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小巷清净。
四面八方的黑,遥遥几点光亮,车灯扑朔,缓缓拉近。降速停到巷口,梁鹰付钱下出租,才走几步,夜车司机钻出脑袋叫人,问过会儿要不要来接。
从酒店打车到这地,一半机会是要离开。司机说,小伙若是走,可以给打折。
地质勘查院搬移许久,家属楼地段冷僻,勘察院搬移后被遗留在此。受地段范围影响,就算待会无须寻人来接,留个电话,日后出门去哪打车也便利。
常人大多这么想。
偏梁鹰脑回路不同。梁鹰想的是,他都跟二傻子一样跑到这来了,活了近十八年,除了梁珠,他还没跟谁服输过。姓陈的待会要不给面子把这事揭过去,那今后他也用不着再来这。
他说到做到。
几下踱步,孤自走到陈善平时停车位置。
傍边巷窄,轿车开不进,陈善通常会停车在这。
家属楼老人居多,出趟远门往往是步行几公里,到公交车站乘公交。身子健朗,有少数会骑自行车,或家里晚辈备个小电瓶给老人代步。
唯有陈善,单位离得不算近,整日开辆轿车上下班。
当下这块区域空空如也。他往常停车位置,地面稀落掉有几片焦黄叶子,昭示陈警官深夜还未归家的事实。
少年立于树荫底下,周遭树影绰绰,呜呜咽咽,随风摆,扰乱他思绪。如在嘲笑今夜犯蠢行为。
十几年难得犯蠢一次,半夜情绪上涌,跑来犯了次大蠢。
梁鹰的眼睛瞟向夜空,双手插进兜里,想去把那几片叶子给辗稀碎。
怎么看都碍眼,他大半夜来这就是为见那几片枯叶子吗?
空落落的地,泄愤踢起地上一颗石子,说不清是被自个儿给气的,还是因其它没头没脑缘由。
脑子本就被空调吹得乱,乱作一团,现下成了浆糊。想来想去,他做了个反思——
当时真是给姓陈的车踹轻了。他气性上头,什么也没顾,走得急。下陈善车的那顷刻,怎么就没多补几脚?
梁鹰漫无目地走。沿着一条路走到进家属楼的巷口,往复折返几次,虚耗辰光。从第一棵树开始数,到最后院傍那棵,十几黄果兰,来回数过。
他脑子中思索,每天浇完这些树,拢共得用到多少桶水。陈善家有能连接的水管吗?
要是没有,岂不是只能一趟趟地提水桶跑了。
梁鹰想着想着,报复性狠狠踹上一脚,面色如乌云密布,显眼难看。
人不在,陈善的树得代他受着吧,打不到姓陈的身上,欺负欺负他树出出气也好。
三点时许。梁鹰踹完就走,没有多留。
要见的人未回,他留在这无意义,大步走出巷子,很快出路灯范围。这片区域偏僻,连路灯也鲜少。
乌天黑地,月光稀薄。
梁鹰识路,不疾不徐地走。往第一回来时去取款机取钱的方向,那里离公交车站近,好叫车。
他随性,不后悔刚才没留下夜车司机号码。当时光想着来见人,偏没想到,该给自己留丁点回去后路。
走了十几分钟,远处驶来一辆车。一车向左,一人靠右,通两个方向。
那辆车是从外驶回,黑色国产,沉寂街道上正对梁鹰。车灯闪过几息,璀璨刺眼。
少年往那方睃去一眼。漠然看过,眼光游离几秒,假装拿出手机转移视线,目不斜视往前走。
等到车身将擦过,在道中打了个转,不出意外地,几道双闪打开,照亮梁鹰身前路。
梁鹰游移停步,转身去,被这巧合搅得有些被动,心绪紊乱下,行径略不符合平日利落。男人停车,两人隔着挡风玻璃照面。
驾驶座上的人指腹微动,关掉车灯使周遭一切重陷夜色。对视须臾,他先出了声:“怎么来了?”
语气如常,对谁都带着疏离。这让梁鹰想到几年前跟他在网吧那回初见的场景。
当时陈善也是这么冷淡,简单的“名字”两个字。
换句话说,姓陈的对任何一个陌生人,说话都是这般。
此刻梁鹰脑海蹿出一道想法,他恍惚的想,倘若没有陈绡和梁珠这层关系,那他和梁珠对陈善而言,陈善对他和梁珠来说,似乎确实与陌生人无异。
想到这点,那短短四字进耳,叫梁鹰心里徒增烦郁。明明几小时前他还踹过他的车,姓陈的装什么装。
开了这么久的车好端端被他给踹了,他不信陈善就没半点不乐意。
梁鹰视线旁移,心思隐晦的说不清道不明。不想去看车内人的脸,他面无表情,从牙缝中蹦出几字:“有人不在 ,来偷个家。”他还是那副不着调,吊儿郎当的腔调。
只是说完觉得跟陈善应该算是有来有回的扯平了。
陈善半夜不着家,这是事实。
男人端详了会儿梁鹰,光线暗浅,目光透着打量。
“不是说。”语气平和,“以后房子和车子都是你的?”都是他的,那需要偷吗。
这说的什么话。
梁鹰走过去几步睃眼看人。这人不是还没死吗,没死怎么算他的。“看不出来,陈警官现在就想着进坟堆里的事了。”
声儿有点刺刺的,踩着人抛来的台阶还不情愿走下去,半是笑半是嘲:“陈善,恢廓大度啊。”现在这样子,怎么就能装的跟没事人一样。
一个二十五岁的男人,如何会跟一个年仅十七岁的男孩计较。
况且——陈善两根长指伸出,朝他招了招手,神情温和讲:“前天你问我工资。梁鹰,我算过了,车子检修费刚好够跟你工资抵。”
梁鹰脸色顿变,带点戾气看他。再挪过去几步,瞧副驾驶那边车门,车门完好,一扇平整。怎么会有被踹过的痕迹,压根没有。
这还牵扯到给车子检修上了,陈善逮着他一个大傻子坑是么?
他呛出冷笑:“信不信我现在再来几下,给你补几脚?”
陈善看人,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扯了下唇。梁鹰在几小时前觉得明亮的眼坦然,带出点若有似无的笑,跳过了这话题,换问道:“要上车吗?”
“上车干吗。”梁鹰明目张胆,视线转回对方身上。这回不止看脸,因着角度,还可以看人。
陈善说:“去看看被偷成什么样了。”
喔,梁鹰想到,他刚刚说偷了他的家。
于是他上了陈善的车。
*
习惯坐上前座。哪天要换到后排去,那真不适应。
梁鹰不知道今晚这事算不算揭过。至少陈善表现地不像记仇的样子,诚然换成他是陈善,那他必须得小心眼先记个一周的过错,再看情况定罪。
还好,他不是陈善。也还好,骂人踹车过错方就是他自己。
这么想着,一种“旧事不再提”的无形默契萦回二人心间镌刻。
黑色轿车停到照常停的位置。两人下车,穿梭过那条巷子,僻静无声,地上部分影子在移动中重叠。
梁鹰第二回见到,觉着这段路走的有点意思。
进家属楼,上三楼,陈善家的钥匙在梁鹰裤侧,他没动,旁边有人开门。陈善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插进孔,转动推门的声音在此刻近破晓时分显得几分突兀。
顶栅声控灯亮起,就算这声吵醒楼上楼下或隔壁老太太,也不是他吵的。梁鹰没有负罪感,先一步进去,在玄关处换上那双灰色拖鞋。
他去卫生间冲了把脸,洗洗手,而后回到老地方沙发上。
目睹陈善把窗推开散气,闭了一天,屋里是有些闷。
还好陈善没存心落他脸,问出他偷了什么这种话。
陈善家有什么好拿的,真想偷一偷,还不如要陈善这个人。放眼看去,一点值钱物品都没有。
“睡我那屋?”陈善问。三点半了,洗漱一下,还可以睡三个小时。
梁鹰的后背倚着沙发,他看了眼手机时间:“你几点起?”
没有要跟人换地方的打算。
他接着说:“你起的时候叫上我,跟你说个事。”
陈善看歇在沙发上已然阖上眼的人,他叫了声梁鹰,梁鹰没理。
茶几上一盒没吃完的饼干,麦穗昨早吃剩。陈善放到饭桌,他在那头问:“要风扇吗?”
梁鹰睡得快,意识些许空,正下沉,飘忽听到陈善声音,他蓦地醒神,回了声“要。”这么热的天,拒绝不了来点风吹着。
等了会儿,淅淅有风吹过周身,风量适中,左右摆动,梁鹰觉得,怎么都正好。少年半睁开眼,看着陈善把一把白色台式风扇放到茶几上,市场上常见的那种,正对着他。
前几次梁鹰来陈善家用的就是这台。
怎么感觉有点鸠占鹊巢了。想了想,还是开口:“有多的吗?”这屋里,不应当只有一把风扇吧。
“还有台落地的。”陈善把客厅窗帘拉上,窗没关,给梁鹰留点流通的新鲜空气,“要换吗。”
“不用。”梁鹰回,这样就挺好。一人一个,谁也不抢谁的。
“哎姓陈的。”他叫住要去关客厅灯的人。明光忽散,周遭一片黑,听到梁鹰喊,那头陈善把灯摁开。
等他说话。
这么重复一回,梁鹰嘴巴张开,气势骤降,反而声低。
他喉咙动了动,闷着股劲,没想叫姓陈的听着。
“正好把灯关了。”
凌晨近四点。
万物杳眇,客厅只剩梁鹰,梁鹰失去睡意,翻来覆去看那扇微敞的门。
半晌冒出句:“你跟梁珠,定的什么时候结束?”
帮他姐打完掩护,也该轮到他上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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