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褪尽,秋节已至,京城的凉风起得迅疾。
临近生辰出京的心情日渐急不可耐,出行车马、行商文书、随从伙计一应俱全。
在焦急与期待中终于来到生辰当天,卜逯儿早早出门拜访悬济医馆的神医婆婆为自己把脉,得到可以出远门的保证彻底放下心。
回家之后与爹娘商议出京事宜,虽然早早提过此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时常劝说终于得到准许,但临时改时间要得到娘亲的应允果然不容易。
傅孟嫣慌忙问道:“不是说好过完中秋再出发,怎么这么急要明天就走?”
卜逯儿沉稳应答:“出行的商队半月前就已备齐,这是向郡主借来的,有些货物过了交易的最佳时令,已经延误她们赚钱的时机,不好再耽搁。”
卜裕端坐一旁没有说话,于情该帮夫人挽留女儿,于理该顺着女儿劝说夫人,一家之主选择暂时明哲保身。
傅孟嫣不以为意道:“郡主的商队可以先行,你本就是借行商的名头出去增长见闻,不一定要着手商队事宜,何况你的身子现在还需温养,何必着急?”
“郡主的商队可不是随便就能借的,签了保收的契呢,”卜逯儿挨近傅孟嫣,挽住手恳切道:“我的身子自己知道的,近年养来养去还是一个样子,听闻南方初冬时节还温暖如春,想来在那边温养会事半功倍。”
傅孟嫣忧心不减,“江小子近日诊脉说你脉象愈发稳健,万一路途中……”
卜逯儿靠在娘亲肩头撒娇:“我知道娘亲担心什么,早晨已经去拜访过神医婆婆,婆婆说我体寒,本就只能借暑热燥脉,如今暑气褪尽,只等明年了。”
傅孟嫣还要挽留,一时间想不出其他理由,转头看着卜裕求助,后者知道自己再不说话未来几天可不好过,但是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也暗自捏了一把汗。
卜裕清了清嗓子给自己壮胆,“其实逯儿说的在理。”
果然,话一出口就被夫人狠狠掐了一把,卜裕不禁伤神,是因为近墨者黑吗,夫人都跟妍姐学了些什么,自己是不是该找东磬海请教一下强身健体的法子。
卜裕握住夫人的手摩挲,“逯儿从小就有主见,这次出行一早便有计划,况且准备万全,也不在乎或早或晚,既然顾虑都已经打消,心都飞出去了,何必再将她拘在家里。”
劝娘亲这种事还得爹爹来,卜逯儿噙着笑静静听,并未出声。
傅孟嫣还是不依,“今天过生辰,明天就出发,哪有将生辰宴办成饯别宴的!”
“都是祝福嘛,有什么不可以,明面上还是生辰宴,饯别就留给我们自己一家人晚上小聚一下即可。”
“逯儿一个人出远门身边也没个家人照应,若是遇到什么危险可怎么办,出趟远门少说也要三个月,不行,我要一起去。”
卜裕怎么可能同意,死死扒住夫人胳膊,靠在另一边肩头和女儿一起挟持住夫人。
“谁说没有,正阳那小子明年才参加武试,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就让他陪逯儿一起出去见世面好了!”
堂堂卜相什么时候用这个语速说过话,正在外面给妹妹备礼的人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卜逯儿适时进言:“商队随从身手都很好,况且我们走的是官道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的,二哥身手也很好,有他在路上照应就够了,娘亲且宽心。”
卜家三兄妹从小就感情亲密,两个哥哥照顾起妹妹来无微不至,让卜正阳陪着确实没什么不放心。
傅孟嫣心中万般不舍,看着女儿想起当年她说要去学宫的情景,懂事的孩子总是坚持自己做出的正确决定,从不容许他人左右,孩子确实长大了,自己应该放手。
想伸手抱一抱女儿,结果另一边胳膊被卜裕牢牢把着愣没抽动。
“好了好了,说不过你们,去便去吧,不过要时常来信报平安,”傅孟嫣拍拍卜裕示意松开,牵住女儿的手起身,“既然明天就要出发,没多少时间了,让我检查一下行李,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
卜裕紧随其后,“夫人一起呀,我也看看。”
却被傅孟嫣抵着胸膛拒绝,“生辰宴的筹备你去盯一盯,别出岔子。”
“交给管事的去办就好,我去清点也不差这一会儿嘛。”
“就差。”
傅孟嫣说完拉着女儿就出门。
卜裕天都塌了,夫人还是生气了,连忙追出去,“那我清点完就过来,很快的,夫人等等我!”
嘴上说起来快,实际快不了一点儿。承办宴席的酒楼送来的菜品清单、受邀来宾提前备好的各色礼单、热场把戏班子递来的各式戏单就够卜裕忙活,更不必说园景桌宴的布置。
相府就这么忙活了一天。
夜幕降临,点灯开宴,连廊曲折,园林各处把戏班子串着场子表演,宾客盈门、座无虚席、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越明鸥言出必行,果然给越明垒使了绊子,让他没法在今天出现。伙伴们也是这时候才知道逯儿明日就要出发,江笠阳急急忙忙回了一趟医馆再赶来,将自己提前备好的药瓶一股脑塞给逯儿。
“这个黑瓶的是软筋散,这个白瓶的是解药,你要是遇到什么危险提前吃了解药漫天撒就行,还有这个红瓶的是你平日温养的药物,我在上面贴了字条。”
江笠阳像生怕自己准备不够充分,稀奇古怪的药瓶一个劲儿往外掏,“我怕不够用,还准备了些防虫防病的药,一个一个跟你说。”
郡主在一边看稀奇,比要出远门的人听得还认真,“好多,你也太厉害了吧,这个是什么?”
“这个是见血封喉,郡主还是不要打开了。”
刚才还好奇的人吓得手一抖,默默放了回去。
越明鸥在一边拦着江笠阳,“防身的药物随身带不了几瓶,这么多逯儿也不好随身带,拿几瓶有用的就行了。”
“每瓶都有用!”江笠阳不听,就差把药箱也搬出来,“全都带上有备无患,逯儿日常随身带几瓶,其他的放行李里随用随取。”
卜逯儿一一记下,见江笠阳不放心,又把没贴字条的药瓶名字全说了一遍,总算能把这些吓人的瓶瓶罐罐都交给随从侍卫收进行李。
郡主一边用手肘杵越明鸥一边啧啧称奇:“记性真好,要不说你俩志同道合呢。”
越明鸥没应声,见江笠阳还不放心要继续叮嘱,上前打断:“逯儿只是出一躺远门,随行伙计全都换成了侍卫,还有你给的药物傍身,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的。”
江笠阳不以为然,“公主明知道逯儿要去的地方,如何断定一定不会遇到危险?”
卜逯儿和越明鸥筹谋的事从不避着江笠阳,因此江笠阳知道逯儿此次最终目的是去西南,传闻西南蜀地的人善趋虫蛇,山林里也多毒雾瘴气,自然免不了担心。
郡主嗅到一点不寻常,疑惑问道:“不就是去南边做生意嘛,难不成有什么必须要去的危险地方?”
卜逯儿连忙解释:“南方湿重,蚊虫繁多,江哥哥是担心我水土不服。”
“哦,原来如此。”
郡主点点头,心里却有另一层疑惑,这个江医师和鸥姐姐很熟吗,就算因为时常诊治眼睛私下见面,一国公主竟会容忍别人这么和自己说话。
江笠阳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言辞不妥,撇过头不再直视越明鸥的眼睛,这时候突然传来卜正阳的声音。
“你们在这儿呢!”
几人见过礼,卜正阳好不容易从酒盅堆里跑出来,搭着江笠阳的肩喘气。
“江兄,你可得救救我,给我开点儿解酒的药吧,那群人灌我不少,明天还得陪逯儿出发呢。”
江笠阳才不惯着,一把将肩上的手拍开,“该,跑这儿来做什么?”
“哦对了,妍姨回来了,还带了东阿嫤做的礼物,那物件儿精巧得很,本就是送给逯儿的,我来找你们一起过去看看!”
卜正阳说完就推着逯儿往回走,知道有逯儿在自己不必顾及礼节,招呼着其余人跟上。
江笠阳上前隔开没轻没重的醉鬼,不让酒气熏着逯儿。
郡主和越明鸥跟在后面,看着越明鸥面露不豫之色,更是一头雾水,方才还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
几人行至正厅,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的人屡屡惊叹,待进了门卜逯儿被一把抱住,不用问就知道是祝妍。
“好几个月没见了,快让妍姨看看,是不是又长高了?”
“妍姨,好久不见,”卜逯儿总算从祝妍怀抱里挣出来,笑盈盈打招呼,“怎么没在山上陪阿嫤?”
祝妍自从回师门之后,总是隔半年就回京小住月余,免得东将军扔下京中事务就随夫人跑路,这次却只隔了几个月就回来了,东嫤和卜逯儿生辰是同一天,祝妍没道理放着自己女儿不管要赶着给别人家孩子庆生。
“还不是那丫头着急,说这次做的物件精巧,怕驿使在路上颠坏了,连生辰都不要我陪着过,让我赶在今天一定要好好送到呢!”
祝妍说起来就气闷,臭丫头拿娘亲当驿使,但又有什么办法,毕竟是亲生的,况且这物件儿确实精巧,自己护了一路倒也值当。
“快来看看喜不喜欢,那丫头亲手做的,我看着她刨了一个多月的木头呢!”
其他几个小辈早该见礼的见礼,该招呼的招呼完,聚到物件周围观赏了一阵儿了,见逯儿过来,忙让开一个口子。
只见两尺宽的木架上参差悬挂着十五只大小不一的木制蝴蝶,以细丝相连接,翅扇轻薄似真,即便是说话的微小气流也能让它们扇动飞舞起来,好似悬枝戏蝶。
“东阿嫤武功见不见长不知道,年年送木雕手倒是练得巧,这是怎么想出来的呢?”
卜正阳看着舞动的蝴蝶翅膀,想碰又不敢,怕没轻没重给碰坏了。
卜舒尘也在一旁惊叹:“能做出这个当礼物,小嫤也是有心。”
郡主对东嫤快好奇死了,知道逯儿这次出行必定要去看望东嫤,恨不能自己也跟着去,央着逯儿一定要和东嫤求图纸,自己好做一面大的放凉亭里。
祝妍一脸骄傲地和众人介绍物件是如何组装,连接处经过怎样的设计,精细处经历过多少次打磨,听得人赞叹不已。
卜逯儿看着飞舞的蝴蝶若有所思。
之前在阿嫤的来信中看到遛蝴蝶很有意思,用树枝绑一张纸片,花丛草丛随便舞一会儿就能引来蝴蝶嬉戏,自己回信说听着有趣便没了下文。
因两地相隔甚远,月月来信不一定是在回复自己寄出的上一封信件,故沟通的内容难免有时差,好在回应从不会遗漏。
被牵挂的人心口酥痒,似要长出翅膀飞出来与蝴蝶共舞,面上不自觉浮现出笑意。
因为知道这件礼物是回信,所以心里冒出一点独属于自己的欢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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