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虽然年事已高但不糊涂,任凭黎臻怎么旁敲侧击都不肯说了,黎臻回去有点烦躁,尤其是在用晚膳的时候这种烦躁达到极值。
明明白日里她还是正常人,等到入夜之后,视觉、嗅觉、味觉、触觉,全部消失。
看不见、触不到、尝不出、闻不到,那和废人有什么区别?
吃饭的时候味同嚼蜡,黎臻心里难过至极却又无人诉说,两菜一汤,只动了几筷子,放在那许久之后彻底凉了。
这两年黎臻的日子看似花团锦簇,实际上其中艰辛只有自己知道,无人和她说话,偌大的院子里只有两个侍候的婆子,甚至连个年轻的丫鬟都没有。
有黎照的前车之鉴,祖父担忧黎臻也耽于女色所以不让年轻女子来此。
黎臻深深的叹了口气,突然觉得日子没什么盼头。
小时候她一直都很努力练功,那时候蔡嬷嬷和她说,只要她好好练功,爹回来就会喜欢她了。才几岁的小孩自然什么都不懂,蔡嬷嬷说什么就是什么,认为爹爹到时候不会再讨厌她了。可是厌恶一个人是无法轻易改变的,否则那时候爹都认出她了,怎么连句话都不肯同她说?
胸闷的厉害,黎臻一夜未眠,翌日起来找到管家说要下山一趟。
“小少主,外面凶险万分,老祖宗闭关之前说不让您乱走。”
“我要出去买点东西顺便散散心。”
老管家便问她要买什么,他可以派人去买。黎家人都会点功夫,但和五大世家没得比,他们之所以能在此乱世安然无恙,靠的是黎氏一族的占卜之术。
老管家不是黎家血脉也只能学到一点皮毛,不过已经够用了,只需要在出门之前占吉凶便可,若是吉他就出门,若是凶他就躲在家里不出去便是。
黎臻笑一笑道:“你还不信我嘛,自保完全没问题,不信我们现在就卜一卦。”
随手从腰间小锦囊里掏出半个巴掌大小的龟壳,瞧着有些年头了上面还布满了裂纹。以前黎氏辉煌时每次都是用龟壳直接卜卦,摔在地上按照裂纹来问卦,但现在龟壳难寻,都是珍贵东西舍不得用一次就扔,因此便在龟壳里塞了几枚铜钱,摇晃之后放在手心里,看完正反面后笑眯眯的举着给老管家看。
“瞧瞧,让我出去吗?”
卦象显示是大吉。
老管家抿了抿干瘪的嘴唇,其实让小少主出去没问题,只需要多安排两个人手即可,而且小少主习得黎家秘法,别说自保,怕是和邪祟正面对上也可逃脱。
就是……老管家看着小少主单薄的身板和格外出众的脸有点担心。
原来少主也就是黎臻的父亲,当年就是外出时和一普通女子相识相恋,虽然老祖宗百般不愿意但拗不过少主,允许他们成亲,但一直对儿媳妇不满,这也间接酿成一场惨剧。
老管家浑浊的眼睛里都是慈爱,他不希望小少主重蹈覆辙,他们的小少主样貌俊朗,肯定颇受姑娘就爱喜欢,而且也到了年岁了,若是真有个什么差池,到时候黎家恐怕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可是小少主如今十六岁了,按理来说算是成年男子,再这样拘束恐怕不行。如今老祖宗闭关不出,小少主的话就是正理。
前思后想一番,老管家同意黎臻下山了,不过条件是必须带十个好手。
黎臻可不觉得黎家的那些护院是什么好手,照比宿星哥哥差远了,他能一个打他们一百个。
……
“一个能打一百个”的本人并不知晓,此刻,他坐在马背上抬头看向远处白雪皑皑的山尖。
“那就是天山了。”牧野侧头看向宿星,笑着道:“阿臻就住在那。”
两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当时说挑出一支精英队伍来支援此处,牧野都没想到宿星能进来。
毕竟当时只要内门弟子,一来他们从小习得功法比外门弟子功力更高一层,二来则是,五大世家的驻地里,只有天云宫收外门弟子了,剩下的几个驻地全是世家血脉,他们十分排外,如果贸然让外门弟子前来,恐有不妥。
但如果不让外门弟子去,又显得有失偏颇,于是便定下一条规矩,天云宫藏经阁三楼,从上垂下来一张大榜,榜上写着所有天云宫弟子的等级,密密麻麻的一张大榜上,只有前一百名弟子是用混着金沙的墨汁所写,而去往各地支援的队伍便从这一百名里出。
尽管人口凋零,但五大世家的亲传弟子数量依旧不在少数,小聋子抻着脖子寻找他们三个的名字,他的名字最好找,就在最末尾处,视线往上看,密密麻麻的名字看的人眼花,不过很快就找到宿星了,他在中等,却也是一百名开外。
唯有牧野,正正好好在一百名的位置。
自那天之后,宿星练的越发刻苦,小聋子唉声叹气,说道:“你们俩都走了,那我怎么办啊?”
牧野抓着他胳膊:“那就快点一起来练。”
牧野独身一人,在哪里都一样,既然宿星想去寻阿臻,他便也去便是,正好离开这里,免得老是遇见扰人心境之人。
小聋子犹犹豫豫,想走又不想走,却每日都天不亮起来跟着宿星练功,摆明了其实是想一起的。
可那时候他们的名次不在前一百,牧野也有随时被人挑战掉下去的风险。后来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小聋子永远也忘不了那时候宿星的疯狂,他每隔一日就会去挑前一百名之人,神奇的是,从无落败,一步步走到了前五十名。
自然也有人觉得他猖狂,认定他能赢是因为一身蛮力,背后骂他是未开化的野蛮人。
宿星得知后也不恼,吃的更多练功也越发辛苦。
后来有内门弟子为了出口气来挑宿星,宿星故意没用通天锤就将人打的落花流水,他少时就有杀尸僵的经验,那些长在庇护之下如温室花朵般的世家子弟根本没法和其相比,宿星下手又狠又重,彻底打响名声,再没人来招惹他。
宿星和牧野是板上钉钉,就是小聋子一直吊在后面,至于现在为何能和他们一道出现在此处,还多亏了他会医术。
弟子出行有懂医术之人跟着最好不过,所以小聋子是破格被选中的。
“宿星,这回你放心了吧,嘿嘿,你要是想见阿臻,等我们收拾好了就陪你去。”
这一路上诸多辛苦暂且不提,光是邪祟妖鬼就遇见不少,他们这支队伍总计二十人,现在只剩下十八人,其中一人在一次夜里被邪祟拖走不见踪影,另外一个则是在杀尸僵时掉入陷阱,最后被尸僵咬住脖子,虽然宿星他们及时赶到,但他只剩下一口气了,痛苦的捂着脖子断断续续道:
“……给我……给我个痛快……”
小聋子于心不忍,拿出自己珍藏的救命丹药作势就要给他喂,但有人拦住他,摇了摇头。
“没救了。”
最重要的是资源宝贵,让他用了旁人就没得用。这话那人没说出来,可小聋子面色沉了沉,说他的药,想给谁吃就给谁吃。
然而还是晚了,俩人说话的空挡,那人就彻底不行了,最后只能给他个痛快好生安葬。
自那之后,队伍氛围就开始变得萧瑟,直到来到目的地后,所有人才松了口气。大家着急去和当地人汇合,小聋子琢磨着,他们几个先去找阿臻也行,反正他们来的目的就是找人。
但没想到宿星摇了摇头,说暂时不去。
小聋子没琢磨明白他的想法,还逗宿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近乡情怯。”
宿星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小聋子笑的更欢。
这次出行是由牧姑姑带队,队伍里都是天云宫选拔出来的精英子弟,男女都有,还有个熟悉的身影。
牧野看见那人立刻后退两步,眼神错开,就当没瞧见,那人也没主动过来,就是路过牧野的时候深深看他一眼。
“牧凌姐姐好。”小聋子嘴甜,笑呵呵打招呼,牧凌也朝他笑笑,快步走去牧姑姑那说什么去了。
宿星看了牧野一眼,暗自摇头。
牧野年轻英俊,虽然不是牧氏真正的血脉,但他能力出众又心地纯良,这些年喜欢他的姑娘不在少数,可从未见牧野与哪个姑娘走的近过。
宿星知道,牧野和牧凌年少时有过婚约,后来眼睁睁看着牧凌成亲,牧野便开始躲着她。再后来,心思歹毒的牧松搞出了那档子事,直接用刑后被关在天云宫最深处,生不如死,而他与牧凌的婚约自然也就解除了。
如今已经十九岁的宿星看的分明,在意一个人的时候,就会表现的不同寻常。现在牧野躲着牧凌,不就是因为在意她吗?
不过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宿星认为他和小聋子都无权插手。
他们来到小城后城门就关闭,街道上热闹非凡,虽然此地规模不如天云宫底下庇护之地辽阔,但百姓也不少,路两边都是小商铺,卖什么都有,价格嘛,自然要比太平盛世时候贵。
小聋子饿的厉害,在路边老伯那买了几个烧饼,三个人分着吃了。等到地方之后,小聋子也没注意宴席上说了什么,只顾着埋头苦吃。
牧野和宿星认真听着,这才得知这几年青木鬼作祟,百姓们苦不堪言,偏偏他们寻不得青木鬼的踪迹。
“这青木鬼极为狡诈,装作普通邪祟藤蔓树木等,很难寻找真正的藏身之处。”
天下大乱之后不少植株被地动时溢出的邪气附体变成邪祟,藤蔓犹如一条条灵活的蛇,专门吸食活人和动物的精血。
“还有吸食不少精血的邪祟进阶,隐隐有变成小妖鬼的趋势。”
“什么?”这个消息猝不及防,牧姑姑惊讶,问主座上话事人,也是本地雪城城主洪大山。
“怎会如此?地动之后这些年,未曾听闻此事啊?”
底下坐着的一众人等放下筷子,俱是面色沉重,洪大山叹气道:“原本我也不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但事实如此,就在上个月,我们的人出去巡逻,就碰到了一个已经有自主意识的树。”
洪大山细细诉说。
他们只知道青木鬼就在附近,但无从知晓具体位置,因为时不时就要派人出去巡逻寻找踪迹。一次,几个弟子出去时被邪祟缠上,幸好同行之人有炎氏族人,邪祟都怕火,几个火球过去,那邪祟被烧的发黑。
原本以为这样就无事了,谁料他们转身的时候,那灰烬里的突然冲出来几根藤蔓,直接插入弟子后背,穿胸而过,当场毙命。
“你是说,原本该烧毁的邪祟,竟然活着,还会装死?”
洪大山点头:“弟子们最后还是将那棵树杀死了,带回来几根枝条,来人,拿过来给贵客瞧上一瞧。”
立刻有底子端着托盘进来,托盘上赫然是烧的发黑的枝条,但显然没变成灰烬,末端还缠着两截红绳。托盘从各位眼前一晃而过,小聋子对那红绳好奇,没忍住伸手碰了碰。
“啊——”霎时,枝条犹如活了似的剧烈挣扎,吓的小聋子尖叫。
“离体竟然还能活?”
牧姑姑起身,那弟子连忙将托盘送过来,虽然枝条一直如蚯蚓般扭转,但怎么也逃脱不了,牧姑姑的视线在红线处扫了一眼,认出来上面下了某种禁制。
牧姑姑用手拿起枝条,那东西也怪,好似知道牧姑姑随手就能捏死它,竟然一动不动的装死。
“果然,好像比一般的邪祟聪明。”
洪大山道:“正是如此,因为吸食太多人畜精血,现在隐隐朝着妖鬼进阶了。”
这番话听的底下一众弟子脊背发凉。
宿星皱眉,想到了是。牧野朝着他看一眼,俩人都想起当年在平安镇时候碰到的邪祟,有一个邪祟竟然能伪装成人,甚至还弄出声响,让人以为是女子在雨中哭泣。
看来那时候就有进阶的迹象了,幸好他们及时将其解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一顿饭吃下来,众人俱是心事重重。
他们去往安排好的住处休息整顿,牧姑姑则是留下和洪大山探讨接下来该如何。
“五鬼破封印而出,现在重新镇压了三鬼,只剩下最后两个,它们学聪明藏匿起来。”牧姑姑眉头紧锁,询问道:“前两年就听说你们寻到了青木鬼的下落,现在还不能确定吗?”
洪大山实话实说:“当年只是寻找到了一点踪迹,后来我传消息给钟老说明实情,确实找不到藏身之地,所以才拖延到现在才让你们来。”
牧姑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天山底下的黎氏有占卜之能,天下无出其右,为何不请他们来帮忙占卜?”
“自然请过,但……”洪大山无奈的摇头,“前几年我就去过了,但他们那位少主着实不堪,只是个顽劣子弟,没有半点真凭实学,黎氏竟然没落至此。”
已经耄耋的洪大山比其他人知道的更多。“黎氏一脉子嗣单薄,且传男不传女,不像是我们五大世家,男女都可学秘法,他们啊,也是命中注定要衰败。”
对于黎氏,牧姑姑了解的不多,见洪大山如此感叹,她便多问了几句,最后道:“我们查不到动向,或许黎氏能给个大方向的指引?能具体精准最好,不能也没关系,如果他们少主能力一般,或许我们可以求助他们族内老者?”
“他们新少主回来了,我曾见过一面,不过是乳臭未干小儿罢了,还不如之前的代少主瞧着厉害,而且,若真有青木鬼的动向,他们不会憋着不说,我看啊,多半是什么都算不出来。”
洪大山愁容满面,认定了黎氏风光不再,只剩下空壳。
事情暂时没着落,众人被安排休息,一个房间正好三张床,小聋子累的直接躺下睡着了,牧野靠着椅背擦拭自己的剑,眼睛瞥了一下,见屏风后头水声依旧。
“宿星,这里的秋日冷的很,洗洗算了,莫要着凉。”
一路风尘仆仆,也没见宿星这么爱干净,估摸着是快要和黎臻见面了,他才收拾自己。黎臻那孩子从小就比旁的孩子爱干净,牧野笑了笑:“我一会也洗洗,免得见阿臻时候脏兮兮的。”
屏风后的水声停了片刻,半响后,宿星只裹着下半身出来,如今十九岁的他介于成熟男性和少年之间,但身上的气质格外沉稳,水珠顺着饱满的额头滚落,划过锋利的眉眼和薄唇,一路从喉结处往下滚,穿衣服看起来单薄的身材现在却完全不一样,漂亮的肌肉纹理随着他的动作跃动,就连牧野都在宿星身上打了个转,感叹一句年轻真好。
见宿星去拿干净衣服,牧野立刻起身道:“是要去找阿臻吗?我这就换衣服同你一起。”
睡的迷糊的小聋子听见动静也爬起来,迷迷糊糊的说要去。
“不去。”谁料宿星吐出这么一句,穿好衣服声音淡淡道:“去做什么?”
牧野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
知道他嘴硬心软,但为了能来这都差点拼了一条命,怎么还不承认想念阿臻啊!
“好好好,我想阿臻,我和小聋子都想阿臻行了吧。”
好说歹说,才将“心不甘情不愿”的宿星拉出门,可他们到的时候意料之外的吃了闭门羹。
“你们少主真不在?”
守门人连连点头:“真不在啊,不如各位留下拜访庚帖,待我们少主回来了,我帮你们转交上去。”
牧野转头看宿星,果然见他脸色冷了几分,转头就走了。
“黎氏少主,定然过的很好,”宿星声音冷硬,“哪里需要我们来关心。”
头疼。
牧野和小聋子对视一眼,觉得捉摸不透宿星的想法。
他们哪里知道,宿星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他竟然时常梦见黎臻。
这很不对劲,宿星脸色越发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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