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破晓。
有人还没起。
墙头，老式风扇哼哧哼哧转。
声调刺耳，挂壁一片灰，离梁鹰不算近，这个距离可以忽视它的存在。他们给不给它去污垢是他们的事，梁鹰不管。
再坚持一年半，留给下波有缘人。
时间不算早，梁鹰半梦半醒，外头过道上开始有人走动。他这就挨着厕所，要说每天什么声少不了，那必定是半层楼进进出出蹿进厕所的动静。
寝室三重奏还没停。梁鹰觉得他在这儿住了一年多，其他没怎么改，脾气是越来越好了。
都没去把他们给踢下来。
高一时候他踢过，被王余一把鼻涕一把泪塞了几百块求体谅。当时他正处于拒收梁钟、沈小莉生活费的初始阶段，白要白不要，遂坦然接受。
手机叮一声。
在还不够清醒时，界面上冒出一行字。
某人昳丽脸上困意留存，跷起一条腿儿，这是他的习惯，犹带难被驯服的野性。
【家长会几点开始。】
眼前半朦胧，瞧它，它散着光，不是很明朗。
这眼怎么就这么晕呢。
【九点（半】
也不知是怎么回的，随意打出几个字，按下发送键。
转一面身，眼睛一闭继续睡。
今儿上午没课。就算有，困了也不去。跟其他人约了打篮球，时间没到，能再睡个回笼觉。
梁鹰意志消散，耳边只剩风扇来回转地响。飘飘忽忽，既远又近，思绪随它迂回再起伏。
他不耐皱起眉，觉得似乎错过了什么。究竟是什么？
片刻陡然翻身惊坐起。
——靠。
什么玩意儿。
梁鹰想起来了。
掀手拿起枕头边上的手机翻到短信界面，迅速看清为首那行的发件人。
备注显示：姓陈的。
还真是陈善。姓陈的搞什么？问几点开干吗？
前天拒绝的很干脆啊，现在又来问？难道要来给他开家长会？这是怎么个意思？梁鹰骂骂咧咧，手比脑子快，把电话拨去。
接通的也快。
“你待会要来？”他语气不善，直截了当的问。
得到陈善确认的回复：“是，待会到。”
梁鹰扬唇，不自觉心情顿变，变得再次奇怪。他觉得陈善要来，挺好。再一想，又觉得他来了，不好。
陈善要是来了，下回再碰面他就找不着借口给他甩脸了。
他对电话那头的人没大没小的喊：“行啊陈善，够给面儿。你不是有事吗，怎么着今天有空了？”
梁鹰那天叫他姐夫，哪个当姐夫的会被这么叫。
摆明是想找茬。
陈善没给他这机会。
打开车门，走入小巷：“现在事情忙好了，可以去。”
“忙好了，可以去。”
梁鹰躺回去，话音戏谑。找不着茬，就想看他笑话：“陈警官，不会是梁珠叫你来的吧？”
梁珠显然犯不着为一个家长会再麻烦陈善跑一趟。她跟陈善，没熟到这地步。
事实上她昨天就给梁鹰通过电话，问今天需不需要出席。梁鹰在电话里对她说：如果她想来浪费几小时听听姓张的跟她盘点他最近又做了什么需要告状的事，她随便来。
回应梁鹰的，是梁珠利索挂断电话的动作。
谁没事闲的要去学校受这个气。
“上楼，挂了。”
陈善走上三楼，对门老人家防盗门还没开，应是还没起。
他进屋，找出待会要换上的衣服，而后去浴室洗漱。
行动迅速，赶到梁鹰学校正好八点半。
陈善停车在校外，这个时间点，可以先在车里眯会儿。
梁鹰没有再联系他，他也没有联系梁鹰。
在他的预计里，那小子甚或待会也不会出现。
循着教学楼指示牌找到高二那层，而后是梁鹰的班级。
有老师在班外迎人。
“您好！您是，哪位学生的家长呀？”张老师面带笑容，送进一位学生的家长进教室，转头看着年纪轻轻的男子走近。
“我来给梁鹰开家长会。”来人回笑，并未当面回应对方的称呼。
“梁鹰家长？”张老师显是惊讶，连声量也提高了些。
以往这种跟家长间沟通的聚会，他的家长总是少来的。都不爱露面，问问梁鹰的考试成绩就算知晓了他在校的情况。
往往梁鹰家长的电话里，打十通过去，只有他姐姐那边会通个两三次。
学生家长忙，她理解。久而久之，她便只跟能沟通上的梁珠联系。
“您是梁鹰的哥哥吧？”她想起来了，前天给梁珠打电话通知今天开家长会的事，打了两次没通。索性梁鹰父母的一向是没人接的，她就翻出上回代课老师来记上的新号码。
梁鹰打校外小混混，被叫家长，就是眼前这位来解决的吧。那回她去外地学习，只能由代课老师帮忙处理这事，她跟梁鹰这位哥哥一直没见上面。
“是。”陈善声音沉稳。
从年龄上算，他确实比梁鹰长几岁。
“前天我们通过话，当时我也没想到今天您真会来。”她都做好开完家长会，事后再单独与梁鹰家长联系，细致说说梁鹰在校情况的心理准备。
“昨天啊，他姐姐给我回了个电话，说今天有点忙，来不了。”她带陈善进教室，时间还早，里头才坐十几号人。
有男有女，大都是四五十起步。像陈善这个岁数被带进的，只他一人。
“梁鹰哥哥，待会家长会结束后麻烦您再留一会儿，关于梁鹰这段时间在学校的情况，我得跟您好好的讲一下。”梁鹰家长听不听是一回事，她作为梁鹰的班主任，涉及到学生的在校问题，该跟家长沟通的还是得沟通。
张老师将梁鹰的位置指给陈善。
倒数第三排。最靠左，挨着窗的地方。
陈善坐下。
面前一张不大的课桌，摆了几本高中练习册，从书口看，七成新。
桌面上几圈环状波纹，铅笔画下，笔法凌乱，乱七八糟。一眼可看出无聊程度。
桌洞很满，几乎全是各科课本。
陈善看了眼时间。从里面找出一块橡皮擦，把毫无落笔技术可言的圆圈缓缓擦拭干净。
画它的人挺闲。
正好，现在他也闲。
教室里渐渐坐满人。
梁鹰座位旁坐下一个中年男人。手臂夹公文包，一身西装，约四十几，将军肚些许大，他跟陈善打过招呼，左右看看。
“来的人快齐了吧。 ”像是自说自话，又像是在跟陈善说话。
陈善把梁鹰课桌擦干净，清隽的面庞微侧，听着对方出声，他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中年男人自来熟，生意场上混迹惯了的，别人对他来一句吃了吗？他就能凑上去跟人搭肩叫哥们儿。
这点他儿子随他，一点好，跟谁都能处成个朋友。
“兄弟，我啊，给我儿子来开过好几次家长会。”中年人摸一把光溜溜的头，上楼跑的急，上面全是汗。
“今天还是头一回见着身边来坐了人。”接着是笑，打趣：“可算是不用当哑巴有人说说话了。”
他身旁的人目光微凝。
讲台上张老师叫几名学生分发下一张表格。
“这上面呢，是每位学生这几次月考各科目的考试成绩。学生分数的涨幅变化在上面都是一目了然的。家长们可以根据这些变化来参考一下学生们近期在学习方面的进展情况。”
发完表格，接着是最近一次月考的各科考试试卷。
把表格和梁鹰试卷分发给陈善的同学神色复杂，陈善接过，说了句：谢谢，那同学愣了愣，可能是没想到梁鹰家长还能这么有礼貌。
前座的中年女人亦收到孩子试卷，看清上面成绩后痛苦的叹了声，转向周围，问各家孩子的考试情况。似乎是想从中寻到另一种对比带来的心理安慰。
光头男人笑呵呵拿起表格和考卷细看，先是笑意变僵，随之而来是不可置信，再是满满震惊。而后是感到困惑和不解。
短短几秒钟，一张脸换过颇多神情。
“数学这科是怎么回事，上次好歹还能给老子混个二十六分出来，这回直接降到二十了？老子闭着眼选选择题都不至于这么低！”
“这小兔崽子！是不是欠抽太久没收拾，我说怎么前天把下个月的生活费都给先预支走了，敢情是分出来了，怕我晓得了断他粮！”
“王余啊王余，你老子我天天风里来雨里去的，你他娘给老子就考个二十分回来！”他气得叉腰拍桌子。
王姓家长自说自话。想来想去，没想通自家孩子怎么就能考个这分数孝敬他老子。
他转头问身边人：“兄弟，你家孩子考了多少？”
假如遇着个同病相怜分数相近的，他心里多少还能平衡些。
......
“挺好的。”回应他的是三个字，很轻的一声。
几乎不用陈善特意逡巡。
表格上最前，第一排的名字。
梁鹰，很显眼。
就如梁珠说过的。
梁鹰成绩很好，成绩方面，从不用她操心。
要是成绩以外的地方也能这么省心就好了。
讲台上张老师的话不断。
陈善听得仔细。
王姓家长发完牢骚，也想通了。他跟陈善说：“虽然是二十分，好歹还带个二开头，想想其实没降多低。”
他是位开明的家长。
陈善觉得他心态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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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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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环状波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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