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丹璐哭了很久,像是要把所有的苦楚心事全部倾泻。
她抬头将杯里的凉茶一饮而尽,因为身体的抖动,半杯水顺着她的脸颊漏出来,领口湿了一片。
“我见到他了,”周丹璐的声音几乎完全哑了,“他拿着一朵玫瑰花,站在树下,看到我走过去,还会脸红。”
她低垂着头,陷进回忆里。
“我们想在附近走走,但是我不想被别人看见,他说……”她抽泣着停顿了,但已经没有眼泪。
“他说,旁边那个小操场你进去过吗?那里没人。他掀起围栏钻进去,然后拉着我的手,把我扶进去。我们就在跑道上走了一会儿,他递给我一盒薄荷甜糕,我拿出一块咬了一口,凉凉的有点甜,但是我没拿稳。”
周丹璐突然抬起头,魔怔般看着窗外的山,好像面前的一切都消失了,没有人、没有茶桌、没有房子,只剩下她一个人在山前跪拜忏悔。
“盒子掉在地上……他捡的时候被划破了手,流了血。要是盒子没掉就好了。”周丹璐有些说不下去。
孟季安替她接了话:“他提出要去公厕冲洗一下伤口,你们是一起去的。到了以后呢?”
周丹璐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看向孟季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有深刻的痛苦和绝望中的一丝希冀:“我说了,你们会相信吗?”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像是暗自下了决心,坦然接受命运的一切安排:“那条小路很黑,幽幽地吹着风,我过去的时候明明是害怕的,但是看着他的血滴在白色洗手台里,好新鲜啊,我突然就觉得饿。你们不会知道那种感觉,就算说饿得前胸贴后背,也不够形容我饿的程度。我心里什么都没有,空了,好像全身上下只剩一个器官,就是我的嘴。”
她脸上带着苦笑,把血淋淋的回忆剖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地摆在众人面前,像在对自己进行一场残忍的凌迟。
“然后一切都很模糊,我可能是从背后抱住了他,过了一会儿他就转头看我,他惊恐地尖叫着,往厕所躲,他挣扎的时候,空气里全是香味,我更饿了,我只有一个念头——”
吃了他。
吃了他?
吃了他!快张嘴啊!
好饿啊。
快吃了他!
应乐行的死亡真相,在周丹璐的言语中逐渐显露。
“好多人在说话,老师、同学、妈妈……都在怂恿我吃了他。后来连应乐行自己也在鼓动我,他贴着我的脸,在我的耳边不断重复。我长出两颗新牙,尖尖的,好痒,于是我趴在他背上,刺破了他的脖子。”
“我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就躺在那里。我的嘴里是腥臭的人血味,我把他的血吸干了,一滴都没漏。”
周丹璐停止了叙述,仿佛自己又回到了那天晚上。
她疯狂地在水池里冲洗口腔、呕吐,除了浅黄色的胃酸和粘稠□□,什么都没有。
她踉踉跄跄地跑出公厕,穿过阴风阵阵的狭长走廊,却总觉得有东西跟在她身后。
她试探地用余光往那个幽黑的器材室玻璃上一瞥,在一瞬间腿软地摔倒在地,连心跳也好像停止了跳动——她看到自己纤薄的背脊上正趴着一个孩童大小的黑色鬼影。
周丹璐喘着粗气爬起来,恐惧挤压了她的气道,让她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寝室的,只记得跑、不停地跑,越快越好。她一遍一遍欺骗自己,她只是得了精神分裂症,这一切都是她的臆想。她把应乐行拉黑,梦游一般按照原定计划把口香糖分给室友后,早早上床睡觉。
但是她睡不着。她一闭眼就能看见应乐行回头时因为惊恐而瞳孔放大的眼睛,看到棕褐色的干尸和散落满地的甜糕。
而她的自我欺骗也在第二天晚上被击碎——应乐行失踪了,警方很快找到了她。
周丹璐将掌心摊在茶桌上,蹭破的伤口已经结痂,但心里的破洞再也无法补上。
*
樊诚愁死了。
临退休,万年不开张的万济会还能接到这么多业务。
他靠在窗边唉声叹气地抽着烟:“这死气怎么成精了,从锦水跑这么远来吃人?”
孟季安本能地反驳道:“不是死气,是死煞。”
“死煞……死煞,”樊诚在嘴里咀嚼了几次,“没听说过呀……宝典里有写这个吗?”
孟季安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人,灰袍断发,盘坐在林间黑石上,左手捧一本书,右手执笔在书上勾画。
那人指尖摩挲着翻过一页,露出书面上“引煞”二字,顿时仿佛有一记响彻云霄的钟声,击中孟季安的灵体。
孟季安做“人”太久,那被困外在肉身中已麻木的灵体,在恢宏的钟声里震荡不休。
过了片刻,钟声退去,耳边樊诚碎碎念的声音逐渐清晰,孟季安来不及深思,便被拽回现实。
“不管它叫什么,关键是我们现在要怎么抓,去哪儿抓。哎呀,我怎么还不能退休,不想干了。”
人一上年纪,就自然而然地变得啰哩巴嗦,樊诚同一句话翻来覆去讲了好几遍。
好不容易等到了樊诚的气口,孟季安才插了句话:“让周丹璐回学校,如果死煞还在学校里,说不定还会上她的身,我们守株待兔。”
孟季安这人本就懒散,讲话节奏很慢,当下又刚从灵体受扰中回神,神情上还有点未褪去的庄重,樊诚再气急上火,此时也被他安抚下来。
樊诚口干舌燥,站起来粗鲁地喝尽一杯茶,说:“你怎么知道这死煞不会换个人上身?”
“一来,一回生二回熟,习惯是很难打破的,人是如此,死煞也是;二来,周丹璐四柱全阴,还身弱,”定了定神,那个二五八万的孟季安又回来了。
他二郎腿一翘,老神在在地说:“死煞上哪儿再找一个这么优秀的皮囊?我甚至觉得,就算死煞已经离开吴州大学,它都会再回来找周丹璐。”
樊诚顾虑重重:“唉,怕就怕没守住。还得想想怎么抓。”
孟季安懒得看他演:“别太抠了,你仓库里那些宝贝,找个能用的出来。”
樊诚慌张地与他对视一眼,眼珠子很快转走,在茶室里游离,嘴硬道:“什么仓库,我哪里来的宝贝?!你可别给我编排有的没的。”
孟季安了然于胸:“慌什么?我又不会说出去。”
樊诚虽然做着万济会主任,但暗地里还留了一手。他只上报了异能者名册,家里传下来的法器、宝典还被他偷偷攥在手里。
樊诚不想承认,但是又怕消息已经走漏,想跟孟季安打听消息来源,一时进退两难,接不上话,憋得脸都红了。
“你放心,这是我猜的。而且你仓库在哪儿我也不知道,你死不承认,没人能拿你怎么样。”
樊诚于是含糊地岔开话题:“好好好,我会想办法的。”
孟季安也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只是又提了一个建议:“最好再下个饵,让死煞来得快一点。”
樊诚觉得有道理,但是谁做饵最合适呢?
他掰着手指头盘算了一圈,突然两眼一亮,默默将头转向孟季安,讨好地笑起来……
*
这边孟季安给自己挖了一个坑,城市另一头的形玉也在艰熬地适应新角色。
形玉在超市买了各种牌子的速冻豆包,每天都要蒸满满一锅。
豆包是个奇怪的死煞,他饿了就想吃豆包,但吃再多也吃不饱。
于是形玉除了蒸包子满足他的口欲,还要化点生气出来填饱他的肚子。
形玉荣升奶爸的第一天,便得出一个结论:养一个死煞并不比养一个人类小孩儿轻松。
不知道自己小时候乖不乖,会不会也很难养。
思索间,一层绯红的薄纱从他的眼前翩然而过。
他记起一个红衣女子,腰间坠着一片极薄的赤红色透明玉片,正好跟他的视线相平,整日里就在他眼前晃。风把玉片吹起来,有时擦过他的脸颊,是温润的凉,有时撞击他束发的簪子,在耳边泠泠作响。
那时的他应该很小,而万物很大,他总被人群淹没、被无助裹挟,幸好还有这样一只手,牵着他走。
“哥哥,”豆包拉住了他的手指,“我只能待在家里吗?我想出去玩。”
距离形玉把他带回家,已经过去2天了,他对陌生世界的兴趣消失殆尽。公寓里没有电视,手机被形玉带去学校,外加他不认得几个大字,三重buff叠满,让他感觉无聊透了。
形玉想都没想,痛快地答应了:“行,今天晚上就出去玩。”
“好呀好呀!去哪儿玩?”
“吴州大学。带你去看热闹。”
应乐行出了意外,别说吴州大学了,整个大学城都人心惶惶。学校严令禁止知情人士透露过多内情,但网络的传播速度向来不容小觑,“干尸”、“女大学生被捕”等真真假假的消息并不意外地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话题,唏嘘声中也不乏编造出来的桃色传闻,然后这些鱼龙混杂的声音又在发酵了一天后,突然消失在网络。
虽然吴州大学白天的课程照常开展,但夜自修取消了,各类社团的活动也被要求一律在午休时进行。
小道消息说的是:校长找得道高僧算了一卦,吴州大学离江太近,属水命,时值九紫离火运,不利时局,所以走背字。建议有什么活动都在中午做,阳气足。校长为了这学期最后两周平安度过,日日念佛,恨不得当场皈依佛门,做个俗家弟子。
这消息听起来很假,毕竟找和尚算卦就离谱至极,奈何校领导们连晨会都改成了午会,早晚的课间铃声换成了地藏经,又让这传闻显出了几分真。
而位于话题中心的周丹璐,在第二天回到了校园。经历了一场脱胎换骨的变化,那个内向文静的女孩儿在时光中一去不复返。
形玉知道,此时万济会的行动已经就位,而他要做的,就是成为一只藏在万济会背后的“黄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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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死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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