样重要的物件如今却被放弃,难道是他不喜欢了?
显绬退开,声音变得疏离:“今日起,本宫便不会再视你为皇子妃人选,”他顿了顿,“但姑娘身份贵重不容无端退婚,本宫会力担一切罪责,向父皇母后说明缘由,绝不让姑娘蒙羞。这枚玉佩本就为遗失之物,因姑娘才有幸复得,如今送给姑娘,但求未来一切安好。”
“六殿下!此事非同小可,未秉承圣上便做此决定,实为不妥啊!”站在一旁的敏鹭终于忍不住说话,他虽然满腹疑问,既不明白显绬为何突然退婚,也不知图耻莲究竟提出了什么请求。但是眼下,这样的决定,于情于理显然都不合适!
“本王不会让图姑娘受委屈,而图姑娘所求亦是本王所求。”浏阳王声音响起,似是一把利剑直戳敏鹭心口,他眉头紧簇地看向浏阳王,接着目光又转回到显绬身上,生怕自己误会其间缘由,可是……
“恕臣愚钝……殿下和图姑娘所求莫非是——”
“敏大人!”显绬打断他,拳头在袖子里不由攥紧。深沉的声音仿佛在寒风中微微颤抖:“本宫心意已决,毋需再问。”
“敏大人既然想知,说了又无妨?”浏阳王不以为然,可刚要开口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是臣女请求殿下退婚的!”
“什么?这是为何?”敏鹭大惊,他曾猜测过多种可能,却怎么也未曾想始作俑者竟是图耻莲自己。
“因为——”
“因为本宫已不再倾心于姑娘。”
如果说这是能最后为她做的事,显绬愿意为她承担所有非议。她的任性也好、幼稚也罢,说到底还不都是因为他的冷漠?
“殿下何必言至于此?明明是臣女……”
显绬抬手示意她住口,一对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的却是此时敏鹭那充满震惊与愤慨的面孔。
“可即便如此,婚约乃是圣上亲指,六殿下明知退婚对女子名节的损害,为何还执意为了自己的喜好而做出这般决定?图耻莲乃微臣表妹,自小相伴,微臣不忍见她今后被非议!”是啊,若真的有那一天,敏鹭心里明白,他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敏鹭表哥求您别说了!是臣女非要如此,殿下并没有做错什么……是臣女幼稚地期盼一定要与未来的夫君两情相悦,所以才会请求殿下放下婚约。”
“她不会被非议,也不会有人敢对她非议。”浏阳王坚定地说,那语气不容置疑,“本王会护她周全,绝不容人欺侮。”
图耻莲本就知道显绬对自己无意,所以堵气也好,任性也好,她从不知道何为心痛,何为不舍,心心念念只想着早日脱离束缚,远走他乡乐得自在。可真到这一天,又是以这样一种方式结束,她感到羞愧,更感到莫名的伤心。
她合掌握住那枚玉佩,净白的鲤鱼还留有他的温度,只是,这东西终究还是被他嫌弃了。仿佛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臣女……多谢殿下。”
烟火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喧嚣过后是无尽的沉寂。远处的人群让出一条大路,帝后在侍卫宫女的簇拥下向大殿的方向行去。
望着黑压压的人影逐渐散去,相聚于遥远之外的几人却突然相对无言。冷风愈发肆虐,耻莲只感到裙角被一次又一次撕扯,一种由内而外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沉寂终需人打破。
“敏大人,敏府亲眷已随众人去大殿问安道别,你是否也要一并前去?”
敏鹭犹豫,可此时撇下耻莲一人在此,他心里实在不放心。“微臣想送图姑娘回府,就不去与父亲汇合了。”
“不必,”浏阳王凛声打断,逼人的气势让人不容回避:“本王的客人本王会亲自来送,不劳敏大人挂心。”说罢又对显绬道:“为兄欠你的人情,日后定将奉还。”
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敏鹭怅然若失,紧攥的拳头下竟是怎么也握不住的空虚。看来自己的对手从不只有六皇子一人,原来,最不受待见的四表妹早已开始吸引多人的目光,自己终究是晚了太多步,错看太多人,此时此地便只有悔恨的余地。
一路毫无知觉地奔走,图耻莲只觉脚下酸软,四肢无力。来到朱门前,浏阳王扶她坐入马车,自己也坐到她的对面。但见她长长的襦裙堆积在脚下,直到马车一路颠簸着驶出好远,她才稍稍有了些反映,像是感到寒冷,抱着双臂不住地发抖。
浏阳王将自己的外氅褪下披在她身上,声音和缓:“好些了吗?”
像是被声音唤醒,图耻莲微微抬头,有些不解地问:“殿下今日所言何意?为何要说你我所求一致?”面对这样的质问,显毓平静如常:“你天性不喜拘束,本就与六弟非同道之人,况六弟曾与我说过与你并无前缘,这赐婚不过是最平常的政治联姻,如此人生岂会是你所求?”
“殿下怎会觉得自己了解臣女?”
显毓轻轻展开玉扇,悠悠道:“本王与你本是一路人,一言一行皆了如指掌,何须费事去了解?”
图耻莲忍不住哂道:“殿下真会说笑,臣女并不觉得和殿下是一路人。”对方听了依旧一副泰然之状,似乎早有预料,“本王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想做什么,更知道什么东西可以取悦你,所以本王才会为了帮你而不惜与自己的皇弟怒目相对。”
“哦?如此说来,臣女还应谢过殿下才是?”图耻莲又问,“可殿下何必多此一举?何必要插手我和六皇子之事?”对方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本王并非插手,做事乃是为了自己。”
马车快步,不出片刻便驶回将军府。夜色依旧弥漫着烟火的余音,心也依旧是难以言说的纷乱。
另一边回到麟趾宫的显绬,也彻底陷入一种难以名状的焦躁中。一回到宫里他便不顾周遭下人们吃惊的目光,一把将披风甩于地上,径直走进了书房。
跟在身后的小魏子大气都不敢出,娇梨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连忙上前拾起披风小声问他:“殿下这是怎么了?”
小魏子擦着汗,无奈地答:“别提了,殿下今天在前殿好像遇见了图姑娘和三殿下,结果也不知图三殿下说了什么话……小的离得远也看不真切、听不清楚,总之殿下回来的路上好像特别生气,路上遇见了几个世子问安都压根儿没理!”
娇梨听后不禁叹然:“殿下很少这样的,而且为什么今天的宴会上会遇到图姑娘呢。”
“我也想不通,之前也没听说图姑娘会来……”小魏子的话还没说全,便听书房的方向传来一声冷喝:“魏珂!”
这声喝动让小魏子本就紧张的神经一下子崩断,本能地向声音跑去:“殿下、奴才来了!”他翻帘入内,见显绬正坐在台案前的大椅中,脚下是零散了一地的毛笔,心里一惊。
“把这些不中用的东西都扔了。”他脸色雪白,表情是说不出的冰冷。
小魏子一愣,快速地扫了一眼地上的物什,都好好的没坏,殿下为何要扔了?“好、好,奴才现在就把这些东西收拾走,什么时候殿下要用再端出来!”
“叫你扔了!本宫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可是——”小魏子为难地问:“这些上好的毛笔,可都是前些年三殿下送您的生辰贺礼,殿下当真不要了吗?”
是啊,这都是三皇兄的心意,可如今对他而言却变得异常碍眼,不除不快。他自嘲地哂了一下:“本宫如今还有选择吗?是不是就连眼前的物件都做不了主了?这东西,究竟是我的还是他的?”
“奴才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小魏子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去拾掇那些毛笔,“奴才这就清理干净、马上清理干净!”
显绬沉沉地闭了闭眼,似是疲惫,又似是无奈,静默地书房内除了摇曳的烛火,便是他低沉地呼吸声。
“图耻莲,你总算满意了吧。”
最近感冒了真的是太难受了,我觉得显绬前期很为难,一直在为别人忙碌,非常被动,似乎眼下想要的只是解毒罢了,你们说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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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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