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灯火通明的黑天,十里长街有数不尽的人。挨家挨户点燃烛火,彻夜不息,高挂的灯笼将街巷照得恍如白昼。
黑衣男子从巷口拐出,身后跟着一个白净的少年,身长不及他肩高,脚步匆匆地追赶,本就有些吃力,怀里还抱着一株快比他自己还大的带土的树苗,更是步态不稳、七跌八撞。
男人虽然不停,倒也放慢了脚步,望着满街迎来送往,说道:“这是凤迟城,人间最繁华的地方。”
少年拽了拽他的袖口,他便站定了,低头看小孩儿仰着脖子,都快要往后倾倒,便轻轻托着他的背。
“今无风,这里好香。”
形玉勉强省出一根食指,指向右侧的一家店铺。
那店名为盛祥酒楼,店内人头攒动,席间佳肴满桌,东厨的窗里火光盈天,飘来一阵阵饭菜香。
今无风笑道:“你还挺会挑。”
盛祥酒楼是集市上开得最早的几家店铺之一,传了三代、已逾百年,菜品丰富、口味一绝,自酿的忘归酒更是不倒的老牌子。这几月新加了每晚一场说书,故事常有新编,吸引来往食客更甚,一时风头无两。
唯一的缺点,便是价钱贵。
今无风做出一副心疼样:“若不是要赔你的花,我可舍不得带你吃。”
形玉对一切都好奇极了,他不知何为掌柜、小二,不识账本、算盘,不会点菜、拿筷,更不懂祝酒、划拳。
他睁着一双清澈的瑞凤眼,不作声地东张西望,跟着今无风绕过一桌又一桌客人,在尽头的窗边找了位置坐下。
这位置很合适,既能开窗看到窗下缓缓而行的河流,又有一面画屏挡在桌侧,挡住食客探究的视线。
屏风外边就是戏台,说书先生讲着简短的小故事,每一段的开场第一句,定是:我昨夜误入一梦,今日说与各位听。
形玉此番是启智后第一次下山,自然也是第一次进餐馆,第一次见凡人,第一次知道梦这东西,甚至将要第一次吃饭,可算长了大见识。
今无风嘴上说不舍得,实则各色餐食点了满满一桌。形玉吃字当头,现学拿筷,也算“有天赋”,慢悠悠地吃尽了还不够,看着其他桌觥筹交错,便向今无风讨酒喝。
“你还小,不能喝酒。”
形玉不服气:“若按凡人年岁,我都八十有余了。”
今无风驳回:“你是水魄,本就长得慢,怎么能按凡人的算,等长到和我一样高了再说。”
形玉虽然经常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并不好接近,内里却不像今无风“黑心”,是个心地善良嘴也笨的老实孩子,便总争不过他。
今无风看他这么快就不再说话,反倒暗暗上了心,一边照常夹着菜,一边用余光瞟他。果不其然,三五口饭后,就抓住了形玉偷偷动的小手脚。
今无风板着脸,用教育小孩儿的口吻说:“这是偷,不可以。”
他手上拽着一根生气,生气的另一头系着一条水绳。形玉将水绳放出去,从隔壁桌的桌底挪了一坛酒过来,被今无风半路截了胡。
形玉垂下眼,抿抿嘴,这是他一贯来表达委屈的小动作。
今无风将酒坛子悄无声息地又还了回去,无奈地摇了摇头,喊来小二要了一壶好酒。
“先尝一点,不爱喝就吐掉。”
没想到形玉酒量极好,越喝眼睛越亮,简直是爱不释手。
说来也是,他一个原水之魄,喝酒就如倾酒入江河,怕是喝个几天几月几年,都不带醉的。
不好。今无风突然想到。
那自己岂不是钱袋子不保。
愁上心头,他举一杯饮尽,刚咽下肚,便发出“咚”一记响亮的撞击——今无风醉了。
幻境之中亮了天,繁华往事烟消云散,孟季安、形玉、佘菁三人从鼎沸人声中乍然脱离出来,便觉得此处太过安静,好像穿越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光晕也逐渐退去,露出现世的竹林潭水、歪脖枣树。
佘菁又到潭边,掬起一抔水,走到树根处的埋尸地倾倒下去,仍是无果,苦笑着转身走进了竹林。她放下了,却也不甘。
形玉看着孟季安,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搞得孟季安猜测了无数个尖锐问题,还觉得形玉支支吾吾的,和幻境里的少年没什么两样。
形玉终是没忍住,问道:“你现在还是一杯倒吗?”
孟季安愣了神,难得在言语上败下一城,脸上无光,转身就走。形玉也急忙跟上,生怕走慢了在山里迷路。
形玉没有说的是,幻境之外的事,他也想起了一些。
比如,他抱着的那棵树苗是他那天下午刚出山时,在西北的花果市场里自己挑的。
今无风前几日不知为何突然生了好大一场气,肆虐的生气化作锐利的剑意,把他辛辛苦苦种在山上的花田毁了个干净。那座奇怪的荒芜岩山从不生长植物,还是他日日用原水灌溉、精心养护才有了一片葱茏。
细想来,也许和自己突然变成了一滩水却好几天变不回来有点关系——他确实长得慢,那时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灵力。
还记得那天今无风在黑云下像个披头散发的疯子,形玉好不容易变回人形,吓得不敢说话。他双手攀在木屋的窗边,只露出半个脑袋,一双眼睛透着不解和担忧,像一只刚从地穴里冒头的野兔,警觉地看着四周,有点风吹草动就要躲回洞里去。
“今无风。”他用气声试探着。
“今无风,你把我的花弄坏了。”
他战战兢兢地小声说,想责怪,但又底气不足。他看到今无风回过头,双眼是赤红色的,过了许久才变回平时的模样。
今无风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放下了心,又像是满心无奈:“会赔你的。”
形玉在花果市场选不下来,看什么都好,楠木高大檀木香,今无风却只许他取一种。正踌躇,形玉嘴里突然被塞了一个圆咕噜咚的红色果实。
“枣。”
形玉第一次听说枣,还有些懵懵懂懂,却记住了那日脸颊被撑得鼓鼓的酸胀和唇齿间久久不散的甜香。
于是他挑了市场上最大的一棵枣树苗,虽然抱着很重,但心里却美滋滋地想着,我会好好给你浇水,你要长得强壮,还我一树甜枣。
*
两人走出大癸山时,已到了午饭点,樊诚、于楚几人也不等他们,围坐餐桌旁大快朵颐。
最有善心的还是豆包,看见形玉就大喊“哥哥”,招呼他到跟前,献宝一样将自己囤在小碗里、一口都没动的大鱼大肉送上,自己则继续啃那热腾腾流出馅来的巨大豆沙包。
樊诚往门外望,问道:“佘菁没跟你们一起吗?”
“她在加班。”
孟季安和形玉穿过竹林时,佘菁已故态重萌,哼着歌、扭着腰,软骨头似地靠在竹子上剪竹叶,时不时还从抹胸里掏出手机自拍几张,然后专注地P图,有着“工作五分钟,摸鱼一小时”的牛马本色。
见他们经过,佘菁头也不抬:“不用给我留饭了,我自己解决。”
饭后,孟季安把茶具全收了,空出一张茶桌,几人围在茶室里商量正事。
陈清与将各案卷宗取出,按照时间顺序摊在桌上,指着最左侧的一叠介绍道:“这份是林承的案子,目前为止最早,发生在13天前,也就是6月17日。”
“6月17日……”孟季安对这个其实有些印象。
陈清与补充道:“就是在吴州大学抓死煞的第二天。”
形玉是在座人中对时间最不敏感的,托着腮感慨道:“你好厉害,这都记得。”
樊诚解释说:“小陈记性好,是活的检索器,下次有什么事忘了可以问问她。”
林承的案子资料最厚,也是樊诚翻看次数最多的一个:“林承案的另外一个受害人是不是还没找到?”
“是的,还没有找到。”
孟季安不解:“没有监控拍到吗?”
说起监控,樊诚就生气:“佘菁挑的好位置,整个街区最偏僻的角落,街上只有一个监控,还是坏的。”
形玉想起来:“‘醉’里面进门的地方不是有个监控吗?”他为了给警察解释为什么没拍被这个监控拍到,还撒谎了。
“整个店就装了那一个”,樊诚也挺无语,“她说节约成本,如果不是为了怕有人逃单,她一个都不打算装。”
“啊,这么抠门,”形玉直言不讳。
孟季安不敢说话,因为他觉得佘菁做得也不算错……
形玉疑惑道:“可是逃单不是也可以从厕所的窗户走吗?为什么不在窗户边上也装一个摄像头?”
“佘菁把厕所窗户的卡扣锁死了,只能开一个拳头大的缝通通风。”
原来孟季安教他说的谎漏洞百出,还好案子被万济会接了。
孟季安问:“这个消失的受害人先放一边,其他案子的当事人有发现什么共同点吗?”
“只有一个,”陈清与肯定地说,“被附身的人有男有女,但是被吸食生气的受害人,全是男性。”
樊诚猜测道:“可能青壮年的生气比较足,更美味?”
坐在角落里默默听了许久的周丹璐突然开口:“也不一定,那个死煞可能性取向是男吧。”
“……”
“好有道理。”
众人又各自翻看了许久案卷,除了林承案的信息还不全,其他资料确实没再发现更多的价值点。
樊诚一筹莫展之际,提出晚上去“醉”找找线索,刚想下楼看看佘菁回来没有,就听见楼下传来于楚的一声尖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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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凤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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