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烧得很旺,在黯淡的天色下显得有些刺眼,挤在马背上颠簸了一路的图耻莲终于可以安心休息一下。一路上她差点以为自己的屁股都要被颠碎了,因此当浏阳王说可以原地休息一会时,她便立刻从马背上翻身下去,一脚窜到远处的一棵大树下蜷缩起来。吓了几个侍卫愣了半天,皆是一脸愕然地看向她。
浏阳王慢步走到她身边,让侍卫们在她脚边点起篝火,然乎俯身递给她一袋水,问:“怎么,怕我?”
她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臣女不敢。”
浏阳王笑笑,弯腰坐到她身边,一边拍她肩膀上的树叶一边感慨道:“也难为你一个大家闺秀流落在外这么多日,天天粗茶淡饭、破衣烂衫的,怎么受得了?等回去了,我让人好好给你做几套衣服,再打几套首饰,之前那些就都扔了吧。”
图耻莲有些不可思议地蹬了他一眼,又转头看了看自己,有他说的那么不堪吗?这衣服虽有几天没洗了,但再怎么说桃洙镇时显绬给她新买的,而且也不是普通百姓能买得起的那种,怎么到他嘴里就成破衣烂衫了?
见她一脸不悦,浏阳王忍不住又笑起来,“行了别看了,我又没说嫌弃你,只是不想让你受委屈罢了。”在她面前他已不再自称“本王”,不知这些在外人看来不可思议的改变,她究竟有没有放在过心上。
见她不吭声,他又问:“你还在怪我强行把你带走吗?”
“殿下如此鲁莽霸道,臣女倒是想不怪。”
“可我只是不想你再流落在外遇上危险而已,如果你再遇到刺客要怎么办好?”
听到“刺客”二字,她的脸立刻由红转白,双手紧紧抱住胸口,像是想起了相当不好的回忆。浏阳王心下一软,轻轻揽过她的肩:“不过现在不用怕了,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
她被这突然的怀抱吓了一跳,急忙去躲:“殿下请自重!”
“怎么?你就这么讨厌我?”浏阳王有些受伤地看着她,旋即目光一沉,“如果我是六弟……你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殿下您说什么呢!”她眼神中的气愤恰恰激起了他的执拗,之前一直忍耐的情绪全都一股脑儿涌了出来,他有多在乎她、担心她,她不知道;她做了多少让人伤心的事,闯了多少祸,她也不知道!
“殿下,您怎么这么看……”我字还没等说出口,就立刻被一副柔软温热的唇堵住了嘴。
“唔!”
如同一阵汹涌的浪潮席卷而来,她瞬间便被这滚烫和灼热的吻所包围。他死死攥住她的手,任凭她怎么挣扎都于事无补。这个吻柔情而热烈,迫切且坚决,既像是对她不乖的报复,也像是对自己压抑渴望的宣泄。她的唇齿被霸道地撬开,只感觉他的舌头在愈发急切地索取就像要将她吞噬一般,很快她便有些招架不住,身体跟着滑了下去。
这个吻令她意识都快模糊了,恐惧、惊讶、委屈,她觉得自己像只无助的兔子正在任人宰割,而这是她十几年来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
“放开我!求你……放开我……”胡乱地用力推他,在片刻的间隙中不住地呼求着。
他被这哭泣声惊醒,待反应过来时,面颊上早已沾满了她咸咸的泪水。
“对不起……”他有些懊恼地松开了她,脸上满是歉疚,“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想伤害你,只是……对不起。”他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只是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接着就像开闸的水一样收不住。而此时她的眼里更让他心疼,一时间不知如何安慰才好。
四下一望,不知何时侍卫们已悄无声息地躲到了树林的另一侧。傍晚的林子里萦绕起蒙蒙雾气,缭绕得像薄纱一般,慢慢将他们隔在了另一个空间。
“不然,你先休息一下,我也去那边……冷静一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将自己的披风脱下来披在她身上,随后走到了几丈远的地方,留她一个人在这里休息。
她抹了一把眼泪,委屈地将披风扯下来扔到一旁。不远处的浏阳王背对着她,瘦长的身影正被霞光勾勒出好看的轮廓,长发微拂,潇洒脱俗,像极了画里走出来的人……但即便这样的人也会对自己做出这种事,图耻莲有些懊恼地摇头,不愿再想。
霞光渐渐退去,山的另一侧慢慢滚出了许多乌云,凉风一过,御帐外掌灯的小太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帐篷里还能听到微微的喘息声传来,看来主子还睡得正熟,小太监用手肘轻轻怼了怼身旁的师傅,小声道:“师傅,娘娘还没好转,这天儿又阴了,晚上的鹿汀会还能成吗?”
被称师傅的太监狠狠“淬”了他一口,低声咒骂:“命不要了?这哪是你能操心的事?听吩咐就完了!”
两人的对话淹没在风里,而河岸另一头,还是在那个宽敞的空地上,又一次竖起了高台锦缎、围栏旗杆,连串的灯笼被一个挨一个挂起,映得半空明亮非常。
龙椅上端坐的武帝面容憔悴,兴致缺缺,不耐烦地一下一下扣着椅子扶手:“差人去周围再寻寻,看看两位殿下是不是还在附近游玩!”阴沉的面色在华光围绕下显得很是突兀,让管事的太监忍不住接连擦汗,“奴才这就去办!”应了声小跑出去,临走时还不忘讪讪地递了个眼色给一旁端坐的孙贵妃,对方会了意,立刻理了理衣裳伏身过来:“圣上,两位殿下许是逛误了时辰,说不定一会就回来了。”
武帝没有作声,她又推了推身边坐着的七皇子,示意他劝劝。显绰也机灵,一骨碌爬起来跑到武帝脚边,伏膝道:“父皇莫担心,皇兄们可能很快就回来了,父皇若是觉得无聊,儿臣陪您进宴可好?”
软糯却不失清亮的声音果然引起了武帝的注意,他低下头抚了抚显绰的额头,慈爱地说:“地上凉,过来坐到朕身边吧。”
宴会开始了,贵族小姐们依数登场,在愈加浓重的夜色下盛放出烟火一般的光华,在众多长者的围绕下迸出年少的气息。篝火的浓烟将乌云的阴影逐渐掩盖,天空中那些模糊的影子只能在清冷的月光下才显出微弱的轮廓。
转眼就要轮到图洛晴上场了,她有些惴惴不安地站在台后等待。这次她准备了最新编排的舞蹈,还特地为献舞裁制了新衣,可谓做足了准备。她的期待,所有将军府的人都看在眼里。可令她失望的是,如此重要的时刻,那个最在意的人却还没出席。
“姑娘今晚真是光彩照人啊,六弟真是没有眼福。”
图洛晴一惊,转身撞上了一双笑成弯月的眼睛。
“五殿下……您怎会在此?”她不禁退了几步。显绮见状,上前一步笑着说:“姑娘别怕,本宫就是觉得座位上太闷,出来透透气罢了。”
她轻轻应了声是。前一个小姐的琴曲已经终了,下一个就是自己了,图洛晴向显绮施了一礼,正提起裙子要告辞,显绮却伸手将她拦住。
“姑娘留步,本宫有一事想要拜托姑娘。”
图洛晴有些惶恐地看着他,但他的眼睛笑意浓浓,语气也十分轻快,“今日是本宫母妃的生日,但母妃为人低调没有声张,本宫作为儿子很想给她个惊喜。所以特地准备了一幅绢画作为贺礼……可惜本宫平日里少于参赛的女公子们相处,唯独与姑娘有一面之缘,所以想请姑娘在表演结束后将这幅画展开给众人看,就算帮本宫一次大忙了!”
说着将一副半臂长的卷轴交给她,图洛晴有些疑虑地接过卷轴,慢慢展开,见上面确实写着祝寿的图样,于是松了口气,点头应道:“臣女明白了,请殿下放心。”
正应着,那边传来掌事太监的呼喊声:“哎呦喂图姑娘,您怎么还在这呢?台上都空半天了,快随老奴过去吧!”管事太监见她就像薅住了救命稻草,急忙忙地把她往台上推,连招呼都顾不上跟显绮打。她回头见显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这才抓着卷轴走上了舞台。
这次她的舞蹈源自上古的一个神话,是有关女子忠贞、思念丈夫的,图洛晴舞技超群,又生得天姿国色,很快就吸引了在场观者的目光,坐席间时不时的交谈声和嘈杂声也渐渐平息,只剩下感慨声和赞叹声。
一曲舞毕,图洛晴款款行至舞台中间,四周再次响起了震耳的掌声,就连兴致缺缺的武帝也跟着拍起手,引来众人侧目。毕竟这可是他今晚第一次鼓掌,可见图洛晴的表现真是非同一般。三姨娘在台下得意得笑开了花,后面上场的小姐们都比较普通,今晚魁首非洛晴莫属。这表现被图阿勇看在眼里,面上虽然很高兴,但心理却忍不住担忧起来。
将军府如此引人关注,真的是好事吗?
图洛晴见台下显绮正对自己笑得灿烂,吸了口气,将显绮给的卷轴在台前慢慢展开,但绢画刚露出一小段便被远处轰隆一声巨响打断,紧接着周围浓烟四起,大火迅速燃了起来。
“着火啦!着火啦!快护驾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立刻乱成一团,侍卫们纷纷涌向武帝,将武帝和附近的妃嫔们围成一圈。空地中央充斥着女子的尖叫声,孩子的哭喊声,还有大臣们茫然失措、惊恐万状的慌乱声,没有保护的人们四处奔逃,那场面就如同一副错乱分离的画面,在浓烟和火光中不住地翻搅和颠覆。
舞台中间的图洛晴早被呛得意识模糊了,可还没来得及搞清状况就又见几十个黑影从面前飞过,所到之处无不令尖叫声更加凄厉。他们见人便杀,遇人就砍,全然不顾妇孺老幼,俨然魔鬼一般。
“啊!”想要逃跑却发现双腿竟然动弹不得,图洛晴大惊失色,眼看着灼热的火光铺面而来,刀光剑影也难以闪避,她本能地闭起双眼……但下一秒,身体却凌空一跃,灼热的呼吸伴随着纤细的发丝从脸颊掠过——五皇子正揽着她的腰飞身跃出舞台。
“殿下!”
没有回应,显绮刚一放下她就立刻奔到武帝面前。此时的武帝早已被眼前凶残至极的画面所震惊,目睹着一个又一个身影倒下,血水流淌满地。
“父皇,母后还在帐篷里!”显绮对他大喊。
武帝猛地想起皇后,她的帐篷正好处于火光燃起的方向,顿觉不妙,“快派人去救皇后!”
本就人手不够的禁军侍卫们听后面面相觑,他们好不容易才将妃嫔和皇嗣们围在中间,如果此时分拨人手无异于会置其他妃嫔于危险之中。孰轻孰重,如何衡量?
眼看黑衣人们越逼越近,最外侧的侍卫们也快要抵挡不住了,焦灼之中忽闻一声马嘶传来——只见良齐王身骑白马、手握长刀,率领着身后的卫兵们气势汹汹地杀入了战场。
她面容沉着,冷静地指挥着手下们参与战斗,很快就将最先逼近武帝的黑衣人们斩杀殆尽。紧接着,她又分派一小波人手前去御帐那边营救皇后,勇武的身影让武帝眼中涌起了许多复杂的神色。
其他嫔妃们也不禁“叽叽喳喳”地发出感叹,谁能想到先前被大家当众羞辱的良齐王会不计前嫌地前来救驾呢?而且同是身为女子,她不但亲自率兵,而且作战又如此骁勇,委实令人愧叹难当。
“多谢良齐王相助,”武帝不甚情愿地道了谢,“回头朕定会好好答谢你。”
“答谢?”谦生仰头笑得畅快,手里的缰绳也勒得更用力了些,“等本王救出大武皇后,再和圣上一并邀功吧,驾!”
营区外,逐渐接近营区的浏阳王也看见了远处升起的火光。
“殿下,着火的方向大约就是营区那边!看情况恐怕不妙。”前去探查的士兵焦急回报。
“不好,父皇还在里面!”浏阳王狠狠勒了一下缰绳,□□的马立刻扬起前蹄,吓得同在马背上的图耻莲整个人都趴了下去,她告饶道:“殿下放臣女下来吧!臣女在马上您跑不快的!”
浏阳王用眼角瞟了她一眼,“放你下去?想都别想!”说罢狠狠抽了马一鞭子,那马儿立刻全力狂奔起来。
也不知跑了多久,大约快距离入口不过5里时,一把长刀突然从他们头顶飞过。“殿下小心!”浏阳王身子一侧敏捷地躲了过去,回神一看,前方的树林里已然冲出了十几个黑衣人,全都提着长刀飞砍而来。
图耻莲认出这群人和先前在桃洙镇看到的刺客有着相似的打扮,连忙惊呼道:“就是他们!就是他们追杀臣女和六殿下!”
浏阳王双眼微眯,眸光中闪过一丝狠戾的颜色,低沉的声线从喉中涌起:“好大的胆子!”
浏阳王携着图耻莲策马狂奔,身后的侍卫们则全力围剿刺客,跟随他的侍卫皆是追随他多年的亲信,武功都不在话下,而对方不过十几人,交战一番后很快便落了下风,被杀到只剩了一人。
那刺客被四把刀架着脖子,右臂已经不见了,汩汩的鲜血像瀑布一样从伤口淌下,简直触目惊心。但这人却没有半句呻吟,而是目光坚毅地紧盯着浏阳王的身影,直到浏阳王从暗处中走出来,被火把照清了面孔后,那刺客磐石一般的面容才猛然松动。
或者说,是震惊、绝望。
“你……是浏阳王?!”黑衣人两只眼睛胀得血红,面罩下的面孔开始剧烈地颤抖。
浏阳王扬了扬下巴,俯视着眼前的男子道:“所以今日你不走运,遇上了本王。”
“你受谁指使本王都一清二楚,你若肯如实交代前因后果,本王倒是可以饶你一命。”
“哈哈哈……指使?”黑衣人大笑起来,伤口的血随着笑声流得更快了,“你真以为自己一清二楚?我告诉你,今天是小爷认错了人,和兄弟们栽在这里是命,就认了!但临走了别怪小爷没提醒你,别以为全天下就你浏阳王最聪明,你身边那个女人也根本不值得小爷去费周章!”
“此话怎讲?”浏阳王目光一怵,一种不好的预感滕然而起。侍卫们撑住黑衣人的上半身,让他可以勉强纸起身子,浏阳王继而追问:“说!什么叫认错了人?难道你们的目标另有其人?”
黑衣人浑浊的眼睛布满血丝,鼻息也愈发微弱,“你当真以为……我们会为了杀一个姑娘费这般周折?我们的目标从来就不是她……而是……”
话还没有讲完,最后一口气却咽了。这人死了。
浏阳王怔在原地,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草地上的尸首,只觉一股寒凉难以抑制地从脊背窜起。图耻莲问:“殿下,难道他们……”他摇头:“这件事我自会处理。”
“可是!”她抗议,但他却异常坚决地拒绝,“这是宫里的事,别把自己卷进来!”接着又道:“他们既然追到我们这里,就说明六弟那边暂时是安全的,而且这些黑衣人几乎都被杀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人去劫杀他们。”
图耻莲点了点头,他说得对,一时间六殿下应该是安全的。只是她没想到黑衣人们真正的目标竟然是显绬,而自己不过是用来杀人的幌子而已。他们一早就知道显绬一定会出现在她身边,这份笃定怕是只有很熟的人才会有!从认识显绬以来,他被下过毒、被退过婚,现在又要被刺杀……简直不能更惨了!武帝这么多皇子之中为何唯独他要被紧盯不放?难道……他未来真的会继承大统吗?
正思考得起劲,他们已经行至营地外面了。大火和浓烟将他们和里面的人隔开,但里面的厮杀声却不绝于耳,令人不寒而栗。
“你们几个带图姑娘去山上躲起来,其余的人跟我进去救驾!”浏阳王将图耻莲从马背上抱下来,对其中几个侍卫吩咐。
“殿下,里面太危险了,臣女不能就这么走了!”图耻莲抓住他的衣袖喊道。虽然她还在为他掳走自己而生气,但如今可是性命攸关,她不忍心看着他去送死。
浏阳王轻轻松开她的手,笑了笑道“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倒是你……在我回来之前可千万别受伤了。”
她抬头,愤怒的雷声正在云卷后酝酿着,乌云已经将夜空彻底遮蔽干净了。
看来,今夜必将有一场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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