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破空声再度袭来,卫绛顾不得其他,拧身拔出腰间匕首,铛铛两下,眼疾手快挡开随后袭来的箭。她的刀和弓箭都在马上,如今全身上下就剩下一柄平时用来切肉的匕首了。
卫绛蹲踞在地,右手持匕首护在身前,左手两指触在地面上,感知地面震动。喉间发出威胁的喉音,狼示威一般死死盯着竹林之中的动静。她知晓自己此刻寸步不可离开母亲卓罗,但背着卓罗,极易遭到背后偷袭,且不便于作战,这使得她进退两难。
箭矢来处的草丛之中,沙沙响动,山风拂过竹林,密竹摆伏,哗啦啦作响。等了一会儿,竟是没了动静。看来放箭人未得手,似是立刻撤退了。
“绛儿,走,那人是故意引你过去,恐有陷阱,不可去追。看来这帮匪徒人手不够,且对你的武艺颇有忌惮,不然不会行事这般阴毒,连面都不敢露。”卓罗强忍着疼痛坐起身来。
“但慕沙和咱们的行李马匹都在他们手里,丢了行踪还如何寻找?”说着,卫绛从衣襟内拽出一柄哨子,向天上打了个呼哨,声音尖锐悠长。隔了一会儿,金雕天山从山林远端飞来,并向着卫绛的方向扑来。
卫绛从自己腰间随携的革袋中取出一块肉脯,高高抛起,金雕飞扑衔住,就听卫绛喊道:
“天山!追!找马!”
那金雕似是懂人语似的,低空回旋一圈,再次盘旋上了高空,向着山的那一头飞去。
做完这些,卫绛忙跪倒在母亲身边,再次将卓罗背起来。
“阿母,你的手臂得尽快处置。”
“无妨,先往山下去,我们来时路过了一处山坳,那里有几户人家,先去避一避。”卓罗额头渗出冷汗。
“好。”卫绛将匕首咬在嘴里,托住母亲的身子,开始发足狂奔。她的身形在山道间如飞羽一般穿梭,双足有力地蹬踏着地面,身后带起大片尘土。她故意为之,是为了迷挡身后人的视线,避免对方再发暗箭。
只要她跑的足够快,箭矢也很难打中她。
好在确如母亲所言,对方并不敢过于招惹卫绛,也并未追来。她一口气跑到了山下的山坳之中,就近敲响了一户人家的柴门。
不多时,一老年男子从屋内出来,他身形魁伟,满面白须,容颜很是沧桑,但瞧着颇为硬朗。打眼一瞧篱笆外的卫绛娘俩,顿时唬了一跳。
“老丈……我母亲为歹人所伤,急需救治,求您帮帮我们。”卫绛恳求道。此时的卓罗已然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中,她虽紧急在中箭处的上缘扎了布条止血,血还是染红了她和卫绛的半边身子。那箭矢之上似是有毒,卓罗的唇瓣发紫,状况很糟糕。
那老丈未有多犹豫,立刻开启门扉,将她二人迎入门内。
又唤道:“老婆子,快出来救人!”
屋内又走出一位老妪,见到卫绛母女,吓得差点被门槛绊住。
二人被迎入门内,老丈丢下一句:“先急救,我去寻乡医。”说着就牵了家中的驴出了门。
卫绛将母亲平放在床榻上,撕开母亲左臂的衣袖,仔细查看伤口。箭矢还扎在伤口上,这箭通体银色,长不足尺,尾端用的是竹篾,枝干上有阴刻着一些旋转的花纹。
居然是银箭,卫绛从未见过有人用银来打造箭支,而且这箭矢长度绝不是弓箭,而是弩箭。民间私藏弓弩乃是杀头之罪,这可真是亡命之徒。
当下卓罗已然昏迷,无法指导卫绛救治。卫绛只得依凭自己这些年跟随母亲学习的医学知识来救治母亲。
她让老妪准备好干净的布和热水,先用剪刀夹断箭支,后将自己的匕首清洗干净,在火上烤过,小心破开了卓罗左臂的伤口。
剧痛让昏迷的卓罗痛醒了,她痛呼出声,卫绛满头大汗,只道:“阿母,撑住,一下就好!”
箭头被她利落取出,倒钩未对卓罗造成二次伤害。好在这箭没有扎穿骨头,只伤到了皮肉。卫绛开始清创,并对老妪道:
“您这可有三七、仙鹤草?”
老妪哪有这些,还未待她回话,屋内走进来一个人,道:
“金创药我这里都有,不过这位娘子怕是中了蛇毒,还得辅以半枝莲、白花蛇舌草、七叶一枝花外敷才是,来交给我。”
来者是个中年男子,黔首白布衣,三缕长须,长相颇为雅致。他放下背着的医箧,从其中取出各种瓶瓶罐罐。
伴随着他的到来,那老丈也跟着进来了。老妪松了口气,随即笑道:
“竟是淳于医家,您今日怎会在此?”
“路过而已,正在回家的路上,恰好撞见了白猎头急匆匆出门。”被称作淳于医家的中年男子淡笑回道,随即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卓罗的伤口,道,“不错,这箭拔得很利落,创面愈合会容易许多。”
随后的医治由淳于医家完成,他手法老道,为卓罗清理干净创面,将伤口缝合,又敷上金创药粉和解毒药粉,最后包扎起来。接着他为卓罗号脉,约莫号了一盏茶时间,他眉头紧锁,似是对卓罗的沉疴暗疾有些为难。
“我再为娘子开几贴药,她体内毒素这几日要尽量逼出,否则与她旧疾交缠,恐会加剧旧疾。有几味药山林间就手可得,但有几味药我得回医馆才能取得。不过放心,这位娘子中毒不深,救治及时,不会危及性命。我这就回去取药,连夜送来。”说着他就动作飞快地收拾医箧,准备动身。
“多谢医家!”卫绛心下大定,感激拜服。
“诶,小娘子莫要多礼。”淳于医家扶住她下拜的手臂,道,“你母亲中箭所淬毒素乃是蝮蛇之毒,这等毒箭在关中不常见,倒像是西南楚人的手段。小娘子,你们这是遭了甚么事?”
卫绛想告诉他太乙宫出事了,可想了想,欲言又止,只道是路过太乙山半山腰,半途遭遇冷箭,不知是何人所为,马匹行李皆被抢了,还有一位同伴被掳走,下落不明。
“太乙山近些日子不太平啊,白猎头,你们最近也莫要进山了。此事还是报官,让官府派人处理罢。”淳于医家感叹了一声,便出了门。老丈送他出去,一路送到田埂尽头。
老妪用热水为卓罗擦拭面颊,卫绛忙接过来,感激老妪道:
“多谢二位收留,大恩没齿难忘。”
“老婆子没做甚么,小娘子,你们可真是走运。今日若不是淳于医家恰好路过,你阿母还不知会如何呢。”老妪感叹道。
“这位淳于医家,瞧着医术精湛,甚为令人敬佩。”卫绛道。
“他可是关中第一神医哩!”老丈白猎头笑道,“而且专为疾苦看诊,时常分文不取,乃是在世神仙。”
卫绛闻言,顿时将这位淳于医家铭记于心,往后根除母亲病症,还得仰仗这位神医。
“老丈,不知您这是否有弓箭和刀?”卫绛起身,揖手问道。
“小娘子,你这是要做甚么?”白猎头蹙眉问道。
“我阿姊被他们掳走,生死未卜,眼下阿母转危为安,我得即刻去救我阿姊。还望老丈借我武器一用。”卫绛拜道。
“你怎知那伙人去处?”白猎头问。
“自有追索之法。”卫绛道。
“那群匪帮有多少人?你一个女子,就算有武艺傍身,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你就这么独身一人去了,怕是有去无回啊。”白猎头劝道。
似卫绛这般体格的女子世所罕见,还能从匪帮突袭中走脱,必然有武艺傍身,白猎头经验老道,早就看出来了。
“老丈放心,救人我还是有把握的,只要将人救出来,我不会与对方硬碰硬。”卫绛这话说得可谓是不知好歹,狂妄自大,可白猎头却从她的眼神中看出沉稳笃定之色。
“我召集几个人随你去,都是附近猎户,熟悉山路。”白猎头道。
卫绛忙道:“老丈,千万使不得。我一人足以,您借我弓箭与刀就足够了。”
“莫要犟执,我既救了你,那便一救到底。一会儿我儿就要打猎归来,我让他带你进山,你总得有个接应罢。”说着,白猎头又去取了自己的弓与箭箙,弓是民间自制的猎弓,箭箙内约莫二十支白羽箭。
“我这弓是柘木角弓,约有一钧,你试试看使着是否顺手。”汉律规定民间能持有的最强的弓,其拉力不得大于一钧,即四分之一石。军中角弓大多都在七斗至九斗间,最重的弓超过一石,能开此等重弓的弓兵需要特别选拔训练。
卫绛从箭箙中取出一支箭,搭弓揽箭,轻轻松松拉了个满弓,对着屋外三丈远的门柱快速放出,箭矢呼啸着破空飞出,狠狠扎入门柱内。
“好!小娘子好射术!”白猎头大赞。
这弓也太轻了,卫绛内心嘀咕了一句,没好意思说出口。她平日里用的弓都在一石以上,挽过的最重的弓约莫有五钧,那是楼兰城内最强的弓。
白猎头似是起了爱才之心,他又去提了自己的刀来,这是一把精钢环首刀,外表朴拙,但工艺不弱。能看出来是精心保养多年,不舍得使用的好刀。
“这是我从军时颇费了一笔资费,请军中工匠特别打制的。宝刀配英杰,就交给小娘子了。”
卫绛接过刀来,呼呼挽了几个刀花,还是觉得太轻不趁手,阿母送她的刀可比这刀重多了。他人之物,只得凑合着用了,尽量不要折损才是。
他背负弓箭,提刀出门,将方才打在门柱上的箭矢收回,揖手向老夫妇拜道:“仰仗恩公夫妇照看我母,我尽量快去快回,不给二位添麻烦。”
“诶,小娘子,且等我儿回来……”白猎头见她这便欲走,刚要再劝,忽听卫绛含着哨子打出一声响亮的唿哨,吃了一惊。
卫绛扬天眺望,似是在寻找甚么。又连连打了三声唿哨,黄昏天边的山影上空出现了一个徘徊的小黑点,似是在召唤她前去。
这是……鹰哨?白猎头戍边时,曾见识过西域胡族人驯鹰,他们的鹰哨能向鹰传达相当清晰的信息,驯鹰驯得好的,人与鹰甚至能打配合完成狩猎。
“恩公,等不得了,这便告辞。”卫绛丝毫不犹豫,飞身跃过篱笆,以惊人的速度沿着田埂阡陌向山林中奔去。
“这小娘子可了不得!”老妪惊叹道。
“可不是嘛,一般的儿郎都比不得她哩。这世上真是无奇不有,可惜是个胡族女子,若是个汉家儿郎,怕不是卫霍再现……”白猎头道。
“休得胡说!祸从口出。”老妪吓了一跳,忙阻止他胡言。
“哼,怕甚么。我当年可是跟着卫将军打仗的,卫大将军是何为人,天下谁人不知?那祸事都过去了,何苦这般担惊受怕。”
“莫吹了,你从军时,卫大将军都不带兵了。”老妪拆台道。
“嘿!你这老婆子。”白猎头急了,却见老妪转身入了屋去,轻飘飘丢下一句:
“老婆子去看顾病人了,晚食在锅里,你爱吃不吃。”
1、 箭箙:音同服,即箭囊。
2、汉代一石大约是 60 斤(现在的斤)。一石等于四钧。一斗大概是现在的 6 斤。
明天继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九章(投雷加更·2)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