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之上】
华丽的厅堂内，烛火在黄铜三叉灯架上摇曳。
或明或现的烛光烙印在鬼王苍白的脸上，让他的表情更加让人难以看穿。他单手撑着脸，红宝石般的双眼锁定在水幕之上——医疗中心的手术室外，云惊倚着墙站立，低垂着头，金色的发丝挡住他的所有表情。
鬼王挑眉，“云惊这家伙，还真是成长到一个让人不得不忌惮的程度。”
专注看向水幕的林优树闻言，扭过头，用一双没有感情的铜绿色琉璃眼盯着鬼王。
“你的策略不错。”鬼王挂着饶有趣味的笑容，“通过让自己不断重伤，来激发云惊变强的**……到了现在，已经看见很大的成效了。”
林优树面色平淡，“多谢夸奖。”
鬼王道：“以这一回合来论……马斯本来没打算放过你和韩鹰。若不是韩鹰及时打破魔力屏蔽器，这场战斗可不会这般草草了事。”
“擅长范围攻击的云惊，本就是马斯最为头疼的对手。”林优树回答，“我倒是很好奇，您对马斯下了什么指令，让他竟然把全部火力都集中在棋盘中的我身上。”
鬼王耸肩，“不过就是命令他一定杀死你罢了。”
“原来如此。以他的性格，想来应该把我和云惊的情报烂熟于心了。”林优树向后一靠倚在椅背上，双手抱胸。
“过于谨慎的战术，反而让战斗失去了快感。”鬼王叹气，“马斯这家伙，还是悟性不够啊。”
“悟性？”林优树冷笑，“取悦你的悟性吗。”
“当然。”鬼王嚣张笑道，“难道世界存在的意义，不就是因为我需要一个玩乐的游乐场吗？”
“……”
鬼王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整个世界。他感叹道：“难道你们这些蝼蚁存在的意义，不就是因为我需要解闷的玩具吗？！”
林优树深深看了他一眼，“在你眼中的话……或许如此。”
鬼王嗤笑一声，一双红眸钉在林优树身上，“这盘棋存在的意义，也是如此。”
林优树心里一凛。
“月亮，我已经很久没有遇见像你这般有趣的能力了。”鬼王用华丽的咏叹调感叹道，“我还记得，当我突然感受到时间扭曲之时，那连脊柱都快酥麻的兴奋感……”
这一句感叹，将林优树带回觉醒时间棋盘的那一天。
——盛夏的暴雨之中，就连废弃地下停车场的地面都开始蓄积积水。天花板的裂缝处，滴滴答答地滴着水，和地面积水汇聚在一起。
林优树和云惊对峙而立。
林优树轻轻上下抛着手里的匕首，“好不容易离开鬼堡获得所谓的自由……怎么还追着我不放？”
“你来羊城……就是为了杀死韩鹰吗？”云惊沉重地问道。
林优树挑起眉，“你不是看见结果了吗？”
“……”云惊深深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林优树心中无名火暴起，“伟大的云高师，我想你得感谢我，而不是追着我打个不停。你想想，我可是帮总工会除去了和厉鬼勾结的华南工会会长。”
“不……”云惊面露悲痛，“不是这样……”
林优树冷道：“不是这样？是因为韩鹰不是厉鬼？所以就算他犯下大错，你也会选择包庇他？真是正直善良的云高师啊。”
云惊低声道：“……他和云哲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原来那只厉鬼姓‘云’，还是你的同族？”林优树嗤笑。
“……”云惊嘴唇抖动了下。
沉默蔓延在他们之间，只有滴水声在幽静的空间响起。
林优树静静看着云惊——金发猎鬼师不知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思考了什么，眼里的混沌逐渐清澈起来，如同一片碧海。他直直看向林优树，坚定道：“我曾一度徘徊于迷茫之中。我不知如何面对你，也不知该为你做什么。但是，在我看见云哲、看见韩鹰……看见他们之后，我终于知道，我能为你做什么了。”
这坚定的目光如炽热的太阳，让厉鬼竟感受到一种被烧伤的疼痛，忍不住想要躲开。
云惊露出笑容，“优树，让你久等了。”
终于知道为我做什么？让我久等了？哈，大言不惭的人类！明明……明明你不是早就下定决心了吗！林优树努力维持着平静，“久等了？……难道不是你非要离开？”
云惊温柔地看向他，“谢谢你帮助我离开鬼堡。如果那天我没有及时赶到，老师她恐怕已经……”
“恭喜你的老师活了下来。”林优树漠然道，“人类总是比厉鬼更为重要，对吧？”
云惊问道：“……那天，为了放我离开鬼堡，你与鬼王到底做了什么交易？”
林优树不由抚上心口——心脏上与鬼王签订的契约魔法不断叫嚣着：“杀死云惊！杀死他！”——他的理智已经再也无法忍耐。他深吸一口气，“这并不重要。闲话已说得太多了……受死吧。”
契约魔法冲突理智的约束，下一刻，林优树鬼魅般出现在云惊身旁！
穿透一切的匕首划破光幕——云惊赶紧瞬移——饶是这般，匕首仍在云惊手臂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纹。
“你的加速……比以往快上许多。”伴随着云惊的话语，一道空气弹向林优树袭来，打断林优树再次进攻的节奏。
“关于我，你的很多信息都需要更新。”林优树已潜伏至废墟之中，他的声音幽幽游荡在整个空间。
“但是，总有一些东西是不变的。”云惊笑道。
比如，毁灭之匕上的太阳烙印。
下一刻，云惊已瞬移至潜伏的林优树身旁，一道光牢从林优树脚底快速攀升，很快便形成一座巨大的华丽鸟笼！
林优树手臂一展，匕首划破鸟笼的栅栏上下，构建一个方形出口，迅速逃出。
但有太阳烙印的锁定，云惊已快速跟上——光牢再次挡在林优树面前！
林优树侧身躲过从身后袭来的空气弹，仅这一瞬，云惊的光牢已构造完毕，将林优树完全笼罩！
云惊单手抓住林优树握住匕首的手的手腕——
这一刻，云惊的动作如同被放慢0.1倍速一般！
云惊瞪大双眼——林优树嘲笑道：“时间领域，你又没见过吧？”这是厉鬼林优树的绝技，即在身侧展开时间领域，让靠近他的物体时间减缓。
云惊急忙后撤，但林优树怎会放过这般良机！
本就曾是密不可分的搭档，林优树就连云惊撤退的路线都能揣摩得一清二楚！毁灭之匕向云惊的左胸捅去——
云惊却并没有按林优树预想的一般，用机械左臂挡住这致命一击！
就像是阴雨天气所带来的故障，机械左臂卡顿了一瞬——不，根本不是卡顿！而是云惊趁林优树进攻之时露出的右侧空挡，左手将一枚针筒狠狠扎在林优树腰侧！
匕首贯穿光幕，没有一点阻碍地插入云惊的心脏！
血，缓缓流出，将厉鬼的手指染红。
来自人类心脏的血液如此温暖。浑身冰冷的厉鬼怔怔想。
腰侧的针筒已将药液全然注入厉鬼的身体，但他却根本没有在意。
他只是茫然地看向云惊，就像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一般。他问道，声音飘忽，“为什么……一定要追上来和我战斗？”
人类到这时，竟还能露出笑容，“和你的约定……我决不食言。”
药水已蔓延至全身，一股奇妙的力量在林优树脑子里搅动——沉寂的脑海里，封存曾经作为人类的记忆的枷锁开始崩坏。
如同海面猛然下沉，海底的记忆冰山逐渐裸露——过去的种种画面，云惊和他的点点滴滴……一幕幕画面，历历在目。
怎么会，把这些过去都忘记了？
不，他没有完全忘记。
即便化为厉鬼，他仍然记得云惊是他最为重要之人。重要到……他甚至曾经突破厉鬼的天性，试图将自由交还给被囚禁的人类。
云惊伸出手臂，试图去触碰林优树的脸，但不断逝去的生命力，终究无法支撑他完成最后的动作。
“对不起……没能杀死你。”一抹虚弱的笑容绽放在金发猎鬼师的嘴角。
林优树竟然在这个笑容里读出了如释重负。
云惊的身体重重栽向林优树。无尽雨水的冰凉，逝去生命的冰冷，透过这具紧靠的身体，让厉鬼竟然打了个寒颤。
——“如果。只是如果。如果我不幸沦为厉鬼的话，记住，一定杀死我。”
林优树终于回想起这一句约定。这只是一封简短的手机短讯，但却成为云惊用生命践行的约定。
云惊做不到。但是，云惊终于在死亡之中解脱了。
没错，云惊给了作为人类的他一个交代。
可是，他呢？作为厉鬼的他呢？明明……他还活着，还在这里啊！他也是林优树啊！
为什么……
林优树眼眶赤红，声音颤抖，“为什么……”为什么不选择和他一起活下去？为什么心里只有与曾经作为人类的他的约定？为什么……不能多为现在作为厉鬼的他多考虑一点？
——刚才那句“对不起”，你到底在对谁在说呢？
“对不起……”耳边传来猎鬼师气若游丝的回答，“但……我是一名猎鬼师。”
厉鬼林优树终于得到了属于他的“对不起”。
只是这一句话，本该冷酷无情的厉鬼便再也无法忍耐，眼角滴落一滴滴晶莹的泪水。他松开握住匕首的手，张开双臂抱紧金发猎鬼师。
“你能……想起来……真是……太……好……”
云惊最后的心情终究是传达给林优树。
——作为猎鬼师，他无法为厉鬼而活，但却愿意为厉鬼献上生命。
这位无坚不摧、信念坚定的猎鬼师，在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留念。
微弱的心跳静止，微弱的呼吸停止。
天地茫茫，林优树从此却只有孑然一身。
“——”厉鬼张嘴，可是绝望、痛苦却狠狠掐住他的喉咙，让他连喘息都无法发出一丝声音。开裂的心里迸发出如毒液一般的强烈情绪，快速蔓延至他的全身。他的双手开始发麻，他的双脚开始僵硬。
他再也无法支撑两人的重量，于是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跌倒在地的时刻，他将死去的猎鬼师抱在身前，试图保护这具再也感受不到痛苦的尸体。
不过徒劳之功。
地面的瓦砾刺穿他的背脊，地面的积水淹没他的后背。但这些疼痛完全被淹没在满心的绝望之中。
重重压在他身上的那具身体，死气沉沉，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这人再也不会醒来，再也不会微笑着看向他，再也不会带着太阳般的温暖拥他入怀。
一切都结束了。
他失神地看向天花板。
天花板裂缝滴落的水滴，滴滴打在他的脸颊上，和他眼角的泪水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
“呜……”他终于哭出声来。无助又悲凉。
先是小声的呜咽，逐渐变成嚎啕哭泣。他就像是小孩抱紧自己最珍贵的玩具一般，狠狠抱住死去的金发猎鬼师。
“啊——”他大喊、他大哭。
一切……都是错误的。让云惊受伤的世界、让他沦为厉鬼的世界、让云惊逝去的世界、让他独活的世界……这是个错误的世界。
他不能接受。他不能接受！他否定、他诅咒这一切！
——他深深憎恶着这个世界。
厉鬼诞生于扭曲的恶意之中，成长于强烈的恶意之中。
在这一刻，他忽然陷入无边的黑暗。黑暗之中，只有他和这具逝去生命的躯体。
银光一现，一条从过去而来的时间长河流淌在他的身边。
透过泪眼，他顺着长河向历史看去——他手持匕首扎进云惊心脏的一幕；他和云惊在古堡房间里相视微笑的一幕；他被马斯的狙击枪贯穿心脏的一幕；云惊燃烧魔力打败阿弥的一幕……
这是……？
作为时间操纵的月亮使，林优树忽然明悟，这是他们的人生节点。
假如，当时他能躲过马斯的袭击，一切会如何？假如，当时他能拯救燃烧魔力的云惊，一切又会如何？假如……
他们的人生，有那么多假如。每一个假如，倘若都能实现……
这条时间长河，忽然以每一个节点，分出一道道支流。支流之下，又在新的节点之处，划分为数条支流。
他们两人的人生，从一条线性的长河，转变为一棵抉择树。抉择树的起点处，伫立着一扇古朴的木门。
林优树止住呼吸。
这是何等的奇迹……这是何等的神迹！
狂喜涌入他的心头，竟让他一阵晕眩。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缓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背起云惊，踏入时间长河之中。
一步、又一步，在过去的种种画面之中，他逆流而行。
终于，林优树来到大门面前。
他将云惊小心翼翼放在长河之旁。然后，他伸出手，握在黄铜把手上。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心里汹涌的紧张慢慢冷静下来。
他扭头，深深看了眼云惊，随后手腕重重一压，“吱呀——”一声，厚重的大门就此开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