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啸林忙碌了一天，又是去县城又是去摘野葫芦，体力消耗不少，团宝下午拿到泡泡水后就在院子里玩疯了，没多久也跑来找沈淼嚷嚷起饿来。
沈淼决定撸起袖子好好炒几个菜。
将跟在身后碍事的陆啸林和团宝赶出灶房，沈淼拿出食材一通流畅的洗切炒，锅碗瓢盆轮流上，灶房时不时传出一阵热闹的“叮叮当当”的声音。
帮不上忙的陆啸林看着小夫郎乐在其中的忙碌身影，自觉带着团宝洗好手，坐在饭桌前乖乖等着。
半个时辰后，沈淼扯着嗓子喊陆啸林来端菜，三菜一汤很快就摆上了桌。
碗里是热气腾腾的黄白双色蒸米饭，椭圆形的大米颗粒饱满，在烛光下更显香糯油亮，金黄色的小米掺杂其中，仿佛银河中洒下的碎星，营养又可口。
饭桌中央摆着一盘酸辣土豆丝，沈淼刀工很好，土豆丝粗细均匀，过了三四遍清水，滤掉了表面大部分的淀粉，随后大火爆炒断生后，又倒入半盘青椒丝，加入酱油盐巴等调料，出锅前沿着锅边淋入少许陈醋，瞬间激发出无比诱人的香气。
土豆丝旁边是一盘酸黄瓜炒腊肉，沈淼从陶罐中取出一碟腌制好的酸黄瓜条，将切成片的腊肉煎至微微焦黄，煸出油脂，下入自带风味的酸黄瓜，无需再加入其他佐料，翻炒均匀即可盛出，一筷子下去，既有腊肉的劲道油香又有酸黄瓜的嫩脆爽口。
还有一碗特意为崽崽准备的蒸蛋，金黄的蛋羹细腻嫩滑，浇上精心制备的肉糜汤汁，最后撒上少许葱花，简单又不失美味。
陶罐里则是今日午时剩下的半份甜汤。
陆啸林和团宝两个人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丰盛的晚饭，不自觉吞咽口水。
将灶房简单收拾干净后，沈淼也来到桌边坐下，见陆啸林和团宝腰背挺直，火热的目光牢牢盯着他，一副嗷嗷待哺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好了，开吃吧！”
一声令下，一大一小两头饿狼顿时埋头大干起来。
沈淼给团宝舀上几勺肉糜和蛋羹，和香喷喷的米饭细细拌匀，又夹了一筷子土豆丝，叮嘱他慢些吃。
团宝点点头，拿起小勺子“嗷呜”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睛，吃得摇头晃脑，让沈淼成就感十足。
见小夫郎一直照顾团宝，陆啸林夹了几片腊肉和酸黄瓜放到他的碗里，催促道：“不用管他，你也吃。”
沈淼嘴上答应着，还是先盛了碗甜汤放到崽崽面前，然后才坐下端起自己的饭碗：“光顾着煮桃子，忘记看时辰了，饿坏了吧？”说着夹起碗里的一片酸黄瓜，边吃边继续说道：“我第一次炒这个菜，好吃吗？”
团宝率先发言，还是一如既往地情绪价值满满：“好次！阿父做什么都好好次！”
在这方面永远落后一步的陆啸林先是摇摇头又马上点点头，放下已经快要见底的饭碗，生疏而又认真地夸道：“好吃！比我强太多了！”
话音刚落，突然意识到，比自己手艺好也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儿。
他语气十分诚恳地补充道：“真的！”试图靠真诚打动沈淼。
“嗯。”
沈淼弯起眉眼，把脸埋进碗里，试图遮挡自己不由自主翘起的嘴角。
过了一会儿，饭桌对面传来一道有些犹豫的声音：“那个……”
沈淼闻声抬起头，朝陆啸林眨眨眼，无声地询问，怎么了？
陆啸林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还有饭么？”
沈淼一怔，还未开口，在一旁乖乖吃饭的团宝也举起小手：“我也要，我也要！”
沈淼转头看去，团宝竟也已吃下了大半。
“有，在锅里，我去盛出来。”
沈淼刚站起来，就被陆啸林按下。
“你坐着，我去。”
看着崽崽吃得油光的小嘴，沈淼忍不住扶额笑起来，看来他刚刚就多余问什么好不好吃之类的话。
没见过这么好养的。
有陆啸林和团宝在，满满一桌连菜带汤吃了个盆干碗净。
和往常一样，陆啸林去灶房洗碗，沈淼在院中带着崽崽消食。
踏雪在一旁可怜兮兮地喝昨日剩下的米粥，沈淼蹲下摸摸狗头。
看来以后要多做些了，没想到家里有两个大胃王，害得狗狗连菜汤都吃不到了。
月亮不知不觉已从东南角的树梢挪到庭院正中，陆啸林一个人蹲在院中，借着檐下灯笼的烛光，一只手小心地舀起糖渍好的桃子，另一只手握着空葫芦，小心地装灌。
原本不算小的勺子和葫芦在陆啸林手中，像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莫名有些滑稽。大手有些笨拙，显然是干不惯如此精细的活儿，可他的动作却又充满耐心，仿佛手里的事情就是天大的事。
沈淼将团宝哄睡下楼时就见到眼前这一幕，忍不住心想，村里其他人一定很难想象，那个冷脸凶悍的猎户也能有如此温馨柔情的一面，而他大概会为此一遍遍心动。
沈淼故意放重脚步，陆啸林听见声音回过头，看见他后，原本冷硬的脸部线条瞬间柔和下来。
快步来到陆啸林身边，沈淼蹲下也干起活儿来，两个人配合，速度加快不少，很快便将糖渍好的桃子全部灌进了葫芦里。
沈淼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黄土、糯米、草木灰，加水拌成糊状，涂抹在葫芦壶口处密封。
待黄泥风干些，陆啸林便将这些葫芦转移放置地窖中，妥当地保存起来。
半个时辰后。
“唔～”沈淼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喟叹一声。
忙碌了一天，终于可以休息了，果然还是躺着舒服。
许是刚刚干完活儿，现下他毫无困意，干脆掰着手指头，打算起未来几日的事情，自顾自地对着陆啸林碎碎地念叨起来，完全想到哪说哪，也不在乎有没有回应。
“明日就是二十九了，过年的东西要准备起来了，前些日子我在箱子里发现成亲时剩下的红纸还很多，可以剪些窗花。我会剪很多花样，你肯定没见过～”
“还有给爹娘上香的祭品，要提前准备好，五色谷、腊肉，嗯……对了，再拿几个苹果，让爹娘也尝尝鲜。”
“除夕夜村中心的空地一直有守岁火打灯笼的习俗，届时可热闹了，到时候我们也带着崽崽去看看！”
……
陆啸林侧过头盯着沈淼白净细嫩的侧脸，耳边是少年特有的清朗柔和的嗓声，仿佛汩汩清泉拂过心底，带走了周身的疲劳，是从未有过的放松和惬意。
这样琐碎的日常他就是过一辈子也不会腻。
听着听着，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今日的野葫芦怎么样？”
“很棒！”
某人接着拐弯抹角地问：“我处理得好么？”
“非常好！”
某人继续暗戳戳地提醒：“那，还记得你下午说什么了么？”
“你是指……”
陆啸林闻声眼睛一亮，期待地看向沈淼。
沈淼顿住，仔细回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在陆啸林满是期待的目光中，果断地摇了摇头，睁大眼睛无辜地问道：“我说什么啦？”
陆啸林喉咙哽住，一阵气结，直接翻过身去。
沈淼此时倒不是故意逗他，实在是他下午说了不少话，一时还真不知道陆啸林指的哪句。
眼见人闹起脾气，索性坐起来，半趴到陆啸林的背上，两只手伸过去，强硬地将人家的脸掰正过来：“哎呀，你直接说嘛，生什么气？看着我！说话！”
“奖励！”陆啸林的目光四处闪躲，就是不看沈淼，用余光偷偷瞄了几眼后，忍不住嗫嚅：“处理葫芦时，你说的，干得好有奖励！”
“噢~这个啊！我想起来了！”
“可还算数？”
“当然！”
“那我想要……”陆啸林眼角眉梢染上喜色，胳膊偷偷摸摸抬起来，正欲搂住人，干些坏事，却意外扑了个空。
只见沈淼飞快地闪身跳下床，打开柜子，从最下面的隔层里拿出一套崭新的深灰色棉衣，双手托着回到床边。
“喏，送你的！”
陆啸林直直地坐起来，看看沈淼又看看眼前的新衣，似是不敢相信。
“楞着干什么？快过来试试！”
沈淼伸手在傻掉的人眼前晃晃，见他还处于震惊的状态中，也不多废话，直接动手开始给他穿上。
此时的陆啸林比团宝还要乖上三分，让伸胳膊伸胳膊，让抬腿抬腿。
陆啸林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袖口细腻的针脚，自从阿娘去世便再也没有人亲手为他缝制过新衣。
刚被接到舅舅家时，他穿的都是阿娘以前为他精心准备好的衣物，可少年人的身形像竹子拔节一样，没过几年，原来的衣物小的小，瘦的瘦，那时他已懂得寄人篱下的心酸，只好自己笨拙地将无法再穿的衣裤拆开，重新接到另一件衣裤上。
后来他长得实在太快，旧衣无论如何也穿不下了，为了不被村里人笑话，舅母这才恩赏似地丢给他几件舅舅多年前穿剩的旧衣。
等熬到成年，自己终于有了独自生活的能力，凭借幼时的记忆，一个人磕磕绊绊学会了打猎，此后便常年与山林为伍，衣裤破洞更是常事了，久而久之，他也不注重穿着了。
平日里也只是去府城的裁衣坊买几件最便宜的成衣，但他本就较其他的成年汉子更加高大，哪怕是成衣也很少有完全合身的。
直到现在，小夫郎将自己做的新衣捧到他面前，笑着说是送给自己的。
“给、给我的？”陆啸林的声音变得有些喑哑。
沈淼手中拿着和新衣同色的腰带，伸手环绕过他的腰间，边给他系腰带边说道：“是啊，这可是我第一次做成人的衣服。”
说罢，后退几步，站在不远处摸着下巴欣赏起来，心中不由暗道，老话说的果然不错，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深灰色的衣料既稳重大方又不显老气，陆啸林肩宽腿长，一袭长袍更显得长身玉立，平添了几丝斯文贵气，眼角的伤疤却又时时泄漏出几分凶悍野性，本是天壤地别的两种气质，在他身上反而很和谐融洽，仿佛他天生就该如此，迷人且危险。
沈淼绕着眼前的得意之作转了一圈，最后拍拍手，尾巴都要翘起来：“唔，很合适嘛，非常好看，不愧是我。喜欢么？”
陆啸林感觉自己有一肚子话想说，可喉咙却好似被一团棉花堵住，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只挤出干巴巴地两个字：“喜欢。”
岂止是喜欢。
沈淼欣赏完毕，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好了，那脱下来吧。夜深了，先睡觉。”
“好。”
陆啸林摸了摸身上的新衣，虽有些不舍，但还是听话地脱了下来，整齐地叠好收进柜子。
二人重新躺回床上，沈淼自然地在陆啸林怀里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贴着暖乎乎的胸膛，不一会儿，就困意上涌，迷糊之际，突然想起之前陆啸林说到一半的话，强撑着掀起沉重的眼皮，含糊不清地问道：“对了，试衣前你刚刚说你想要什么奖励？”
“……没什么。”陆啸林低头在沈淼额头上亲了亲，轻声哄道：“我说，我想除夕和你一起守岁。”
沈淼在他胸口蹭了蹭，算是答应，闭眼就去会周公了。
后半夜，沈淼早已睡熟，陆啸林突然轻轻抽出被小夫郎枕着的胳膊，悄悄下了床。
将柜子里叠放整齐新衣取出，默默看了一会儿，摊开，重新叠好，抚平了褶皱的衣角，检查再无不妥后，又重新收到柜子里。
第一次。
特意给他。
缝制的新衣。
回到床上，在心中反复咂摸着这几个词，忍不住翘起嘴角。
然后，陆啸林不出意外地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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