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沈二少爷的生母死于难产。
所有人都对沈二少爷很不屑。因为他比买回来的奴隶还要低贱。奴隶至少还花了钱。
他的身上也总是平白会多出些许伤痕。
他的画作看起来总是很低沉，给人一种很奇怪的压迫感。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沈二少爷忽地对天上的星辰起了兴趣，纵使是画厚重的云层，他也会点上几颗星星作为点缀。
大夫人对此是很不屑一顾的。她很不喜欢这个不怎么说话的小孩。在发现这个小孩的画作以后，她会全部撕掉。
所以，在很久很久以后，痴傻以后的大夫人的尸骨被发现时，她的胃里被填满了画纸。
所有人都觉得这很正常，因为大夫人可是变成了一个傻子啊。傻子做什么事情都是合理的，像个正常人一样才是有问题呢！
再说回那位沈老爷，他花钱总是大手大脚没个分寸，大夫人在的时候他尚且会收敛几分，待到大夫人去了以后，他只会比以往更甚。
所以古道热肠的沈二少爷在他的尸骨里藏了很多金银。
再说回那位大少爷。
沈无歌，是英雄。
在沈无歌被送回来的那一天，沈吟风还特意问了句：“哥哥，你想要和父亲母亲团聚吗？”
沈无歌其实感觉无所谓。百年之后，所谓尸骨，不过是一培黄土。
沈吟风记着所有人的喜好，比如大夫人和沈莹莹都很喜欢牡丹花，他还特意折了几株牡丹花赠给大夫人。
“如果我是大夫人的话，我就会捧杀沈吟风。”沈吟风跪在她的棺材前说着，“我会给他最好的衣食，把他捧成神仙，让他一辈子做个纨绔，然后成功将他养废。可是很显然，你没有想到这一层。你说，我怎么就没在那个晚上灰飞烟灭呢？”
他自嘲一笑，自言自语道：“母亲，你让我的生母在怀孕期间跪在寒冬腊月里，你说，我怎么就没在那个冬天胎死腹中呢？
“父亲，我有段时间特别好奇，地下室里那么多金银财宝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于是，我就偷偷跟着您走了一路。”
沈吟风的面色忽地冷了下来，他轻声道：“您最疼爱的儿子为了守卫城池战死沙场，而他的父亲在当汉/奸，用全城百姓换取荣华富贵，你说，可笑不可笑？”
他一个人絮絮叨叨说了好久。
言罢，他才起身，扯了一个笑容：“父亲母亲，今日我就要拜堂啦，我想，你们应该是到不了场了，但是礼仪得做好呀。我请了几位来给你们化妆，你们大抵是不介意的吧？”
大抵是不介意的。他自言自语。
他听到了屋外的声音，看了一眼那副空棺。
“我回去啦。”他对自己说。
在画皮师小屋的时候，沈吟风应该对江星稀下手的。
——可是没有。
因为那一天他没有下手，所以，以后也不再有对江星稀下手的机会了。
——他一个死人，竟然也会对活人心软。
——他一个卑贱之人，竟然也幻想着拜堂成亲，半生美满，岂不可笑。
***
江星稀提着牛角灯，沿着层层阶梯往下走去。他戴着头衔，大概率是不会受到那些孩子的攻击的。
“滴答——”
“滴答——”
头顶的石壁上不断往下滴落着血滴。
地下室的道路错综复杂，即使多走几遍，该记不住还是记不住。
江星稀拉了拉系在指间的红线，朝着红线的方向走去。
他来到了那间存放着金银的房间，又看着红线往石壁里穿去。
存放着金条的箱子被他打开，又被他合了上。
机关启动，石壁自两边打开。
江星稀见过的景色倒也不算少了，甚至在同龄人中算见得多的。山高谷深、海洋荒漠、平地高楼，又或者盛夏蝉鸣、满城烟火、暴雨梨花。但他见到见到此景时，瞳孔仍然猛地一缩。
——因为从未有一幕景象如眼前这般直击心灵。
入目眼帘俱是红色，白色枯骨皆是向上，似乎是要往上爬去。红衣少年站在这堆枯骨的顶端，琥珀色双眼往下，神色冰冷且疏离。不断有白骨握住少年的脚腕，似乎是想要将其拉下去。
这一幕的红衣少年，仿若比肩神明。可他又嘴角噙笑，不见圣洁，想来定是个伪神。
饶是见过大场面，江星稀见到眼前此景也有些紧张。
周遭的石壁依然滴落着血珠，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要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江星稀的脑海中不可遏制地浮现出一个词。
——“阎罗”。
这才是真正的阎罗。
红衣少年又踩断了一根手骨，垂眸问道：“你也是要拉我下去的吗？”
江星稀一怔，随即，他才磕磕绊绊地一脚踩入尸骨中，踉跄着往上爬去。血腥味直冲天灵盖，死寂蔓延整个空间。
沈吟风只是看着对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忽地笑出声来。
“你为什么又在仰望我？”
沈吟风似乎是觉得好笑，蹲下腰朝着江星稀伸出手来。然而，这份“好意”，江星稀却未心领。他只是不断地往上攀去。
“我不是来拉你下去的。”江星稀站在沈吟风身侧，认真地道，“我不会一直仰视你，也不会垂眸俯视你。沈吟风，我现在站在这里，站在你的身侧。”
琥珀色的双眼倒映着两个小小的江星稀。
“我不是都送你出去了吗？你怎么又回来了？”他拧眉问道。
“是，那我也要问问你。”江星稀用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问道，“那具空棺是你准备给我和你的对吗？”
“……嗯。”
“那你为什么没有对我动手？”
沈吟风歪头，似乎不太理解地问道：“这个，需要理由吗？”
江星稀抿唇。他想要一个答案。
沈吟风避开了他的眼神，闷声道：“没有理由。”
只是不想对你动手而已，要真说出个理由？
沈吟风偏头。
——因为他没舍得。
“好了，回答一下我的问题吧。回来做什么？”
江星稀想也不想地回道：“来带你回家。”
……家？
他还有家吗？
“沈吟风，你还不记得我答应请你吃煎饼果子！你还没吃过煎饼果子，我还没带你出去过呢，哦对，你肯定没见过壮观的玫瑰花海，我也没带你去见过对吧？你总不能就一辈子待在这里吧。”
迷迷糊糊之中，沈吟风想到，他好像是见过玫瑰花的。
优雅从容的女人手中捧着一束玫瑰花，轻轻摸着他的头，说着些什么话。
“小同学，你喜欢玫瑰花呀？
“我们家星星也很喜欢它喔。
“象征爱情的玫瑰花总会是新娘手捧花中的主角。毕竟它的花语可是热烈的爱啊。”
那……什么是爱？
沈吟风没有得到过这种正面情绪，没人爱过他，他也不会爱别人。
江星稀说——
[爱，是绝无仅有的奇迹。]
他只是垂眸，双手捧起江星稀的脸。后者一愣，喃喃问：“沈吟风？”
沈吟风眼圈泛红，小心翼翼地低头，浅浅吻上他的嘴角。江星稀全身一僵，刚想推开沈吟风，又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觉得还是算了。
沈吟风眼神迷离，手指摩挲起江星稀红得滴血的耳垂，哑声问道：“你怎么不杀我？这种时候我对你都不设防，为何不杀我？”
“什么杀不杀你的，你亲傻了吧你？”
沈吟风轻笑：“因为我是阎罗啊，所以很多人都想要杀了我。”他又说，“我还以为你跟他们一样，也是来杀我的。”
“……那来杀你的刺客奉献还挺大哈，还给你亲。”江星稀无语。
沈吟风一默：“没有，只有你。我只亲过你。”随即，他眼睛一亮，“你在吃醋吗？你是不是在吃醋？”
“……走了，带你上去了。”
“好哦。”沈吟风笑眯眯地说。
“等等，你有空的话，买点黄色的颜料。”江星稀镇定自若地说，“你看看这墙壁都是红的，怪瘆人的，我教你，用黄色颜料在墙壁的左上角画一颗大星星，然后围着它画四颗小星星。”
“那这样会让你有点安全感？”
“何止是一点！”
“……但是有个问题。”沈吟风说，“如果这样做的话，刚刚，我们两个站在这里，我能成功强吻到你吗？”
“……你说得似乎也有点道理，我大概率会推开你然后敬礼。”江星稀思索，“还有，你那个不叫强吻，我应该回应你了吧？我既然回应了那就不算是强吻。”
“算你愿意？”沈吟风弯眉。
江星稀：……
他冰冷地吐出一个“不”字，接着说：“我不跟你扯皮了，这儿都是血我看得生理不适。我们还是先上去吧。”
沈吟风这才乖顺地低下头：“好哦。”
可是在这一刻，沈吟风的心中确乎是生起了几分期待。
就算，在听到他说他是“阎罗”的时候，江星稀也没有震惊——
就算江星稀或许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阎罗”。
江星稀偏头：“看我干什么？”
沈吟风只是弯眉说：“没关系的，就算你想要杀我也没事的。”
若隐若现的灯火映着沈吟风的竖瞳，平添几分异端与冰冷感。沈吟风歪头，嘴角微勾，语调上扬：“江星稀，你知道治疗女巫吧？她就是上一个想要杀我的，但是现在呢，这张卡牌在我这。”
沈吟风想了想，又补充道：“所以，以往想要杀我的全部都死了，无一例外。”
江星稀疑惑：“他们既然想要杀你，你把他们反杀了，有何问题？你总不能站着任凭他们杀吧？”
“我还以为你会说不许杀人。”
“……”
江星稀一时语塞，“我是有点同情心，但不代表我有圣母心。亲爱的阎罗大人，这证明你来人间时间还短。”
“唔。”沈吟风说，“有理。”
***
“咔——”地下室的机关门被猛地合了上。
白碱雪眼睛一亮：“你们终于出来了！我还一直在等待着你的卡牌呢！我感觉你的卡牌怎么也应该挺强的吧？”
江星稀这才悠悠转身，卡牌在他的指尖停留了一瞬。怀中捧着一大束热烈玫瑰花的黑发少年倚在玫瑰花海之中，被花刺划开的伤口流下血珠。
白碱雪的瞳孔猛地放大。他一时有些失语。
一共七张S级卡牌，已知的有五张。
而江星稀手中的，是第六张。
“白碱雪，去睡觉啦。”江星稀被沈吟风拉着，朝他挥手，“祝一夜好梦。”
白碱雪嫌弃地撇了撇嘴。
太阳都快升起来了，还睡什么睡。
沈吟风只是站在江星稀的身侧，眉眼扫过白碱雪。后者一愣，脑海里闪过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
他看着沈吟风和江星稀的背影远去，思考良久，才离开了祠堂，顺带将门关了上。
他得出了一个结论：“我靠，小情侣！沈吟风和江星稀是一对！”
***
另一边的蒋思愁与方承也才刚歇下。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红衣女鬼总是看着蒋思愁打，这让蒋思愁很郁闷。
“我又没抢她钱，或者抢她男人，她为什么追着我打？”
方承撇了撇嘴，替蒋思愁吸引了一些女鬼的火力：“我也不知道，不过她就是速度快一点，幸好战斗力不高。”
这红衣女鬼，就是沈老爷的大夫人。
可不得专着二夫人蒋思愁打么。
沈二少爷与沈家的恩怨到这里，似乎也已经结束了。在太阳升起的一瞬间，所有的鬼怪黑影都随着第一束阳光消散在了空气中。
可是主线任务还没有结束。
白碱雪很安详。
即使他们还欠着画皮师的最终结局，并且至今为止未有线索。但是，既然有江星稀在，那就让他带飞吧。
S级卡牌仿造者的拥有者自信地躺了下来。
他最讨厌规则或者中式副本了，本次副本MVP不是他仿造者，这也是情理之中。
***
“江星稀？江星稀！”有人推醒了江星稀，有些兴奋地说，“外面下雪了！”
江星稀翻身，迷糊着道：“一边去……等等。”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你终于变正常了？”
沈吟风“啊”了一声，问道：“也不知道你主治医生是谁？”说着又咳了几声。
江星稀翻了个白眼：“你才有病。”
果然，现在的沈吟风变得正常了。
“但是下雪了诶。”沈吟风继续说道，“可是现在不是夏天吗？夏天下雪？”
江星稀依然瘫着：“那又怎么样，这里可是副本诶，就算出现奥特曼都很正常好吧。”
“那我浅浅期待一个冬雷震震。”
江星稀：？
就见沈吟风绷着脸，很认真地道：“冬雷震震夏雨雪，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①
江星稀：……
这都什么烂梗啊？
“我还是大明湖畔的江星稀呢。”②
说着说着，江星稀就见沈吟风又咳嗽了几声，几乎要把内脏咳出来。
江星稀一愣，紧张地道：“你……你怎么还搞碰瓷这一套？”
沈吟风一呆，喃喃地说：“沈二少爷，病弱。大概率是我的人设起作用了。”
就听见方承在屋外大声道：“大家不要出去！这个雪下下来，会腐蚀人的皮肤啊！”
江星稀也一呆，是久违地吐槽：“我听说过酸雨，倒是没听说过酸雪。极乐世界的环境果然不怎么样。”
传说中极乐世界的主人阎罗：……
OK，一出副本就在极乐世界贴满“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③”的标签。
①②：都来自《还珠格格》
③：重点地点：安吉余村，是保护环境的标语，不知道来源的都要被批评(bush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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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Chapter.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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