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石带领林星四人穿行的甬道并非笔直向下，而是在巨大、发光的生物藤蔓和冰冷的金属废墟之间蜿蜒曲折。
地面那蓝绿色的“心网”荧光始终伴随，如同流淌的生命脉络，照亮前路。
甬道壁上覆盖着奇异的共生苔藓，散发着微弱的生物光，间或能看到一些粗糙的、用能量刻蚀出的符号或涂鸦，充满了挣扎求生的痕迹。
在深入过程中，那痕迹与“心网”澎湃的生命共鸣形成更强烈的冲突感，让林星等人本就疲惫的意识感到阵阵压抑。
最终，他们抵达了一处相对开阔的空间。
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被掏空的岩洞，穹顶覆盖着厚实的、不断搏动的生物膜，散发出柔和的乳白色光芒，隔绝了上方令人不安的数据海。
这里的洞壁不再是原始的岩石，而是被改造过，镶嵌着复杂的、风格粗犷而高效的机械装置，与发光的生物组织紧密融合。
洞壁中央是一个由巨大、光滑的暗色晶体构成的平台，周围连接着无数脉动的生物光缆和冰冷的金属管线。
平台上，背对着他们，站着一个身影。
他身形并不特别高大，甚至有些瘦削，穿着一件看起来极为陈旧、多处修补的深灰色实验服外套，外套下是贴合身体的、哑光黑色的基础型外骨骼。
最引人注目的是这人腰间悬挂的一柄武器——那并非传统的刀剑形态，而更像一截流动的、半凝固的银色光刃，被约束在一个简约的金属握柄中。
光刃内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阿拉伯数字和数学公式在生灭流转，散发着一种内敛却极度危险的切割感。
“这就是‘燎原首领’吗？”林星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并非来自力量，而是某种深沉的、仿佛承载了整个海下世界重量的意志。
燧石上前一步，恭敬地低头：“圣刀首领，人带到了。他们身上…有红炎最后的信号印记，还有…‘永恒’的最高通缉烙印。”
圣刀缓缓转过身。
他的面容出乎意料的年轻，甚至有些书卷气，但那双眼睛却像是经历了亿万年的沧桑，深邃得如同上方的数据海，沉淀着难以言喻的疲惫、锐利和一丝…近乎绝望的清醒。
他的视线首先掠过林星四人，在王元剑身的裂纹、谷西西力场的波动、李雪儿羽衣的黯淡上短暂停留，最后，如同实质般，落在了林星蝶翼核心处那两点顽强闪烁的暗红尘埃上。
“红炎…”圣刀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共振，仿佛不是通过空气，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
“她终究还是…没能从这次任务中逃出来。”那声音里没有太多悲伤，只有一种沉重的、早已预见的了然。
林星强忍着精神上的巨大压迫感，上前一步问候：
“抱歉叨扰，您好，”
“您就是‘燎原’的首领，‘圣刀’吗？”
“我们来自上面，来自2125年九月的深圳量子计算机实验室。我们带着红炎的遗志，需要知道真相！”
“您说的关于红炎这次的任务是什么？‘永恒’制造的这个时空到底是什么？我们现在到底在哪里？红炎说的‘第五次科技革命’和‘反虚拟屏蔽仪’又是什么？”
圣刀的目光从红炎的残烬移开，深深地看着林星，那双沧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追忆，甚至有一丝…看到“新鲜样本”般的探究。
“真相？”圣刀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暖意，“真相往往比‘永恒’的抹杀射线更让人难以承受。你们确定要听？”
“确定！”四人异口同声，目光坚定。经历了核心区的生死一线，他们必须知道根源。
圣刀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那些沉重的过往。他抬手，指向洞壁上一块相对平整的区域。
那区域的生物组织微微蠕动，投射出一片模糊、抖动、充满噪点的全息影像——那是现实世界的景象：高楼林立，车流如织，但天空是灰蒙蒙的，巨大的屏幕上滚动着能源配给和生态灾难的警告，人群拥挤而麻木，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压抑的气息。
影像角落标注着时间：2125.01.01。这和林星四人老年记忆中的现实世界如出一撤。
圣刀的语调沉稳而略显伤感：
“2125年一开始，你们就知道的……”
圣刀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带着金属般的冰冷质感，
“伦敦、北京、东京、纽约、上海、深圳……还有很多别的世界级城市……”
“由于全球变暖，一些城市面临冰川融化海平面上升，带来的愈演愈烈的海水侵蚀和淹没风险；一些则面临资源枯竭、人口爆炸的巨大危机，还有一些则是被战争阴云和环境崩溃逼到了悬崖边缘。”
“2125年九月最后几天开始，世界各国都开始出现了大范围的暴动，人类面临自相残杀！”
“政府和掌控资源的巨头们，那些你们口中的‘资本家集团’，早已抛弃了绝大多数人。他们需要的不是解决问题，而是…‘延续权力’——他们自己的延续。”
影像切换，显示出几所世界顶尖大学（剑桥大学、牛津大学、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东京大学、哈佛大学、加州理工、麻省理工、伦敦大学、莫斯科国立大学……）的标志，以及高度机密的量子计算实验室内部场景。
“绝望催生疯狂。一个代号‘方舟’的绝密计划被提出并迅速推进。其核心，是利用当时最尖端的量子计算和神经链接技术，构建一个理论上‘永恒’存在的虚拟世界——一个不受现实物理规则束缚、资源‘无限’的完美乌托邦。”
“这个计划，被包装成探索人类意识上传和未来生存可能性的‘崇高实验’，也就是你们所知的‘玄机实验’及其在全球的翻版。”
影像再次变化，显示出躺在实验舱中、连接着复杂设备的人体，表情或期待，或茫然。林星甚至看到了深圳大学实验室那熟悉的白色灯光，看到了自己和其他三个同伴躺在实验室内的模糊影像，标注时间是——“2125.09”。
“实验对象，来自全球各地，大多是像你们一样，对‘未来’抱有幻想、或迫于各种压力或身体年龄到了大限而参与的普通人。你们被灌输的信息是：意识将被上传到‘四百年后的真实未来世界’。多么诱人的谎言。”
圣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但实际上呢？”林星的声音有些发颤，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脑中成形。
“实际上，”圣刀的目光锐利如刀，刺破所有幻想，“你们被上传到的，根本不是什么‘四百年后的现实世界’！这个所谓的‘永恒世界’，其时间基准，从一开始就被锚定在2125年！说是四百年后其实是‘永恒’及其分身的意识程序，为了诓骗你们的。”
洞壁上投射出这个“永恒”世界冰冷、秩序森严的银色城市景象，与之前2125年现实世界灰暗压抑的画面形成残酷对比。
“为什么是2125年？”王元握紧了剑柄，指节发白。
“因为现实世界的时间线，在2125年十月之后，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圣刀的语气陡然加重，
“就在你们深圳大学的实验还在进行测试的2125年九月，来自麻省理工和东京大学的两名早期实验对象——他们拥有极高的初始权限和罕见的‘现实同频’天赋——成功利用实验初期的系统漏洞，将自己的部分意识信息，强行‘逆流’回了2125年的现实世界！”
影像上出现了混乱的街头抗议画面，巨大的横幅写着“STOP THE LIE!”、“NO VIRTUAL SLAVERY!”。
“他们带回了真相！一个惊天动地的真相：所谓的‘未来世界’实验，是一个巨大的骗局！是权贵们为了逃避现实崩溃、试图在构建虚拟‘永生’的计划时，设下的陷阱！所有参与者，都是被困在这个时间锚定在2125年的虚拟牢笼中的囚徒！愤怒席卷全球。在巨大的舆论压力和民众抗争下，全球主要国家在2125年十月紧急通过了《全球反虚拟奴役协议》。”
影像展示了大量安装在房屋、街道、公共设施上的奇特装置——它们形态各异，核心部件都散发着一种干扰性的波动场。
圣刀继续解释：“协议的核心条款，就是强制在全球范围内部署‘反虚拟屏蔽仪’”
“这种技术基于当时刚刚突破的量子场域抑制理论，被后世称为继以量子计算为核心的‘第四次科技革命’以来的，‘第五次科技革命’的标志性产物。”
“它的作用只有一个：彻底阻断现实世界物质基础与任何外部虚拟意识架构的深度链接！”
“它像一层坚不可摧的‘现实壁垒’，笼罩了整个地球。从2125年十月起，一直到你们认知中被灌输的‘四百年后’——也就是现实的2525年——在这整整四百年间，每一分每一秒，现实世界都笼罩在这层‘反虚拟壁垒’之下！”
林星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谷西西倒吸一口凉气。李雪儿的羽衣流光剧烈波动。王元的剑几乎脱手。
真相的冲击力比任何湮灭射线都更可怕！他们为之奋斗、穿越时空而来的“未来”，竟然根本不存在！他们一直就在一个以2125年为起点的巨大虚拟沙盒里挣扎！
“所以，因为反虚拟协议和反虚拟屏蔽仪…，‘永恒’的基础服务器…根本不可能架设在2525年的现实世界？”林星的声音干涩无比。
“没错。”圣刀斩钉截铁，“《反虚拟协议》和‘反虚拟屏蔽仪’的存在，如同现实法则，彻底封死了‘永恒’在2125年十月之后任何时间点架构服务器、汲取现实物质能源的可能！”
“最可怕之处也在于此，它只能龟缩在2125年十月之前的时间锚点上，依靠最初搭建时储备的、有限的现实能源和内部循环来维持运行！”
“这也是为什么‘永恒’如此偏执地追求‘纯净’和‘效率’，因为它本质上是个资源极其有限的‘困兽’！”
“它必须清除所有‘冗余’（也就是我们这些‘异常’意识），才能尽可能延长它那虚假‘永恒’的存在！所以每隔一段时间，‘永恒’就会对我们实施清除计划！”
林星虽然难以置信但她不得不问：
“那…红炎提到的‘海下世界’——，以及她说你们也受益于‘第五次科技革命的反虚拟屏蔽仪’——，又是指？…”
“另外，现在的现实世界是哪一年了，这里还有能链接现实意识频率的‘天才’吗？现实世界的人完全不管我们了吗？？我们还有逃出生天的机会吗？？？”
林星一边想红炎曾经的话，一边近乎崩溃地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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