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的化疗结束，陆元转去了无菌病房。
他已经被化疗折磨的暴瘦近二十斤，他的眼窝深深凹陷，整个人如同稻草人一样风一吹就倒了。
无菌病房不让进，好在病房里有屏幕，谢忱能对着屏幕陪陆元说会儿话。
谢忱的骨髓储备评估合格，他每天注射动员针促使干细胞从骨髓进入外周血，一共打了四天，他的身体仿佛被拆散了一样，痛感从腰椎开始向四周扩散，每根骨头都在痛。
他本就对痛的感知很强，如今更是痛不欲生，必须吃布洛芬才能消减一点。
但他给陆元说自己不疼，还说回了一趟家，谢小元一直在找他。
陆元不相信：“真的，它有这么想我？”
“当然。”谢忱给他放视频，镜头对着小狗，谢忱问它想不想爸爸，它叫了一声。
他又问想不想爹爹，谢小元大概是对这个称呼比较陌生，歪着脑袋思考了好一会儿，又声音洪亮地叫了一声。
谢忱笑着说：“你看，我和咱儿子都等你平安出来呢。”
陆元看着看着眼前就模糊了，他用手摸着屏幕，仿佛这一刻真能触到谢忱的脸。
他哽咽着，深情的眸子凝望着谢忱：“哥，下辈子让我做你的哥哥，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谢忱道：“好。”
·
第五天开始采干，谢忱的一只手扎抽血针，血液经过机器过滤造血干细胞后，再从另一个手回输。
谢忱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程以璇给他拿来了手机支架，放在眼前播放着最近热门的电视剧。
四个小时后，采集终于结束了，血袋比寻常的血颜色要浅一点。
他连续采了两天就可以出院了，他想给陆元视频，但护士说回输期间不能用电子设备。
谢忱站在门口的玻璃窗往里看，陆元静静的躺在病床上，稍微偏一偏角度，他能看见陆元锁骨下方插着一根管子，鲜红的血液正缓缓输送进去。
这不是普通的输血，而是输入新生的种子。
回输的这一天需要观察24小时，谢忱一直守在家属区，那晚陆元出现低烧，护士告诉他是正常反应，然后拿着冰袋就进去了。
大概五个小时后，护士告诉他烧退了，谢忱这才松了一口气。
到第二天下午时，谢忱获得准许可以到门口就近观察。
隔着一道透明窗，谢忱看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陆元朝着他说些什么，但玻璃太厚完全听不清，于是他就改成用手势和口型。谢忱看着他比划，然后浅浅笑了笑，说“我也都好。”
其他几个弟弟妹妹各有工作不能一直留在北京，于是大部分时间都是关朝来送饭。
陆元要在无菌病房内观察二十一天，每日都要输注血小板和血细胞。第十天医生拿着血常规报告给谢忱看，说他的中性粒细胞开始上升，并到了某某数值。
谢忱合上手中那本讲解白血病的书，他问医生：“意思是不是我的细胞已经在他的骨髓里生长了？”
医生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随即瞥见他手里的书，很欣赏的点了点头：“也可以这么说，不过还要在等一等，现在还没有达到植活的标准。”
谢忱明白，他低头看着书上用荧光笔画出来的那一行：达到植活标准意味着患者迈过了最危险的骨髓抑制期，进入免疫重建的新阶段。
他想，陆元一定会的。
他每天等待着隔玻璃见面的时候，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分钟，可只要能看见陆元，他心里就很高兴。
他在空白纸上写字贴在玻璃上给陆元看，陆元带的是本书，于是他就在每页上边的空白处给谢忱写字。
他在第125页上写：纸条要留着不能扔，等我们老了，万一你忘记我了，我就一条条给你念。
陆元瞧着谢忱拿起笔奋笔疾书，随后他就看到端端正正的一行字：
【忘记全世界，也不会忘记你】
第十四天的时候，谢忱刚从无菌病房回到家属区，关朝就急匆匆的将留下来的手机给他。
谢忱看着陌生的号码，一接通，对方说他们是嘉城市监狱。
·
时隔五年，继参加完邓霄的婚礼后，谢忱第一次踏进这座他曾生活了二十六年的城市。
孙老头还留在北京，他说要亲眼看着陆元出院再回来。
谢忱回平仲巷看了二妞，二妞被放在王大爷家养着，一见他愣了几秒，然后撒开脚丫往谢忱身上扑去。
谢忱一把抱住它，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火腿肠，撕开肠衣去喂它。
“乖狗，你尝尝这个，你以前最爱吃的，哎别舔我，衣服都湿了！”
二妞罕见的对吃的不感冒，闻了闻继续拿头拱着谢忱。
“你是不是闻到团子的味道了，嗯？想和它交朋友是不是？”
谢忱和它说了好久的话，临走时二妞泪眼汪汪的看着他，把谢忱的心都给看软了。
“你现在也不能跟我走啊，元元出院回家后连团子都得隔离三个月，不过我和你保证，以后不会这么久才回来了，听话，转过去，下次我肯定带元元一起来看你……”
他耐心的哄着，二妞似乎是听懂了，依依不舍的舔了一下他的手后，乖乖的背过身，谢忱悄悄的离开了王大爷家。
他在路边拦了一辆车，很快车停在了某家医院门口。
按照电话给的信息，他来到了一间病房门口。门外有人守着，谢忱报上了自己的信息，那边确定后才让他进来。
病床上，一个枯瘦的男人听到开门声转过头，在看见谢忱时眼底瞬间燃起怒火，然而，这火焰仅仅闪烁了一秒，便如风中残烛般迅速熄灭。
一旁的看守再次仔细核查了谢忱的身份，随后默默退了出去，将这片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谢忱和男人对视了一会儿，才缓缓迈开脚步。
他走到床头，倒了一杯水：“喝吗？”
“你给老子滚！老子要你假惺惺的装好人……咳咳……”谢柏山破口大骂，手腕上的手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哗啦啦”刺耳的声响。
谢忱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然后放下了杯子，他绕到床尾，目光落在那份病历上，上面写着“胰腺癌晚期”。
“谢柏山，你也有今天。”
他是不信神的，但现在他觉得老天终于开眼了。
谢柏山被病魔折磨的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宛如一具骷髅，仿佛轻轻一碰，便会瞬间散架，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我有今天都是你害的！”谢柏山恶狠狠的说道。
自从庭审后他没见过谢忱了，在这漫长的六年里，其他人都有家人前来探望，唯有他，孤零零地被关在监狱无人问津。
监狱里的霸·凌无处不在，有人见他没有亲属来看望于是纷纷欺负他，一开始是一两个，后来变成一群，他受不了去和狱警讲，可换来的，却是那些人更加变本加厉的殴打。
他成了囚犯里的最底层，心中的恨意如同野草般疯狂生长，最终，全部都转移到了那个将他送进监狱的人身上——谢忱。
经历了这么多，谢忱在看见他时内心早已波澜不惊了，如今的谢柏山再也不会对他拳打脚踢了。
“我没有害你，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谢柏山脸上的表情愈发狰狞：“行，我是自作自受，那你呢，你这些年恐怕也不好过吧？”
他的话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谢忱记忆深处那扇沉重的大门。
照片、方胜、威胁……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曾经犹如一座座大山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但，那已经是过去了。
自从公开和陆元的感情后，爷爷和他长谈过一次，如今的他早已真正放下了那些过往。
“是不好过，但也比你强得多。”
谢忱很平静的说：“放心吧，我会好好地活下去，而你，已经没有将来了。”
谢柏山气得想拿东西砸他，可冰冷沉重的手铐死死地限制了他的动作，他双眼通红，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而凄厉，仿佛受伤野兽在垂死挣扎时的哀号。
谢忱冷眼看着面前这个疯狂又可悲的男人，不想和他再说什么，起身准备要走。
“等等！”谢柏山突然叫住他。
见谢忱并不理睬，他着了急，不管不顾的喊道：“你妈有句话让我带给你。”
谢忱的脚步猛地一顿，下一秒眉头深深皱起。
这熟悉的话语，曾是谢柏山过去无数次要挟他的手段，他无比熟悉。
“又来？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
“这次是真的！我都快死了，还骗你干什么！”
谢忱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谢柏山长长叹了一口气：“那年地震，我和你妈被困在一起。她被一根钢筋刺穿了肺，我醒来的时候她就剩一口气了。后来救援的来了，你妈早死透了，他们先把我救出来，后来你妈的尸体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哪儿了……”
“说重点。”谢忱冷冷的说。
“我和她曾经相爱过，但最后还是走向陌路，她临死前拜托我，说如果将来能见到你，让我转告你……”
“两个人能走到最后的关键，一是要有毫无保留的信任，二是能为了彼此所信仰的、最真挚的爱奉献自己，这两点我们都没有做到，可她希望你能找到对的人。”
谢忱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鼻头微微发酸：“还有吗？”
“她最后一句话说，希望你能幸福。”
谢柏山说完，像是终于完成任务一样的彻底松了气：“就这些，然后她就再也没了声音。”
“……我知道了。”
谢忱停顿了一下，轻声道：“我已经找到了。”
他转过身，最后看了谢柏山一眼：“你真应该感谢我妈给你留了这句话。你死的那天，我会给你收尸的。”
说完，他不再停留，毅然决然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谢柏山看着谢忱单薄的背影，恍惚之间他好像看见了与陈涵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陈涵也是这样背对着他，手里拿着话筒，歌声悠扬动听，宛如一只灵动的百灵鸟……
都过去了。
那些美好的回忆，那些曾经的人，都不见了。
下章完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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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输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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