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转眼腊月已过，不知是哪一记温风拂过，庭院里的柳树开始露出绿芽。图耻莲身着青细绒软袍独自倚在花园东侧的假山上晒太阳，庭院里的湖水荡漾，鱼儿三三两两游动来回，好不自在。
自从废除指婚的圣旨下了以后，所有人看她的眼神似乎都不太一样了。就连二姨娘也偶尔露出一丝同情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早已病入膏肓的人。
可对她而言，最挠头的并不是旁人的异样眼光，而是那晚上显绬对自己说话时的异样神情——冰冷、决绝，那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样子。
再后来，无论浏阳王又和她说了什么，她都没太听进去。总感觉好像有人在脑海里不断敲打她：图耻莲，是你后悔了！
每每想到这里她就开始心烦意乱，恨不得立刻离开京城，离开这个充满对方痕迹和气息的地方。
既然没有感情，为什么要强扭在一起？她努力劝解自己。
分开，难道不是最好的决定吗？
再缓过神来时，三姨娘竟已站在了她的身边。
“春寒料峭，石头这么凉，还是不要坐太久才好。”三姨娘坐在她的身侧，图耻莲微微点了点头。
对方牵起她的手捂在掌心，温和地说：“其实三娘知道你烦心，但是图家四小姐是不会因为一桩婚事而被简单评判的，你说对不对？”
耻莲笑了笑，解释道：“三娘您多虑了，其实我真的不在乎。”
三姨娘有些心疼地看着她。从小她就是这样，所有的委屈都咽在肚子里，外表虽然风平浪静，但内心却早已伤痕累累，她越说不在乎反而越让人担心。
“真的！”她一口回答，三姨娘只能将信将疑地应和了一声。
“三娘，您今天来找我，可是有话要说？”她安慰道，“说吧三娘，不必顾忌什么。”
三姨娘见她坚持，有些犹豫地说：“耻莲，我还记得你刚回府时，曾在洗尘宴上说‘凡事皆有安排’，那时我还不信，可如今看来……有些事确实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图耻莲歪头一笑：“我那时也是随便说的，三娘切莫当真了。”
然而笑容并不能打消对方的疑虑。
“你大概也知道，最近你二娘和三小姐经常出入皇宫。”
图耻莲点了点头：“知道啊，听说是皇后娘娘主动召见的。”
三姨娘摇头：“可我总觉得事情不简单，因为……”她顿了顿，道“因为我听说她们是去商议六皇子婚事的。”
“哦。”
平静的回复再次激起对方的担忧，心也跟着猛地揪起：“莲儿，你都知道？”
知道又如何，不知又如何？左右是和自己毫无关系了。
“三娘，反正都是没有感情的联姻，三姐喜欢就让她去好了，我又何必在意呢？您就别再为我担心了，我可不想见您气坏了身子。”
“莲儿你糊涂啊！你就没想过六皇子无故退婚的背后是不是有人破坏吗？”三姨娘语气蓦然加重。
“三娘！”图耻莲一听到那个名字就头疼不已。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打断对方，柔声劝说：“其实三姐倾慕六皇子已经很久了，如果最后真能如愿以偿，也是好事。”
看对方依旧苦大仇深之状，她继续道：“而我不喜欢拘束，若真的生活在宫里，恐怕每日都要胆战心惊。而且假如哪天行错一步招来了横祸，受牵累的人不仅是夫君，更是爹爹和你们。但洛晴就不一样了，她心思细腻，聪慧且懂人情，还有母亲和姐姐辅佐教导，入了皇宫以后定会如鱼得水。您说对吗，三娘？”
这些话藏在心里是猜测，讲出来反而显得理所当然。
三姨娘叹了口气：“三娘真的是不明白，为何你要放弃和六皇子这么好的姻缘……那样的夫君是多少女子的愿望，为何我们家的莲儿偏偏就不在乎？”
她咬了咬嘴唇，感觉压在心底的伤口还是被撕开了，疼痛顺势而散，连声音也不自觉地变低：“因为……”
三姨娘抬头凝视她，探究的目光直抵她的眼帘。她终还是放弃了，小声的说：
“因为，他并不钟情于我。”
“你说什么？”三姨娘简直无法相信。图耻莲又重复了一遍：“因为他不喜欢我。”
这句话又清楚又明白，直接得让人猝不及防。
三姨娘的肩膀不禁抖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地问：“这怎么可能呢？许是误会吧？”
之前的所有恩典一下子恍如隔世，更可怕的是情意深长的背后竟是一滩难以澄清的污水。
“老爷……曾亲口说，这是六皇子和圣上提议的指婚……为何如会变成这样？”
“都是误会罢了……而且误会最深的人是我。”耻莲摩擦着假山上斑驳的纹路，就像在努力抚平自己的心绪。“我以为他喜欢我，其实人家根本无意。这样的姻缘有何意义？”
这不过是场彻彻底底的政治联姻罢了，对象再好又能如何呢？”
三姨娘陷入了沉默，眼睛也开始湿润起来。
“三娘，您怎么还哭了？这让莲儿如何过意的去？”看着对方的眼泪一滴滴滑落，图耻莲惊慌地拿起帕子去拭泪，但对方却挡过她的手，有些出乎意料地训斥起她：“莲儿，三娘真的要被你气死了！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这突如其来的怒气惊得图耻莲有些不知所措：“三娘……您为何要生气？”
“你是将军的女儿，是大户人家的女公子，是京城贵胄的后嗣！对你而言，光耀将军府的门楣难道不是分内事吗？
“你可知自己的身份？两情相悦对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本就是奢望，能得是幸，不得更要认命，而你年近如此竟还看不清事实，还要学画本子里的那些庸腔俗调的做法，你是不是当真要气死三娘！？”
“三娘……”她撒娇般出声相劝。
“不要打断我！”三姨娘完全没有听她狡辩的意思，反而越说越气愤。
“先前别人说了我还不信，所有人都说是你惹恼了六皇子才会被退婚，圣上是为了顾全将军的颜面才不得不将责任推到自家儿子身上。如今倒好，天赐的良缘被你废弃，还给别人做了嫁衣裳！耻莲啊，你就真不想为自己的未来打算吗？六皇子那样的人，即便眼下没有感情，假以时日，难道不值得你倾心相付吗？”
三姨娘的眼泪让图耻莲的心也跟着抽痛起来，她还从没见过三姨娘对自己发这么大的脾气。毕竟这个将军府里真正能温暖自己的人，除了侍女小蝶以外，也就剩三姨娘了。
“三娘……您别生气了，莲儿知道错了。”她小声攀附上去，握住对方的手。
“莲儿，你告诉三娘，以后……你可要如何打算？”为她不值，更为她担心。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子，这样才貌兼备的佳人，未来可要如何是好？
这个问题，图耻莲从收到圣旨的那一刻就已经在思考了，虽然还没有头绪，但她知道总有一天自己会离开将军府，甚至离开京城。
天地那么大，总会有她的归处。
“三娘不必担心，以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我一定不会让自己走投无路的。”
三姨娘的担心不无道理，频繁出入皇宫的二姨娘和图洛晴的确是目标明确，几乎每一次入宫都会有意无意地和麟趾宫扯上关系，而对于这样的趋势，武帝和皇后却似乎放任自流，完全没有干预的意思。很快，宫里就开始流传出各种猜测和谣言。很多人都以为是将军府不甘心失去皇家的亲事，所以在四小姐“败阵”之后又送上了更强势的三小姐，这些流言显绬虽有耳闻，但一直没表态，反而是身边的下人们愈加看不下去了。
“殿下，今天奴婢在外面办差时遇到了贵妃身边的秋夕姑姑，您猜怎么着？她竟然问我图三小姐什么时候入住麟趾宫！真是气死奴婢了！”每一次听到有关他人攀附显绬的流言，娇梨就变得异常敏感易怒，她最讨厌的就是自家主子被各类官家小姐们纠缠不休，若不是显绬自己认可的人，在她眼里都是别有用心的野心者。
“姑娘何必动气，他们只管说去，殿下都不在意，咱们也要沉住气才是。”小魏子笑着劝解，回头又看了看置若罔闻的显绬，心里更是了然，悄声道：“殿下伏案，咱们还是不要打扰比较好。”
“可是。”娇梨有些埋怨地瞪了他一眼，又见显绬确实眉目未动，只得将肚子里的话又咽了回去。
傍晚时分，图洛晴从凤栖宫出来打算回府。在回去的路上行至一半，便听到身后传来不怀好意的笑声。回头一看，长长的宫道上只有自己拉长的影子，一阵冷风吹过，除了几声鸟叫，不见半个人影。
频繁入宫本身就会引来议论，觊觎皇子更会令众多仕族女子不满。图洛晴心里打鼓，脚步也不自觉地加快起来。
一路跑过宫道、绕过门廊，终于走到转角处的大门，她慌慌张张地跨过门槛，却一个反应不及，撞在一个胸膛上。
“哎呦！”图洛晴捂着额头向后仰去，面前的人连忙伸手去扶：“图姑娘！”
对方将她扶稳，小心施礼，图洛晴循声看去，竟是麟趾宫的侍卫余槐。
“多谢余侍卫相助。”她尴尬地道谢。
“姑娘客气了。”余槐双手抱拳，声音有些生硬。
对方的木然让图洛晴心里有些失望，她客气道：“这几次入宫一直不见六殿下，不知殿下近来可好？”
“回姑娘，主上很好，请勿挂心。”余槐惜字如金。
她继续问：“就快立春了，殿下今年可打算出宫踏春？”
“回姑娘，殿下的安排属下不便过问。”
“……”
还真是嘴比锁头都严，图洛晴只得识趣：“那便劳烦余侍卫替臣女向殿下问安，臣女告辞。”
出了皇宫，图洛晴坐在回往将军府的马车中，一路上脑海里反复回旋着宫道上听到的奇怪笑声。“会是何人？”她心里隐隐不安，莫非真的惹恼了什么人吗。
夜里凉风骤起，天边开始席卷乌云，大雨似乎将至。
麟趾宫里余槐安静地站在显绬身边，看着他专注书道，一笔一笔，一划一划。
在余槐看来，主上的笔迹犹如剑迹，遒劲潇洒，流畅舒展，即便看上很长时间也不会觉得无聊。
“殿下的字似乎更有力了。”见对方写完最后一字，余槐出声。
显绬用丝帕擦了擦手掌：“余侍卫可是有话要说？”
余槐浅笑，多年相处的默契让他很小的一个动作也会被轻易察觉。
“正是。属下今日在北门的通道上见到了图三小姐。”
“余侍卫何时开始关心起将军府的人了？”显绬反问。
“属下不敢。”余槐解释道，“属下是觉得最近将军府的女公子们似乎总在叨扰到殿下，还总有人说殿下的终身大事也会受到影响，所以属下才会多留意一点。”
“本宫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本宫想劝你不要太在意旁人的话。将军府的事本宫已经放下，不打算重提。”这件事总会让他有种说不出的烦闷，但他还是努力在掩饰和回避这种感觉，既不愿与人说起，也不想被人察觉。
“可是殿下……树欲静而风不止。”余槐认真道：“图三小姐对殿下非常关心，属下担心……”
显绬抬头：“说下去。”
余槐抿了抿嘴唇：“担心她被有心人利用。”
一直少言寡语，甚至偶尔迟钝的余侍卫，竟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显绬内心隐忧，莫非自己真的是当局者迷吗？
“本宫知道了。”显绬定了定心神，重又提起毛笔。
继续努力更新～虽然读者少的可怜，但是真的很感谢能点击进来的书友，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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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无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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