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采晞也在其中，抱臂冷笑。
她就说上回桃林里这二人就是在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爱恨情仇一事世间常见，本不该全都驻足观看。
奈何众学子来蔚县几日除了听学便是做功课，无趣得紧，便乐得看此戏。
更别提还有不怀好意之人盼着姜宓出丑。
——与李氏的纨绔庶子未论婚嫁便有染，可不是丑事一桩么。
旁人如何看来，姜宓不管。
她只冷眼看着那其貌不扬的脸。
盯得李珏心里有点发虚。
他上前一步：“好阿宓，这儿人多，我们出去慢慢……啊！”
随着“啊”声痛呼一起响起的是一道清脆的“啪”。
拿出巾帕擦了擦因为用了力而泛红的手，姜宓后撤一步。
她问：“清醒了吗？”
不是生平头一回被人扇巴掌，但在同龄女郎与男子面前。
还是十分丢面的。
偏生……心里泛起的一点怒意在看见眼前少女帕间泛红的细嫩掌心时烟消云散。
疼痛间似还能回味起那柔软的触感。
李珏用舌顶了顶被打的那边脸，心间莫名激荡，上前一步欲拉那只纤手。
“阿宓，我……”
“啪！”
又是一掌。
姜宓换了一只手，不能光让一只手疼。
这回打完她不问了。
只默默再退一步拉开距离，继续擦拭掌心。
似是碰到了什么极其脏污之物，又似是单纯的在揉手。
容色极艳的少女眼眸低垂，面上分明没有神色显露。
可如瓣花的唇微抿，纤长的鸦睫垂落，无端地生出几分可怜来。
苏云英本也是被姜宓的行径吓到了，但又见人如此模样。
一时心神晃动，对其怜惜。
她蹙眉担忧道：
“姜宓，别再打他了，你把他打愉悦了余给你的只有手疼。”
苏云英的话声不大，本意是想劝阻姜宓。
奈何堂中太过寂静。
“噗——”
学堂间有人笑了出来。
其实愉悦不愉悦的众人没太看出来，毕竟李珏被打后就呆愣伫立，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寻常人当众遇到此事定是要恼怒的，少见有李珏这般反应，便听来苏云英的话后忍俊不禁。
很快有人呵斥发笑之人。
“蕴雪，不可无礼！”
王蕴雪闻言撇了撇唇角：
“是，六哥哥。”
旋即那位出言呵斥的男子走上前来。
立于李珏身边。
他向姜宓颔首，一双眼锐利如鹰：
“姜二娘子，见安。”
姜宓抬眸，回礼：
“王六公子，见安。”
这几日远远看姜宓时，王元汶就觉此女甚美。
如今凑近了瞧，更险些被那一双如勾媚丝的眼迷住。
好险没忘记自己是为何而来。
微不可闻撇开视线定了定神。
他才道：“姜二娘子，方才之事我都看在眼里，你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毫无半分淑女风范，你可知错？”
泗水王氏虽为王氏旁系，但也算富甲一方。
身为王太守嫡孙，他负手直胸似运筹帷幄，气势端得足。
看着此人前来张口便是主持公道、加罪于她的模样。
姜宓唇畔浅浅勾起一个笑。
她问：“敢问王六公子，淑女该是何风范？我又何错之有？”
“你说李十三郎不通人语，还动手打人！”
分明方才已经说了缘由，却还再问一遍，王元汶皱眉，口中严厉：
“姜二娘子，现下不是我给你解释何为淑女风范的时候，你莫要借此转开话，我知你能言善辩，但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是非对错该要明辨！还不快向李公子赔罪！”
虽说上元那日之事他不在，但后来听闻祖父发了火气后他特意遣人打听了此事。
再加上三日前姜宓和方采晞的那一通争辩……他如何不知此女口齿伶俐。
说来王元汶与王太守有四分肖似，即便年青，可沉下脸来着实让人畏惧。
一旁的苏云英已是被吓到，忍不住想扯姜宓的袖角。
可看姜宓半分不惧的模样，又缩回了手。
默默站在她身边。
姜宓“唔”了一声。
“王六公子一番大道理说的是极对，即便如此，可我也未觉我有哪里做错了。”
王元汶：“姜二娘子这是不想赔罪？”
适时李珏醒神开口，些微踟蹰：
“六郎，我知你是为我好，但此事无需你出面，姜二娘子就是这般脾性，非是有意。”
脸上还有余痛，但女郎的气力再大，也不至于钻心彻骨。
轻软如云风的肌肤与敛破春山还寒的眉眼是极端的冲突，让人只觉更为兴奋。
见李珏退让，王元汶却是不愿。
“上回是方七娘子，这回是你，下回又会是谁？十三郎，我知你心悦姜二娘子，但你也不能万事退让。
她这般烈强脾性，黑白不分便出口还动手伤人之举不可纵容，她今日一定要向你赔罪！”
“我凭何赔罪？”
姜宓慢条斯理，看着王元汶的眸色带上了嘲弄：
“你虽比李公子好上一点能通人语，可看着也是个净吃白食没读进去书的，何大人这些时日真是白教你了，我看你若是实在读不懂书便趁早回泗水罢了。”
王氏嫡孙到底比一些人的气度好上许多。
即便被姜宓如此明嘲，也只见王元汶脸色更沉几分。
他沉声：“姜二娘子是否太过狂妄？”
“实言难听，王六公子不爱听也寻常。”
姜宓道：
“毕竟你若是能将今日王大人讲学的篇章认真听了，又能再问问这李十三公子我为何会恶语相向，便不会觉得我有做错什么。”
听姜宓这么一说，王元汶怔语一息。
今日所听的《鲁语》中有一篇《公父文伯之母别于男女之礼》，何褚临将其引申着重讲了男女大防。
方才李珏似乎确实僭越。
王元汶也想起来了他根本不知此事前因后缘。
顾不得先与人生气，他转头问李珏。
“十三郎，你可知姜二娘子为何这般说你？”
李珏微微支吾：
“不、不……”
姜宓看他：“你若不愿说实情，我也可代你明说。”
虽是被姜宓骂了两回不通人语，但李珏并非是真的不通。
不过是装傻而已，有言是美人烈性，更有滋味。
他其实在上一回体验过姜宓冷脸时，便觉心喜。
寒霜美人，更让人想要征服。
这一回他就是有意将姜宓激怒，虽被打了有些恼。
却也不是真正动怒，只是怨姜宓在人前不给脸面而已。
偏生他还没说什么呢。
没成想王元汶竟横插一脚，劝也不听，将此事闹得这般大。
一想到要出口的话真是要将他颜面丢尽，李珏便几分暗恨看向王元汶。
“是上回阿宓妹妹让我莫要这般唤她，这回又唤了，所以才出此言。”
“只是因此事？”
王元汶转看姜宓：
“就算是因此，听十三郎先前所言，你们两家是为故交，你何必出口伤人，甚至打人？”
李珏看着姜宓动了动手似又要抬掌的样子，有些不愿那柔嫩掌心拍到王元汶面上。
他忙道：“不、不算故交，今日之事都是我自作自……”
王元汶“啧”了声，些微不耐这人改口。
但也不影响什么，他仍旧理直气壮打断李珏，直指姜宓。
“十三郎不过是将你视作小妹而已，唤你一声又如何？”
“对，唤一声又如何，王六公子说的真对。”
姜宓倏尔轻笑。
这人是打定主意要加罪于她。
她又何必再百般辩解。
王元汶：“既然你觉得我说的对，那就快快同十三郎赔罪！对我恶言一事，我只当你是尚还年少，便不计较了。”
眸中掠过一抹冷芒，姜宓松开了不知何时无意识攥紧的手心。
她轻吐了口气。
“可我觉得我说的也对，两个不知礼数的东西，我对你们说一句实话又何妨？”
不想沉陷于无谓的口舌之争中了，姜宓说：
“如果王六公子觉得我十分狂妄，还请携李十三公子去状告何大人，或是王太守，你们不肯说，待明日上学我也自会向何大人据实相告。”
最后四个字咬重了尾音，她余光扫过李珏。
见他脸上的肌理微微抽搐，勾出一抹轻蔑的笑。
少女转身离去时腰间发尾在半空划过一抹凌厉的弧度。
薄袄圈着清瘦的脊背，挺直散孤雪傲然。
王元汶眼中闪过晦暗。
心有些沉，但唇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淡笑意。
身旁李珏也目送了姜宓离去，待倩影不见于门廊。
他才转看王元汶，紧皱眉头：“王六郎，此事说来是我之过，方才我确实靠姜二娘子近了些触了男女大防，还请六郎下回莫要胡乱出头了，也勿要状告王太守，阿宓妹妹不过是有些小性子罢了。”
他素来不在意什么男女大防，但并非不知其礼。
今日众目睽睽之下都瞧见是因他与姜宓靠得太近才挨了打，且他并无多大的不悦，所以并无要人赔罪的想法。
谁知素来与他没有交集的王元汶会出头，坏他好事，明日许还会被何褚临斥责。
话间带着几分埋怨，说完，他转身离去。
“六哥，你看这都什么人啊，你明知道他不是个好的还帮他说话，这下好了，他还怪起你来了。”
王元青在兄长上前之时就跟上几步立在不远处，将情形听了个完全，现下不禁不满出声。
惹得王元汶被李珏反咬后蓦地黑沉的面色更沉了。
适时李洺要离开路过二人身边，听见毫不留情面的话。
面上微微露出尴尬之色。
他顿步拱手：
“还请王六郎见谅，十三弟他……年岁还小，素来也纨绔，方才他不承六郎好意之事，我代为赔罪。”
“无需赔罪，我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王元汶面上迅速敛下不悦。
毕竟李洺与李珏不同，是为嫡出。
且……他方才出言，并非真是为李珏不平。
胸中谋算不显于面上，他继而作邀：
“十一郎，一道去后园用膳吧。”
男子同行，女郎间也三两相携。
方采晞看了好半晌门口闹剧，见姜宓对王氏子也不留情面。
不禁撇撇嘴：“狂妄至极！”
一旁的颜夕华闻言，垂了垂眼。
而后迅速领着侍女行至王氏女郎间。
见平日与自己作伴的女郎今日将自己抛下，方采晞又是一气。
跺了跺脚，旋即她向另外两个女郎走去。
“舒四娘子！”
舒氏的两位女郎闻声顿步。
见是方采晞，舒玉锦静待她靠近。
“舒四娘子，见安。”
方采晞乖巧地放低姿态行了一礼。
“你来干什么？”
舒玉绫先行拦在方采晞面前，不让她靠近。
上回之事已然让舒玉绫与方采晞二人生了龃龉。
她的下颌微抬，眼睛横着，一副瞧不上的模样。
方采晞哼了一声：
“我又没唤你，你做这趾高气昂的姿态给谁看？”
又和舒玉锦道：“听学人少，我怕孤苦伶仃，还请舒四娘子上下学时带我一个。”
舒玉绫抢话：
“不成，她是我阿姊，有我作伴就够了，你……”
“方七娘子不必见外，一同走吧。”
舒玉锦打断了话。
她斜看一眼舒玉绫，而后动身。
方采晞得意地向舒玉绫抬了抬下颌回敬，紧随左右。
……行至后园，入膳堂前，三人遇到独坐庭院饮酒的李珏。
眼眸一转，方采晞说：“舒四娘子请先行一步，我去瞧瞧李十三郎是如何了。”
“嗯。”
舒玉锦懒散应了一声，却没急着离开。
她看着方采晞向那垂头丧气之人走去。
“十三郎可是在为姜二娘子一事烦忧？”
轻轻柔柔的话声响起，引李珏抬首。
素来最喜温香软玉，但方采晞比起姜宓来说算不上美人便罢了，还曾对他多有鄙夷。
酒中看清来人，李珏便没什么好脸色：“与你何干？边儿去。”
方采晞笑意微僵，索性也不故作姿态了。
“你这混皮，我好心给你出主意来了，你就是这副模样？”
李珏睨她一眼，只觉莫名其妙。
便也不搭理了继续饮酒。
方采晞未气馁：“你既然喜欢姜宓又忧她不喜你，在这儿饮酒有何用？我给你出个主意讨她欢心，你可想听？”
听见姜宓二字，李珏总算有了反应。
他再度上下打量了一番方采晞，哼了一声。
“莫说我现下还没醉，就算是醉了也不是傻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阿宓也厌极了你，你自个儿都讨不了她欢心，给我出什么主意呢？
方七娘子，你莫不是想引起我的注意看上你？但就你这模样……省省心吧。”
“你胡说什么呢！我宁是绞了头发做姑子去都不会多瞧你一眼！”
还没算计成反惹了腥，方采晞霎时脸色铁青一阵气恼，恨不得也学姜宓给这纨绔一耳光。
但思及此番还需李珏出手，她胸膛起伏会儿，忍了下来。
看着不理睬自个儿的人，方采晞冷道：
“我讨不了姜宓欢心是因我不想讨，不是因我不能讨！我毕竟是女郎，自然能懂女郎心。李十三郎，你说的没错，姜宓是厌极了我，我又何尝不厌极了她？
正是如此，所以我十分想要她嫁给你这个混皮，法子虽是龌龊了点，但保管你得偿所愿，你就说想不想听我这个主意吧。”
她抱臂抬颌，端的是胸有成竹的模样。
笃信他会动心。
果不其然，李珏顿下酒盏。
瞟了眼不远处的门房，又看了看方采晞身后不远的两位女郎。
方采晞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有些不耐烦，直接说：
“待上巳休沐，我会借众学生要一道去水滨泛舟之言为你约她上小舟闲谈，待她不慎落水被你救上来，她许会倾心，就算不会，你们二人已有肌肤之亲……届时你只消让家中上门提亲，她不嫁也得嫁。”
她此番言论不避讳着舒玉锦就是因着记得姜宓与其也有龃龉。
让人知晓自个儿能为其寻仇，岂不能卖个好？
听见法子已出，李珏也顾不上看那两个女郎。
他略有疑窦：“你……怎知那日学生都要去泛舟，又怎知那日阿宓会不慎落水？”
方采晞：“我又不是神仙我怎么会未卜先知？自是要我去相约众人泛舟，而落水之事全看你想不想娶她，反正我会为你将人约来。”
言罢，她静看李珏反应。
只盼此人不要让她失望。
李珏本就是个混不吝的混皮纨绔，不然上回在别苑小亭也不会心生邪念。
就算在见到姜宓后便魂牵梦萦不再扰骚良家民女，日日作出一副谦谦公子相，却仍掩盖不了他骨子里的刁恶。
不过此事只是听来轻省，他还有些犹豫。
一双眼骨碌碌地转起来思量得失成算。
……旁处的二人将话听得真真儿的。
舒玉绫不禁扯了扯舒玉锦的袖角：“阿姊，这方采晞不是个好的，明知姜宓不喜李珏，她还为其出主意。
听闻李夫人最是严厉，若是姜宓嫁给了此人……她心肝儿真是黑透了！阿姊往后还是少与她来往的好。”
话是这般说，她眉宇间却隐隐有兴奋之色。
她是不喜方采晞，可也不代表就喜姜宓了。
分明只是个蓬门小户女，却一副清高样子。
她巴不得方采晞计成，姜宓忙忙儿嫁去李氏磋磨掉这副冷傲模样。
舒玉锦闻言睨看，她又何尝不知这个庶妹的心思，冷冷一笑：
“她确实不是个好的，你便就是个好的了？”
上回姜宓落她脸面之事她还记在心间，但此行是为谢氏长公子。
阿母也常常教导她腌臜事少亲自出手留下把柄。
所以此行她才会带上舒玉绫，意欲借其手寻仇。
不曾想舒玉绫几日都未曾有动静，惹她心里不快。
今日应允方采晞随行便是知晓其人定会报复姜宓，留下多做一个帮手。
果不其然，才是遇上就有了主意。
虽说如今这方法……瞧着不甚体面。
但想她从未被此乡野村姑如此讥诮过，真是恼人。
方采晞要做便做了，反正不会脏了她的手。
她只需静看快意恩仇。
全员恶人，写得有点憋屈。
不过想想他们的结局就不憋屈了。
还是替女鹅有点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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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狂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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