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EU3529次航班最后一个乘客从机场连廊走出来的时候,作为前排乘客,沈漫还站在出口的玻璃窗前。
太颠了,以往出差最颠簸的一次,连逃生指南都看了三遍,她以前不恐机,只是从某个时间点之后开始害怕很多东西,沈漫把这种现象归结于年纪大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臭毛病冒出来,莫名其妙,无法解释。
“漫姐,没事吧?”
助理筱楠站在一旁,手里攥着半瓶水,大气不敢出。
“没事。”沈漫接过水拧开,一口气干掉。
“我帮你扔。”
“不用。”空瓶落进垃圾桶,沈漫冲筱楠勾手,“走。”
从下飞机到取完行李,差不多半个小时,筱楠看着叫车app,司机已经到了,并且打电话催过一次。
“漫姐,刘总和孙玉泽已经登机了,比咱们晚一个小时左右。”
“知道了。”
沈漫顺着“网约车”指示方向,推行李过去。
筱楠个子小,站在沈漫身旁有种邻家小妹妹的既视感,更有一种职场新人对老板的“畏惧”,说话前总习惯先观察一下沈漫的神情,“漫姐,要不要抽空回家看看?”
“再说。”
找到车,放好行李,筱楠上车问司机,“师傅,多久到啊?”
“一个小时左右。”
有点远,不过她们来之前就知道大概距离。
“漫姐,睡会儿吧,早上起太早了。”
“好。”
沈漫望着车窗外飞驰的景象,熟悉中又感到一丝陌生,确实很久没回来了,故乡土地让她不自禁想起老家的房子,还有房子里那两个并不适合却仍然在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人。
......
一小时零十分后,华穗教育基地北门。
身着迷彩服的门卫大爷拦住沈漫乘坐的网约车,“下来下来!外部车不能进!”
边说边扇扇子,派头十足。
筱楠回头看向后座的沈漫,她迷迷糊糊睁眼,“到了吗?”
“到了,漫姐,可是门卫不让车进。”
“嗯。”
沈漫向外望望,开门下去,瞬间闻到一股浓郁的青草香,不远处,一位园艺师傅在修剪树枝,碎叶落在地上,生命戛然而止。
筱楠也跟着下来,绕到后备箱拿行李,沈漫接过去,两人各推各的。
万向轮碾过水泥路,又碾过细碎的残叶后,沈漫看到一个上坡,有点陡,如果拉行李箱稍微有点吃力。
“漫姐,你等我推上去再下来接你。”
筱楠说话看向沈漫的高跟鞋,还有裙摆下细长的小腿,生怕她再走一步鞋跟会断。
“没事,我没那么娇弱。”
筱楠咬着嘴唇,不作声。
两人共事三个月了,她深知这位领导的脾气,冷淡,漠然,严厉,工作时很少以笑示人,虽然长得很漂亮,但常被同事背地里偷偷议论性格不讨喜。
筱楠曾听公司大老板刘总说沈漫以前不这样,果然社会会教训每一个平凡的普通人,然后打磨成另外一个样子,包括筱楠自己。
爬到坡顶,沈漫回头看筱楠,她喘着粗气,说:“漫姐,你好厉害啊,穿高跟鞋还走这么快。”
“要不也把你扔学员堆里好好训一下吧。”
“不要不要!”筱楠疯狂摇头拒绝,像吃了士力架一样瞬间来劲了,快走几步爬上坡顶。
沈漫望着基地里清一水的军绿色楼房,外表样子都差不多,不好分辨,她问筱楠:“和你对接的人呢?问他给我们安排的房间在哪。”
筱楠掏出手机,“刚才发信息了,没回,我再打个电话。”
号码拨出去,响了很久才有人接。
“喂~林教官,我们到了。”
“对,已经从南门进来了,你找人引一下吧,带我们去房间。”
“好,等你啊。”
挂断电话,筱楠冲沈漫挤出一丝笑,有些抱歉地说:“漫姐,再等等,马上来了。”
“好。”
雨季的七月,虽说时常下雨,但晴天时日光暴烈,就像今天,热到快把人融化的程度,沈漫从包里掏出遮阳伞,她没给筱楠撑,因为以前让过一次,筱楠说她没有打伞的习惯,晒一晒补充维生素D,更健康。
“漫姐,我去下厕所,行李先放这,很快回来哈。”
“去吧。”
沈漫点点鞋跟,盯着面前的两个行李箱愣神。
此时的基地很安静,虽然树木多,但风吹树叶“哗哗”的律动一点不吵,反而叫人心更静了。
据说高峰期会从后天开始,一天要有两千人在这里集训,其中包含不少大学生。
沈漫从包里掏出细支兰州,抽出一根咬在嘴里,刚要找火机才想起来火机在机场安检时丢掉了,一阵烦躁涌上来,她拿掉烟,在掌心揉搓几下,碎烟草被风一吹肆意刮散。
雨伞遮住的视线之外,有个人走过来,准确说是男人。
“请问你是筱楠吗?”
沈漫捏烟的手忽然一顿,剩下两截没断的残片落地。
这个说话的声音,她到死都记得。
“秦校长让我过来接......”男人话没说完。
雨伞抬起来,视线拓宽,两人隔着潮热的空气对视,谁也不开口,谁也不想先开口,视线焦灼,僵持不下。
熟悉的脸,陌生的眼神。
他穿着黑色短袖,裤子是和在部队那会儿差不多的迷彩样式,裤角扎进靴子,双腿修长笔直,只是人有点清瘦,肩宽体薄。
他没继续未完的话,而是弯腰捡起地上掉落的烟头,扔进旁边垃圾箱,沈漫目光紧跟过去,心跳如响鼓重锤,用尽全身力气去控制“主动”,主动打招呼,主动化干戈为玉帛,以此当过去的一切为梦幻泡影......
“漫姐!”
话声落下,筱楠从楼里跑过来,见行李旁多了个人,甩着手上水问:“你好,是林教官吗?”
男人应声回头,留给沈漫一个挺拔的背影,“对,我叫林鸢。”
“你好你好,我是筱楠,之前咱俩一直线上对接工作来着,噢,这位是我领导,沈总。”
筱楠把林鸢的视线往身后引,“她也在群里,但是沈总项目比较多,有时候顾不上。”
林鸢冲沈漫点下头,“沈总,你好。”
他叫她......沈总。
沈漫回应一个温暖值为负数的笑,“你好,林教官。”
林鸢没笑,甚至面色不改,他又转头看向筱楠,“我带你们去客房。”
说话去推行李箱,但只拿走一个,快步走在前面。
“筱楠。”
“漫姐。”筱楠赶忙去推沈漫的行李箱,“我来拿。”
刚才林鸢只推走一个行李箱,筱楠不免在心里腹诽,好好的帅哥怎么没长脑子呢?
“不是。”沈漫压低音量,“有纸巾吗?”
“有。”
筱楠从包里掏出纸巾,抽出一张递给沈漫,她接过蹭了几下手心的汗。
“漫姐。”筱楠凑近,手掌竖起来挡住嘴,“这个教官也太帅了吧!个子好高,少说一八五,你看他手臂好长啊。”
沈漫不为所动,“你们之前不是微信联系过吗?”
“头像只有一棵枯树,朋友圈是关闭的,根本不知道本人长什么样,诶?你也在群里啊。”
“没注意。”
筱楠点点头,可以理解,沈漫有好几个大客户要做日常关系维护,这次接的活,除了拍板定了这家基地以外,她对内有事找筱楠,对外直接找秦校长,细节根本没掺合,干活的事都是小兵来。
“不过......”筱楠对这个初次见面的男人进行浅薄分析,“他看起来有点冷,以往咱们合作的乙方都对你点头哈腰的,你看他,连个笑都没有。”
沈漫明白筱楠没好意思直说林鸢情商低,但她知道林鸢为什么不笑,也知道自己刚才笑得有多勉强。
前方,林鸢走到一棵树旁停下来,双手撑腰,低着头,像在想事情。
他的板寸头型很正,沈漫并不陌生,几年前他刚剪完就给沈漫发了照片,沈漫回他:“当初认识你的时候你要也是这个发型,没准第二天我就追你了。”
过往从眼前闪过,沈漫感觉胸口憋闷,像几块从山顶滚落的石头堵在脚下。
四年不见,他变成了林教官。
四年不见,他也变成了前男友。
可无论哪种身份现在都和沈漫关系不大,毕竟当初主动提分手的是她,那时林鸢还在部队服役,连分手的信息都没回,直接将沈漫删了,所有联系方式全部删除。
等她俩走近,林鸢从兜里掏出两把钥匙递给筱楠,说:“你们的房间在一楼,基地没高层,所以没电梯,住一楼比较方便,这是房间钥匙。”
筱楠接过,两把拴着铁丝圈的钥匙,简单至极。
“谢谢。”筱楠拿过自己的行李箱,说:“林教官,你帮沈总把箱子拿进去吧,她的沉。”
沈漫在一旁听着,没任何表示,她倒要看看林鸢怎么接。
“我还有事,先走了。”
林鸢说完转身离开,背影利落,毫无留恋。
沈漫太熟悉他这幅德行,一向这样,不愿等待。
筱楠超级尴尬,这个教官什么情况啊?之前对接工作的时候很好说话的一个人,怎么见面就变了?
可生气归生气,她还得出面解释,“漫姐,林教官他......他可能有事要忙,咱俩自己进去吧。”
“嗯。”沈漫咬紧嘴唇,巨大的失落感涌上心头,却又觉得无比空荡。
对分手后再重逢的男女来说,谁先绷不住谁就输了,沈漫不清楚自己是否在乎场面上的输赢,只是与那相比,她更想知道林鸢心里还有没有她。
如果没有,场面上赢了也没什么意思。
......
回到房间,沈漫把行李箱放到墙边,一头栽倒在床上,本想睡会儿,可林鸢那张帅脸在眼前晃啊晃,挥之不去。
分开的四年时间里,沈漫每天都会想起这个男人,但每天的想念都和今天的相见不同,他们切切实实地重逢了,却是以这样一种甲方乙方的对立情境,毫无浪漫可言,甚至还有点讽刺。
筱楠放完行李,走到沈漫房门口,见门开着,敲了下,说:“漫姐,给你换个靠里边的房间吧。”
这个房间挨着进出口,确实该换,可沈漫有点累,不想折腾,“再说吧。”
“好,你先休息。”
关上门,屋里只剩风吹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沈漫调个方向重新躺好,脑子又不自控地闪现林鸢的身影。
“故人”和“冷漠”这样不相融的对立词在他身上和谐交汇,让沈漫觉得陌生,从前她认识和了解的林鸢是个很开朗的人,即便她耍脾气,林鸢也始终保持情绪稳定,把她哄好为止,但现在相隔四年,她不敢再说什么了解,因为人心会变。
此时此刻此地,沈漫深觉老祖宗发明的词自有其广泛深意,比如时过境迁,比如物是人非。
电话嗡嗡震动,沈漫循声摸到,接起来,“喂,廷哥。”
“对,我到了,你下飞机了?”
“好,等你到了再说。”
“bye bye。”
打电话的人叫“刘怀廷”,虽说是沈漫现在的合伙人,可往前细数,其实是沈漫她爸的朋友,又因刘怀廷只比沈漫大九岁,所以沈漫一直称呼他“廷哥”,大四实习的时候就在他公司,后来他让沈漫帮忙一起经营会展业务,给了她一点股份,虽然占比少,但刘怀廷对外一直声称公司有两个老板,而且发展不错,营业额比沈漫来之前有明显增长,也比以前忙很多。
这次接的客户是花城那边数一数二的美业公司辰光,前来集训有一千人,这么大的单子沈漫和刘怀廷没日没夜磕了大半个月才拿下来,着实不易。
通话结束,沈漫打开微信群,大致翻了一遍之前被她忽略的聊天记录,里面说话的人很多,分工不同,各尽其责,翻到筱楠说的那个头像,沈漫的手指在半空定住。
她事先不知道那是林鸢,那林鸢呢?知道是她吗?
回想分手后沈漫多次搜索过林鸢的号码,每一次都显示“该用户不存在”,他一定关闭了可能被找到的权限,而且没再打开过。
忽然一个念头闪现,沈漫倏地坐起来,将行李箱转了半圈,密码锁那侧冲向自己,提手上挂着一个兽首经书扣,是林鸢入伍后第一次休假,两人去拉萨玩的时候他买给沈漫的。
主动提分手还用着恋爱信物,放不下的人一目了然。
没啥存稿,缘更,免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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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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