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没什么,”孟季安回了神,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你说得对,涂灵在阴世不是没有可能。不过现在还是先把你身上的死气藏一藏吧。”
这一天好像比以往的每一天都漫长,两个人待在卧室里等夜深。
孟季安专心翻看《上承书》,形玉则隔墙听樊诚在电话里叫人把视频通通“和谐”——形玉悬浮在空中吸收死气的场景被人拍了一下来,浏览量很快上亿。
人们虽然看不见死气,但还是看到了形玉与阴云之间的某种勾连,那是类似于夏天烧饼炉边热浪一样的波动,不知道为什么在镜头下变得愈发明显。
樊诚深受互联网“迫害”,一边关注舆论,一边还要赶实验中学坍塌事故的报告材料,晚饭也顾不上吃,饿了就啃几口面包,等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已经是后半夜。
“他睡着了。”
形玉托着下巴说道,像一只慵懒的猫,只有耳尖抖动了一下。
孟季安散开生气带上形玉,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书房的屏风后。
他们没有开灯,略过那堆碍眼的电脑和电竞椅,从迎客松下拉出临渊塔,一低头钻了进去。
一进塔内,大门便消失不见,一同进入的两人莫名分立东北、正西两端。
临渊塔中灯火通明,四周遍布无烛自燃的灯台。火光之下,显出塔正中镂空的八边形方洞,约十米宽,逐层缩小,塔顶彩绘一目了然。
一层无窗且未被分隔,整个大厅一览无余地暴露在两人视线中。
偌大的空间仅八个墙角前摆放了顶天立地八座神像,神像身披的袍衫分别含有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卦象,对应塔之八方,构成伏羲八卦。
孟季安身后便是震位,而形玉在坎位,西南巽位则沿墙螺旋建有一上行楼梯。
临渊塔内无法施法,孟季安和形玉只得由楼梯上楼,便见塔二至五层各放有十几个博古架和斗柜,奇珍异宝尽数在此。
形玉在架子间来回穿梭,面对着满屋子的琳琅满目,有些茫然:“你知道掩盖死气的东西叫什么、长什么样吗?”
“不知道。”
孟季安说得坦然,手上不停将抽屉们挨个打开、关上,见到存疑的宝贝才取出来端详辨认,找得很慢。
形玉更慢。
他爱美物,看到些精致雕刻和画作,总要驻足欣赏一番,以至于孟季安上了第五层时,形玉还在第三层看一只立在地上的灵巧铜鸟,绿色的铜锈仿佛将长尾点翠,肖像神鸟青鸾。
“形玉,上来看看这个。”
形玉匆匆上了两层楼,一眼就看见一张特别的矮桌,比他的胯还低一些,布满裂纹应当有些年头。桌上有一香炉,插着三支燃尽后只剩下红色香根的清香,桌面落了香灰,还带着点温度,应该是樊诚下午进来时顺手点的。
香炉后供的是一块用玻璃罩子密封的冰,清透如水,不融不化。冰上还横放着一朵娇嫩白花,在这方寸之地得了永生。
孟季安站在桌前,用指尖隔着玻璃描摹花瓣形状:“有点眼熟……”
形玉脱口而出:“裘家坳……”
是了。孟季安想。
在他还是今无风时,曾和形玉一同路过一个名叫裘家坳的村庄,从屠村的死煞手中救下了唯一的活口——一个被父母藏在空水缸里、嗷嗷待哺的幼童。
今无风抓着小孩儿的两只手,拎起来瞧,害得本就认生的小孩儿因为脚下空空,大哭起来。
形玉将水剑从死煞身上拔出,死气泄洪一样流入地下,消失不见,他则看也不看便举着剑在小孩儿面前逗弄起来,特意抿着嘴角装笑。
“看,剑。”
小孩儿只愣了一下,随即哭得更厉害了。
形玉责怪道:“今无风,肯定是你拎着他,不舒服。”
“这是女孩儿,说不定不爱看剑。”
但今无风还是把她放下,由着形玉笨拙地用水捏了长着兔子耳朵的狗和奇怪的长脖子鸡跑一地。
小孩儿渐渐忘了哭,伸手就要跑去抓水动物,形玉怕她看到屋里头家人的尸体,便又凝出一块冰,递过去说:“吃冰。”
小孩儿好奇地探着头,伸出舌尖舔了舔,被冻得一个激灵。
“今无风,这小孩儿怎么办?”
今无风扛起小孩儿,形玉在身后捂着她的眼睛,在一路的血腥味中走出村去,托付给了隔壁村的村民。
形玉从路边摘了野花,注入生气,塞进孩子的衣襟,连带着那块被她舔过的冰。
如此一别就是万年。
孟季安恍然:“难怪樊诚和于楚不受死气所扰,原来是祖辈得了你的生气。这么说起来,你都能算他们的老祖宗了。”
形玉脑海中突然冒出自己满脸沟壑、满头花发的垂垂暮老模样,打了个寒颤,一脸不高兴地回嘴:“你可比我还老上不知多少年呢。”
两人又在临渊塔内寻觅了许久,才在五楼的斗柜抽屉里搜出一瓷瓶水,瓶上贴了标签名为“蜉蝣”。
找到了。
形玉打开瓶盖闻了闻,又往里瞧了瞧,是无色无味的液体,似乎与水没什么两样:“你怎么知道是这个?”
“见到就想起来了。此物为同尘山上露水所酿,只可掩盖死气,不能消除,障眼法罢了。每次饮一滴,立刻起效,一日为限,故名‘蜉蝣’。”
形玉点点头,将瓷瓶放了回去,在孟季安挑起的眼尾下坦荡地说:“不问自取是为贼,你教我的。”
孟季安于是用手机拍了瓶身和“蜉蝣”二字,转眼便看见形玉沿着楼梯仍往上走。
“再往上是什么?”
形玉按捺不住好奇,却发现楼梯在五六层之间被封上了木板,严丝合缝,既无锁扣、也无把手,推之不动。
孟季安也上来试了试:“还挺神秘的。”
六七层已近塔尖,正中又被方洞镂空,空间应当很小,兴许被樊诚放了什么要紧宝物,没有秘法根本打不开,他们便只好退出去,将临渊塔埋回地下。
*
“舅舅!我把我妈带来了!”
“哎!来了来了!”
樊诚做了将近五十年的妹控,速速跑出去迎接,像个殷勤的家仆,提了大包小包回来,后头跟着一个小巧玲珑但温婉贵气的女人。
于楚还在屋外磨蹭,喊到:“我妈跟我住一间就行。”
樊诚头也不回地反对:“这怎么行,你妈不能打地铺。”
“她睡床,我睡地上!”
“哦,那行。”
几秒钟后,于楚才终于出现在门口,左手是她妈妈珍贵的爱马仕,右手是一盒礼盒装水果,两个胳膊僵硬地向两侧撑着,将滑落到手肘的双肩书包勉强架住,喘着粗气生无可恋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形玉变出两只水鸟,将于楚的双肩包衔着提到肩上,搞得于楚受宠若惊,脚步加速进门卸了货。
“嗯……谢谢谢谢……”
什么情况?
形玉全身覆盖着死气,眼神也奇奇怪怪的,有种说不出来的……
慈爱?
于楚看向从二楼墙后鬼鬼祟祟探出头的樊诚,使了个疑惑的眼色,随后在樊诚努嘴、摇头、手舞足蹈的“提示”下陷入更深的迷茫。
“那个……你,你怎么被死气包围了?”
形玉日常冷漠的脸上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堪称和煦的笑容,吓得于楚后背滚下一滴冷汗。
“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
孟季安没忍住,埋下头,暗暗地闷笑起来,直到被形玉斜瞪了一眼,才止住:“咳咳……你先上去整东西。”
形玉此时也有些许尴尬:“我只是,觉得很有缘分。”
孟季安自然感同身受,但却不愿这样形容。
“因果罢了。”
只是这因果也大多不可预料,就像这栋洋房之外的天空,死气比昨天压得更低,乌蒙蒙地罩住了整个人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触碰到地面。
而于楚见到的那群死煞,或许已经再次融进人群里,又或者回到了更好躲藏的阴世,在暗处出于未知的目的伺机而动。
樊诚一开始总是抵赖,但看到孟季安手机里的瓷瓶照片,便不好再顾左右而言他。
“喏,”他还是不太情愿,伸出手递向孟季安,却仍将“蜉蝣”攥在手里不放,“要我说,实在是自欺欺人,有点浪费……”
孟季安摊开的手心坚持地抵在瓶底,樊诚知道多说无用,才放开手,嘱托道:“那你们,省着点用。”
瓷瓶的瓶口很小,每次倾倒只出一滴,从舌尖滑进喉咙的那一刹,形玉身上的死气就化为了无形。
孟季安将瓶子收好,信誓旦旦:“我一定好好保管,等形玉身上的死气吸收得差不多了就立马还你。”
就在三人还在为这浅浅半瓶露水“相争”时,吴州市最高的建筑——中心大厦,一个年轻男人踏上天台。
他躬身作揖,开口唤了一句:“老师。”
那个看不见真容的斗篷人就在正前方几米开外,凭栏远眺:“实验中学的事,做得很好。”
年轻男人似是不满意,迟疑道:“但死气还是降得太慢。”
“不用着急,明天就能加把火了。”
男人知道他已有筹谋,便不再多言,只问梦貘怎么利用。
“梦貘……送到河渡路168弄,让他们做个好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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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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