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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征和二年闰四月,初暑多雨,长安万物若蒙云含雾,日曛霞蒸。

未央宫比屋连甍,乌峻森然。北阙外的宫道两旁,排开千庑万室,乃重臣府苑汇聚之地。

大司马大将军府位于北阙外左起第一位,与右起第一位的丞相府相对,地位超然。

府内西南偏院的廊道上,一身着绛麻袍、足踏黑靴、头戴黑帻的男子正匆匆趋步而过。他眉目文雅,唇上蓄着两撇细须,耳后夹着一支笔,身后背着一支长条状的包袱。因着闷热的天气,汗水不断从鬓角滑落,他反复抬袖拭汗,眸光不断打量四周,神色警惕而深沉。

穿过廊道,他左拐进一处并不起眼的小院,刚跨入门内,便见一女子正在院中焦虑徘徊。这女子一见他出现,立刻上前几步,叉手行礼道:

“不知尊驾何人,何事驾临?”

男子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一席黄麻直裾深衣,领缘镶白绢边,只梳简单垂髻,固以玉簪。她腹部已有明显隆起,腰带也系得松垮,看来已怀胎多月。

男子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她,不禁腹诽:打扮如此素朴,浑不似长平侯夫人。当然,长平侯卫伉也并未明媒正娶她,只因这女子是个胡人,门不当户不对,二人之间绝无婚嫁可能。

确切而言,这女子乃乌孙国人,生了一副白皙面容,高鼻深目,一双碧绿的眼眸犹如翡翠,剔透可人。她双十年华,长相虽与中原人迥异,倒也是个异域美人。且说得一口流利纯正的关中凡语,识文断字,丝毫听不出异域口音。

这美人的来历成谜,府中人只知道是君侯戍边结束后从西域带回来的。藏于深院,很少见外人。

八年前,也就是天汉二年时,君侯未带符籍擅自闯入宫中,被罚戍守边塞五年。这女子就是君侯当时在边塞认识的。

君侯身为大将军卫青长子,与两个弟弟襁褓封侯,乃是天之骄子。正因如此,养成了飞扬跋扈的性格,老君侯还在世时,他就曾因矫制免侯。老君侯去世后,他先是被派往五原屯兵三年,好不容易回来,却又犯阑入宫禁,再罚戍边五年。

他这骄纵秉性使得公卿百官无一人愿将女儿嫁与他,如此蹉跎,年近不惑,甚至连正式的婚约都不曾有过,到现在只有这一位不曾明媒正娶的胡姬怀了他的孩子,好歹是留了后。

只可惜……

男子暗自叹息,收起这瞬息间的心思起落,揖手拜道:“卓罗夫人,小人姓葛,乃府中主簿。今日,是来送您出城的,您须即刻收拾行囊,尽快随小人走。”

“为何?”女子急切问道。

“小人在天牢之中有信人,与君侯已然取得联系,这是君侯之命,有手信为证。”葛主簿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卷泥缄的竹简,递给卓罗夫人。

卓罗夫人接过,看到封泥上有着卫伉的钮印,心下一凉。

“可是罪罚已定?伉郎难道不能脱身了吗?那巫蛊事与他何干?如此连坐,岂不冤枉?”她未曾揭开封泥,将竹卷攥在手中,面色煞白地问道。

“唉……夫人,陛下盛怒,皇后、公主尚且不能保全,太子亦自身难保,君侯还谈何冤枉?快走罢,再不走,待延误到宵禁,恐怕明日连城都出不去了。”葛主簿的面色愈发凝重,他将肩头的包袱取下,解开包袱皮,取出一袋沉甸甸的钱囊,另有一柄乌方雅致的长剑展露了出来,剑璏上还栓了一枚漂亮的坠玉,金乌形,以红锦络之。

“这是他的佩剑……”卓罗夫人接过剑的手在颤抖。

“夫人!时辰耽误不得!君侯嘱托,他已为卫氏一力挡去灾祸,您怀着他唯一的骨肉,小人必须保全您母子平安。”葛主簿催促道。

卓罗咬牙,即刻回身入屋,不多时,便背了包袱出来。

“夫人,您出府一事,小人未惊动府中任何人。当下府中诸长皆于堂前议事,奴婢们皆已禁足。您莫声张,小心与我走。”叮嘱毕,葛主簿在前带路,卓罗紧跟其后,二人快步穿过院廊。行进间,楼台宇榭一片阒寂,竟见不到一个人。

廊檐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呼吸间若浆雾蒙面,滞闷凝塞。

卓罗在这府中三年,虽孤寂拘足,但有卫伉时时相伴,倒也祥和安乐。今春她刚怀上孩儿时,尚希冀着将来的美好图景,竟不知会有此结局。如今……她该何去何从?

为今之计,只有保全孩子!无论如何,她都要把这个孩子安稳养大。她扶住隆起的腹部,暗下决心。

自大将军府西侧偏门出,已有一驾不起眼的轺车等候。葛主簿扶卓罗上车,自驾了车沿着桂宫东墙往北行去。不知为何,今日长安街面上不见人影,倒时有一队队北军兵巡逻而过,气氛凝肃压抑。约莫两刻钟后,车至西市南门停,葛主簿唤卓罗下车。

此时的西市已临近闭市,行商皆已收拾行囊、打包货品,准备排队出雍门。葛主簿领着卓罗穿过略显杂乱的西市街道,避开巡市的亭长和他手下的亭卒,一把抓住了一位身材魁梧、蓄着蜷曲络腮胡的西域胡商。

“图什卡,是我。”

那胡商吓了一跳,回首瞧见卓罗,登时面色一变。

“你答应我甚么的?”见他脸色不对,似要反悔,葛主簿眯眼切齿道。

“商传早已下发,小人怎好再多带一人,何况还是个孕妇?”图什卡无奈道。

“大月氏人,我不会给你添麻烦,我是乌孙人,我很懂大漠的规矩。”卓罗突然开口,以大月氏语向眼前的图什卡说出了一番话,图什卡吃了一惊,见眼前的孕妇神色镇定,他竟一时被震慑住。

“你把传签给我,我来修改,保证门卒查不出来。”葛主簿趁机道。

“这……”图什卡犹豫。

“给我!”葛主簿攥住他的衣襟,图什卡无法,只得从怀中取出传签。葛主簿一把夺过,拉扯着图什卡到西市阙门的角落里,让他挡着自己,遂取下腰间书刀,小心片去部分文字,又取下耳后笔,在墨囊里蘸了墨,行了几笔,给商队添了一人,将卓罗添作图什卡新娶的妾室,呼气吹干。

“好了。”他把传签塞回给图什卡,图什卡端详细查,俄而笑道,“葛主簿,手艺不减当年。”

“少跟我嬉皮笑脸,顾好那女人,你知道她是谁。”葛主簿点着他的胸脯警告道。

“放心,放心,此番定安稳带她出关。往后,还望葛主簿多照顾生意。”图什卡赔笑道。

卓罗上了商队拖货的马车,葛主簿在旁相送:

“图什卡的商队往大月氏去,囊中有足够的金银钱财,出玉门关后,夫人可自行决定于何处落脚。只是,君侯嘱托,您与孩儿莫要再回长安,望您一路珍重。”

“多谢葛主簿,大恩没齿难忘。”

葛主簿揖手拜下,卓罗亦还礼。商队行出雍门,卓罗倚着货袋,面朝后坐着,远远瞧见葛主簿立在城门侧,长揖相送,直至商队于门外拐弯,再难瞧见。

卓罗含泪仰望苍天,暮色四合,长安入夜。

……

五个月后,玉门关外,朔风阵阵,连日飘雪。

悬泉置内,图什卡提着一壶刚烧开的热水上了传舍二楼,敲响了东面一处屋门。门内响起了女声:

“请进。”

图什卡刚一推门而入,一阵寒风拂面而来。卓罗正挺着大肚子,开着牖窗,望着外面的鹅毛大雪。

“夫人,小人给您送热水来了。这天寒地冻的,您快将窗关上罢。”说着将铁壶置于火盆边,取了炭檛(抓)拨了拨炭火,让火烧得更旺。

“怎是你来了,惯常给我送水的驿卒呢?”

“他手不干净,驿丞打发他去喂马了。”图什卡道。

手不干净?那驿卒做事十分细心,彬彬有礼,不像是窃贼。定是这图什卡又做了甚么手脚。

“明日可否出行?”卓罗不知第几回如是问。

“诶……夫人,您这不是为难小人吗?这大雪漫天,行路极易迷失方向。您眼见着就快生了,还是在这悬泉安心待产罢。”图什卡无奈道。

“我等不及,大祸还在蔓延,到处都在缉捕拿人,我仍然在汉军搜捕的范围内。前些日子过玉门关时,守军已对我起疑,悬泉驿也不安全,难保驿丞不会通风报信,我得尽快离开这里。”卓罗焦切道。

“可……您这身子,哪儿经得起长途跋涉?”图什卡也急了,“我这商队里,包括整个悬泉都是男子,没有一个体己人能照拂您。您更要照顾好自己呀。”

卓罗见图什卡眸光几度不经意瞄向她放在床榻内侧的包袱,心下越发感到无望。数月来,巫蛊祸起,公孙氏灭族,诸邑、阳石公主、卫伉坐诛,太子被逼反自尽,卫皇后也随着去了,此等大祸之下,卫氏关联者自身难保,葛主簿恐怕也岌岌可危。

大月氏商人图什卡是何等狡黠,知道她无依无靠,恐早就在贪谋她的财产了。若不是她有骑射和刀剑功夫在身,又极熟悉大漠商道,通晓西域诸国语言,让图什卡有所忌惮,才至今相安无事。

如今产期临近,恐怕自己生产的虚弱之时,就是他动手的时候。

她叹息一声,道:“也罢,只得再等。”

“是呀,您安心养胎待产罢。”图什卡见她让步,终于松了口气。

是夜,卓罗合衣侧卧,将打包好的包袱紧紧抱在怀中,虚意假寐。数月来她几乎夜夜如此提防,难以安眠。只怕睡不安稳,对腹中孩儿不好,白日赶路时才敢在车上断续小睡补眠。

正朦胧间,忽闻传舍楼下传来马蹄声、呼喝声,她猝然睁目,提剑跨至牖窗前,微微抬起窗缘,见外间有火光掩映跳跃,有军士呼喝:

“驿丞何在?接令!”

卓罗心下大呼不妙,怕不是搜捕令已到了。她顾不得那么多,立刻将包袱扎紧在背,提剑趋步下楼,弓腰潜行于阑干下沿,躲开急匆匆赶去驿院前门开门的驿丞诸卒,几步跳下楼梯,往马厩奔去。

卓罗本身强体健,可连续疾奔上半个时辰不停,刀剑与骑射功夫皆属上乘,奈何如今身怀六甲,腹内孩儿似是比一般婴孩更大更重,使得她身子沉沉的,弹跳奔跑皆迟缓数倍。

卓罗早就意识到她腹内孩儿与一般婴孩迥异。别处不提,单单她有孕以来,胃口大开,还在卫府之中时,每日能食粟饭五升,牛羊鱼各类肉三斤,豆藿菜羹不限。出长安以来,她所携干粮的消耗亦让同行的大月氏壮男子们瞠目结舌。关键是她吃下去没多久就饿了,像是都被腹内的孩儿吃掉了。

孩儿能吃能长本是好事,可如今危急关头却实在拖累了卓罗。她虽努力隐藏,却还是因跑慢几步,在距离马厩只有十来步之遥被一驿卒发现。

“喂!你做甚么去?”一人高呼着奔来,听声音正是那常为她送水的驿卒。

卓罗咬牙,加紧几步闯入马厩,牵出一匹未曾卸下络头的马来,来不及套鞍,踩着马槽飞身跨上马去,剑鞘一戳马后腿,策马即走。

马儿嘶鸣一声,四蹄翻飞闯出厩来,身后那驿卒晚了几步,未能追上,急得大喊:

“莫走!外头有蒲类盗匪!!”

蒲类盗匪?卓罗心下一惊,但此时人已在马上,身后又有搜捕追兵,哪儿还能回头,只能硬着头皮冲出悬泉置后门。

她听风辨向,择西南方向快速逃遁。一人一马迅速掩入茫茫风雪的大漠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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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在作话里标注一些历史背景知识,行文中为了保持阅读情绪的连贯性,就不特意标注出来了。如果有我没标注出来但仍有疑问的可以在评论区提出,我看到一定会回复。

第一章其实信息量就比较大,标注内容如下:

1、汉武帝征和二年,这一年是公元前91年,也是巫蛊之祸爆发的时间点。这个时间点卫青已经去世,继承其长平候爵位的是他的长子卫伉。卫伉在历史上没有配偶和后代的记载,有可能是史官故意没写,也有可能是本来就没有。贵族联姻看重的是两个家族的利益得失,因此卫伉因其打小闯祸的事故体质年长未婚也是有可能的。[狗头]

2、耳后夹笔:汉代文管书吏的惯常打扮,将毛笔夹在耳后,常见于汉画像石。

3、乌孙国:汉代西域以游牧畜牧业为主的古国,首领称“昆莫”或“昆弥”。其部族早期游牧于敦煌、祁连间,后迁至伊犁河流域,政治中心为赤谷城。汉武帝时期通过细君公主、解忧公主联姻与汉朝结盟,共同对抗匈奴。

4、凡语,又叫“正音”,以政治中心长安所在的关中地区的口音结合先秦雅言而制定出的官话。

5、剑璏,zhì,位于剑鞘中部,留有孔眼,起到穿入腰带,将剑身悬吊于腰间的功用。

6、轺车,Yáo,竖有伞盖,四面敞开的马车,等级较低。

7、北军:北军与南军一起构成西汉时期戍卫京师的常备兵体系。南军包括期门军、羽林军及羽林孤儿,其中期门军建于建元三年(前138年),羽林军建于太初元年(前104年),均属光禄勋管辖;北军由中尉统辖,汉武帝于元鼎六年(前111年)设八校尉分领禁军,每校约七百人,包括屯骑、越骑、长水等。

8、亭长:秦汉时期,亭是县级以下的最小治安单位,十里一亭,配有亭长和亭卒,负责治安警卫、抓捕盗贼、管理过往旅客、治理民事,受乡里的“三老”管理,经常配合县衙做事,大致相当于现在的派出所所长。

9、商传,颁给商人的符传,用以通关,其上会详细记录商队的人数和运送的货物品类数量。

10、大月氏:西域国之一,故事开始的时间点,大月氏已然败给乌孙,西迁至阿姆河(今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与阿富汗之间的界河)流域,征服了当地的大夏人(巴克特里亚人)。留在河西地区的月氏人,南迁至今日中国甘肃及青海一带的,被称为小月支。

11、悬泉置位于甘肃省敦煌市瓜敦公路甜水井南侧1.5千米处。是中国唯一一处经系统考古发掘的丝绸之路古代驿站遗址,遗址开创于西汉武帝元鼎至征和(前111年至前92年)约30年间。

12、蒲类国是汉代西域古国,因蒲类海(今新疆巴里坤湖)得名,属车师六国之一。其王治位于天山西麓疏榆谷(今巴里坤湖东南),西汉时有户325、口2032,胜兵799人,设辅国候、左右将等官职管辖。该国处于丝绸之路北道要塞,以游牧为主,居民善骑射,长期受匈奴控制,常南下劫掠丝路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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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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