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空寺。”
这寺庙不大，灰瓦红檐、黄墙绿树，过了山门延着红顶长廊拾级而上，一路经过钟楼鼓楼、天王殿、大雄宝殿，匾额木底黑字高悬于殿外，平添森严。
再往里，便是一池锦鲤悠游于法堂之前，携两侧两座四面象、两棵木樨和墙下三水缸的莲花，一出自在自然之相。
法堂后是一座高阁，那也是寺庙的尽头，“藏经楼”三字高于法堂之脊，字迹遒劲有力，算得上除了大雄宝殿外最有气势的殿阁。
三人草草走了一圈，感觉这寺庙实在寻常得很。硬要说哪里与众不同，反倒是刚进来时候看到的山门有些独特。
这三解脱门，大多寺庙只开东西无相、无作门，法空寺却连正中的空门也大开，即使站在山门之外，也能一眼看见寺内的照壁。
再说那照壁，既无龙刻，又无字题，连石裂都少，一副空空如也模样，倒是应了眼前空门之空，也暗合了这座禅寺之名。
偏远小村的游客本来就少，又是下午，寺庙里除了几个村民和和尚在经堂念经，再无他人。
钱多宝的外婆也始终不见踪影，不知现在哪道门里、哪间房内。
形玉步入出口旁的“法物流通处”，与钱多宝家扩香木上一样的香味满屋都是，浓度变高就多了刻意雕饰、失了浅淡洒脱，反倒和今无风的气息相差甚远。
形玉失了兴致，走马观花一通转悠，却见钱多宝站在收银台边一盏莲花灯前久久不曾挪步。
形玉看不出这灯有什么稀奇，倒是灯后木柜中有一格放着一张四人合照，约莫五寸大小，裱了一个原木色细边立式相框，混在佛书里并不醒目。
孟季安也走过来，依着柜台分辨照片上的人，正中一个身着云锦袈裟的胖和尚，咧嘴笑得慈悲。他左手边二人正是管理这流通处的小和尚，此时一个正趴在收银机后打盹，另一个在几尊金身佛像前整理开光的法物。
另有一男子，约莫40多岁，穿着普通衣物，带着一副方框眼镜，下巴上留着凌乱的胡子茬，立于方丈右侧，两人间隔一尺有余，应当并不相熟。
钱多宝盯了许久，视线快要把相纸灼出洞：“这人……有点像我在找的那个男人。”
孟季安一招手，隔空取了相框放在台面上，叫钱多宝看得仔细些：“确定吗？”
钱多宝迟疑地将相纸横过来，人像“卧”倒后，那人的脸便渐渐与钱多宝记忆中的样子有了一些重合。
“应该是吧，至少像个百分之七八十。主要是他变老了，发型也有变化，我看不准。”
那名打盹的小和尚被挡住了光线，迷蒙着双眼醒来，见三个陌生人围在他跟前，差点以为自己穿越成了《西游记》里的乌鸡国国王，忙不迭站起来合掌念起“阿弥陀佛”。
那头整理法物的和尚转身看来，见没什么事，就打开手机放着禅乐梵音，盘腿坐在地上的蒲团中，专心念起经文。
不便打扰，钱多宝放低声音问：“请问小师傅，照片上这个人是谁？”
和尚看着钱多宝手指间点在相纸上对着的那张人脸，摇头说：“阿弥陀佛，施主，这个人前阵子来了庙里参拜，了了和尚与他有缘，邀他在此合影，我与他仅此一面之缘，所以也不知道他是谁。”
“了了和尚……是不是算卦很灵的那位？”
孟季安对这个名字有所耳闻。
“施主说得不错，了了和尚是我们的前任住持，佛法……嗯……数术高深。”
钱多宝被提醒后记起，他小时候这寺庙的住持应当就是这位了了和尚，当时来往的游客不算少，将近一半都是寻着他的名声而来。怪不得这几年村里的旅游业逐渐没落，原来是了了和尚不在这儿了。
孟季安开门见山：“可否引荐？”
小和尚婉拒道：“他有时回庙里闭关修炼，有时又云游四海，最近恰好不在此间。”
孟季安觉出一些怪异之处，流通处的这两位既然不认识神秘人，为何要把与他的合影照片精心装裱起来立在外面，心中起疑便也这样问出了口。
“我都没注意，”小和尚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光滑的脑壳，“估计是了了和尚走之前放这儿的吧。”
形玉听到这儿，与孟季安对视一眼，翻过相框将背面的固定扣拨开，拆了背板，露出相纸的全貌。
只见相纸反面的白色纸膜上用黑色水笔写了一行肆意的行草：
合源镇山谷村，程林新。
*
合源镇与白辞镇虽然都地处锦水市，却相离甚远，白辞镇在东北方向毗邻市中心，合源镇却深入南端的大山，有将近两个小时的路程，等三人跨进合源镇地界已是傍晚。
小镇虽然偏僻，面积却更大一些，住宅楼和商铺面朝大河、依山而建，即使没有著名的人文景点，却凭着独有的自然风光，吸引并留住了人口，并不比白辞镇冷清。
舟车劳顿，天色渐晚，钱多宝看起来疲惫不堪，他们商量着先在镇头上睡一晚，明天天亮后再到山谷村寻人。
小镇上除了十几家民宿、旅馆，便只有一家坐落在山顶的四星级酒店。“钱老板”大气，在酒店定了一间高级套房，两个卧室配了星空顶，抬起头就能仰望夜空。
形玉也不脱鞋，打横躺在床上，两只脚悬在床沿之外，看着外头月朗星稀、风轻云淡，仿佛回到了同尘山上的日子。
“你打算躺一晚上吗，”孟季安冲了个澡，浴袍在腰间系得松松垮垮，他按亮了手机屏幕——不到9点，“你又不睡，去镇上逛逛吧。”
酒店大厅冷气给得很足，孟季安头发半干，刚出电梯就说了句“还挺冷的”。形玉心情颇好地将他头上的水汽尽数吸走，比吹风机好使。
合源镇除了建筑高低错落别有风味，其他方面就没什么特色了。孟季安跟着形玉在夜市摊吃了好多小吃，没品出个所以然，倒是遇到了一个认识的人。
“安哥？”
徐敏敏穿着大花裤衩，架着腿坐在路边烧烤摊吸溜着木签子上残留的肉丝，看到形似孟季安的男人在隔壁水果店买糖霜山楂球，迟疑地叫了一声。
正好一辆三蹦子快散架似的从石板路上压过，孟季安没听见，走进铺子付钱去了。
形玉站在摊子外闻声看了看，便扭头冲孟季安说：“万济会的大力士警察在门口。”
大力士……
这词有些古早。
孟季安将一袋山楂递给形玉，视线越过门边堆得高高的水果箱，看到徐敏敏叼着一撮铁板金针菇，时不时往这边张望，不经意漏了几滴油点子，弄得胸前的一片污脏。
形玉忍不住想点评一句“邋遢”，但又因为在背后议论别人而心虚，最后只是往嘴里连塞了两颗山楂，通过物理手段挡住了话头。
“安哥，真的是你，”徐敏敏咽了一口啤酒，伸手打招呼，“你怎么在这儿？”
“旅游。”
徐敏敏从蓝色塑料凳子上抬起屁股，又搬来一把一模一样的放到桌边：“你眼光挺好，我们合源镇虽然不出名，但是真不比那些旅游城市差到哪里去。”
“你是这里人？”
“对，请了年休假回来住几天。”
形玉又加了牛肉串，拿着号牌过来坐下，自然地打开一听酒，就着山楂球解渴。
徐敏敏看着形玉入神，直到孟季安咳嗽了两声才尴尬地低下头，假装无事但手忙脚乱地拿起一串青菜掩饰。
“嗯……那个……我是不是见过你？”
孟季安怀疑徐敏敏是个搭讪的惯犯，看谁都“认识”。
徐敏敏问出口以后也很绝望，见气氛冷了下来，生硬地转了话锋：“对了！你们打算去哪里玩？需不需要我当导游？”
孟季安推辞道：“不用了，你回来应该要陪家人吧，我们就不打扰了。”
“这倒没事，我这几天就是在福利院做做义工。”
徐敏敏似乎正不分工作和生活地将人民警察的身份和为人民服务的职责贯彻始终，他干瘦的外形此刻变得高大、辉煌。但孟季安想起他在“幻觉”改造的“纯狱风”卧室，还是觉得这光芒过于刺眼，让他眼眶疼。
找人这种事，确实由警察领个路会合适一点。
新出炉的肉串冒着烟被端上来，形玉给徐敏敏递了一串，肉香带着温度肆意地在面前飘开：“你去过山谷村吗？”
“去是没去过，但是知道。不止我知道，整个合源镇恐怕没有一个人没听过他们村的事，”徐敏敏的表述竟然出奇地绝对，“你们是要去吗？别去了吧，那地方没什么可去的。”
形、孟二人不解。
徐敏敏刚将一串肉块撸进嘴，鼓着腮帮子往外呼气，龇牙咧嘴了好一会儿才含糊地解释道：“山谷村民风不好。”
山谷村以前叫大谷村，村民都姓谷，世代居住在这里已经久到说不清年头。
合源镇的人都听过一个传说，说的是大谷村曾是近神之地，神毁灭之前常在那里出入，留下了许多值钱的宝物。
怀璧其罪，自古便是如此，大谷村也难逃一劫，在几百年前糟了屠村的厄运，被一群强盗鸠占鹊巢。
而强盗们显然也没能找到什么正经宝物，在村里逗留了几年后分了家，一波认为宝物是无稽之谈的人离开了村子，另一波不死心的则将村子改了名，一直住到现在。
“老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如今的山谷村就是真实写照。他们地方偏僻、交通不便，没有平地可以大规模种植创收，村民又流淌着祖辈穷凶极恶、好吃懒做的血液，要想扭转现状，很难。”
徐敏敏见二人没有改变想法的意思，好奇地问：“你们去山谷村干什么？”
“找个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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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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