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戏称为菜市场的七班早自习一反常态的安静,甚至到了死气沉沉的地步。
教室里弥漫着压抑沉闷的气息,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着每个人。
大部分同学趴在课桌上抓紧补觉,没睡的人也都耷拉着脑袋,眼神涣散,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
角落里,几个难得清醒的同学凑在一起,脑袋紧挨着脑袋,神情紧张。
“昨晚我们那层有个寝室,突然尖叫着从寝室跑出来,超级瘆人,大半夜的,把整栋楼都吵醒了。”
另外一个同寝的室友补充:“当时我凑到门边看过,一个个脸色惨白、抖如糠筛,说她回来了,她回来了的。”
同桌下意识问:“谁回来了?”
眼睛滴溜溜转一圈,她神秘兮兮地反问:“你觉得是谁?”
“昨晚上刚走那个。”
“嘘,”旁边围观的人食指抵住嘴唇,使眼色示意他别说下去:“才出事,提起来犯忌讳。”
他满不在乎地打趣:“政治考过九十多分的优秀学生,还信这个。”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那倒是。”不置可否地笑笑。
“怎么你们男生也困得不成样子,昨晚聚众开黑啦?哦,知道了,斗地主去了。”
上个月他跟室友熬夜打牌被宿管抓个正着,全校通报批评,周一晨会还荣登主席台接受台下的目光洗礼。
该光辉伟绩至今挂在朋友嘴边。
“别提了,做了一晚上梦起来的时候腰酸背痛腿抽筋。”
“春梦呀?”哥们手托下巴,猥琐地挤眉弄眼。
他顾及在座女生气急败坏地推搡过去:“我不像你,记不住了,反正是噩梦。”
“看出来了,硕大的两个黑眼圈。”
班里最文静的男同学看似翻书,其实一直关注着他们的对话,只是做梦吗?他垂下头,用余光瞥向七班男班长。
七班男班长,也就是施喜,此时此刻正在编辫子,编季问棠的辫子。
她连续两天失眠,全靠意志力强撑着起床,头发只以一根橡筋简单地捆住,不披头散发已经是对教室最大的尊重。
施喜注意到后从书包侧兜掏出来把梳子和红头绳,征询过正主同意便兴致昂然地上手做造型。
事实证明人只能将发型托付给值得信任的发型师。
老师半只脚都踏进教室扯着嗓子吼了,他还直愣愣地站在旁边编第四根小辫。
“?”准备起立早读的头发主人难以置信,不知道该震惊于他的娴熟的还是异于常人的设计:四个辫子,一半头发没用到。
而发型师本人气定神闲,显然对剩下的头发归属早有安排:“去外面继续?”
“不要。”
“给你讲题,想听什么听什么。”
一对一辅导肯定比死记硬背效率高,季问棠从善如流地随他出门。
青天白日、人来人往,最安全的环境,正合适学习。
其实以前施喜就邀请过她放学留班上一对一补课班,怕遭遇不测,被严词拒绝了。直至学校开设专门培优班,提议彻底搁置。
如今却成为发型设计的附赠服务,在偏僻的拐角处开展。
当教导主任路过此地,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自己班的班长同自己班的学习委员举止亲密,竟然大庭广众之下做出编小辫的行为。
定睛一看,女生身前的桌子上又摆着数学练习题,男生边编边讲,两个人确实在勤勤恳恳地学习互助。
“问棠啊,早自习还是要上的。一日之计在于晨,早上记忆力最好,正适合背书。你们整理发型、讲题,换个时间嘛。也不要在外面,让其他老师看见了误以为早恋把为师的两个爱徒抓起来就不好了。”语气和蔼。
面对好学的学生,总归态度要好些。
尤其是问棠这孩子,整日闷声不响,活脱脱一个锯嘴葫芦,从教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越是这种孤僻内向的学生,越容易积压情绪,做出过激举动。
就在两天前,隔壁班那个总被老师们挂在嘴边夸奖的优等生,突然想不开,给整个年级组都敲响了警钟。
严抓心理健康教育的节骨眼上,近期查到学生问题都秉持轻拿轻放,心理健康为重的原则。
“杨哥,我们讲完这题就回班上早自习。”不是,看发量,起码得再编个辫子才能结束。
杨哥欲言又止,止又欲言:“虽然一个手艺佳一个头发好,但高中毕竟是青年奋发图强的关键时间,浪费时间精力搞发型,我不提倡。这么漂亮的脸,发型越简单越好看,俗话说得好,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班主任的通病,爱延伸爱唠叨。
“好的杨哥,我看季问棠今天精神气不足所以想帮忙梳个活力四射的发型。您说过,支棱起来做事做人,小小年纪不能萎靡不振,特别有道理。就今天,保证没有下次。”
话都说到这份上,杨哥只好收了神通:“讲完题就回去上早自习哈。”
“杨哥再见。”
目送矮胖的杨哥像只企鹅一样踩着酱色皮鞋远去,季问棠把注意力放回试卷:“这道做辅助线的思路是什么?看答案一点就通,考场上半天想不出来。”
施喜看了眼题目,细长的手指轻点题干:“它给出了这些条件,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先根据这个公式……”
“明白了。”边听边在题目边推演,最后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辫子随之颤动,像脑后盘踞的几条小蛇。
编的时候光想拖延时间,编好后发现效果丑得惨不忍睹,施喜垂着眼睫凝视"杰作",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温声开口:“不好意思,没编好,可以给我个机会再来一次吗?”
“留着吧,辛辛苦苦半节早自习的成果,”从辫头捋到辫尾,算算时间是时候该回去做课前准备了:“好了,收工,再不回班赶不上要第一节课了。”
预料之内地,刚踏进班就迎来某同学的明褒暗贬。
“头发真有个性,没想到你喜欢这种风格,人不可貌相。”嘴上挂着"有个性"的夸赞,却挤眉弄眼表情浮夸,放大的音量瞬间吸引来周围人纷纷侧目。
冷淡地瞥了眼哗众取宠的家伙,她径直朝座位走去,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愿施舍。
更多尖酸刻薄的话临到嘴边,男生眼前一晃,一抹身影突然横亘在两人之间,将打量的目光挡得严严实实。
笑着,眼睛里却毫无笑意,直把对方盯得浑身不自在地别开脸,施喜才漫不经心地调侃道:“别具一格吧?感谢学委暂时把头发借给我胡搞。”
他主动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话刚说完,季问棠却仿佛浑然不觉方才剑拔弩张的焦点,若无其事补充道:"我确实挺喜欢。”
后排围观的林未可来回扫视她跟施喜,察觉到施喜的视线扫来,忙低下头,细碎略长的刘海垂落,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只余下一片阴影在额前晃动,让人瞧不清此刻的神情。
第四节课后,季问棠被林未可亲热地拉出座位:“冲冲冲,听说三楼上新了咕咾肉,排队的人爆满,我让隔壁这节体育课的朋友帮忙打好了。”
食堂坐落于生活区,与教学区靠一条贯穿马路的天桥连接。
每到饭点,廊桥上学生挤学生,挤的学生嗷嗷叫;廊桥下轿车挤轿车,挤的轿车按喇叭。
艰难地从外面的人堆钻进食堂里面的人堆,林未可领路找到最角落的两个打好饭的餐盘。
“你同桌手艺比我都好,应该经常给妹妹或者女朋友之类的编,我到现在还不会搞复杂的发型。”
“应该吧。”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糖菠萝送进嘴里,随口附和。
“感觉他是个很温柔的人。”
啊?嘴里的菠萝块顿时索然无味。季问棠迟疑地、沉重地缓缓抬头,林未可正左手托腮,眉眼弯弯,目含期待地瞅着自己。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最注重男女有别的年纪,碍于自尊心,对表露异性的欣赏一般讳莫如深。
除非是不太一般的情况。
所以林未可是在以好朋友的身份分享女生的小心思。
此情此景,似乎应该回答类似于“是啊,跟你很般配”的话,但是——
“他的温柔其实薄如蝉翼,一戳就破,感觉是那种会蹲在岸边笑意盈盈地说拉你出水然后往你脖子上套绳子的家伙。”
如果实话实说,没有证据,跟其他人对他们的关系截然不同,可信度低。
如鲠在喉,好话坏话轮了个遍,最后她选择居中处理:“大概吧。”
“你觉得呢?”锲而不舍地继续问。
“嗯……我觉得还好。”
林未可敛去眼底翻涌的暗潮,须臾扬起脸,眉眼舒展,语气欢快:“可能是我多心了。”
说罢,她露出些许困惑:“这么形容虽然有点奇怪,但我真的有种错觉,他好像温柔的不太安全,像裹着毛毯的冰块,再软也是冷的,接触久了容易冻伤。”
深有同感。
“还有,他的很多行为有时候有点越界了。说话的时候绅士风度,理清楚关系,实际上次次非要跟你当同桌,你知道有两个女生看不惯你就是因为他吗?早上的那个人也是,先跟他不对付,其实只是借你的由头。可能我小肚鸡肠斤斤计较,我就是觉得,他搞出来的事似乎对你造成了困扰。”
那倒没有,平心而论施喜每天勤勤恳恳充当帮忙抱作业、讲题的免费劳力,提供的帮助比这些不足挂齿的小事多多了。
被跟踪、跟陌生人的关系恶化对她来说确实不算困扰。
光指自己的话,季问棠相当坦诚地承认:“其实没有,帮助比困扰多。”
“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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