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警局回来的三天里，容季没有一天睡了个好觉。
一方面是因为最大的害死妹妹嫌疑人从警局走了一遭，估计连审讯室都没进就被安然无恙地放出来，另一方面，他的内心困惑又不解。
或许更为准确地来说，他想知道林寻到底在刻意隐瞒些什么。
容季拧着眉回忆。
三日前，夜色沉沉，警局门口，他正在跟付迩交谈，余光却瞥见林逐行在走前蓦然凑近跟林寻耳语。
其实容季一开始并没把这事太放在心上。他本以为林寻会主动告知，却没想到她居然就这么瞒了下来。
也许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一开始，容季在心里这么猜测着，可是现在，他沉默地立在窗前，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烟盒锋利的棱角。
容季皱起眉，如果这件事真的很寻常普通，林逐行不可能要刻意避开人。
那么，到底是什么事，在双方敌对的情况下，林逐行有自信自己告诉林寻后，她不会选择广而告之，甚至还三缄其口呢。
容季抽出一根烟，火光在黑暗中闪烁两下，脑海里蓦然闪过些片段。他突然记起他们三人后来在大排档吃饭时，在某一刻，林寻的表情变得有些异常。容季顺着这个思路回忆，在那之前，付迩似乎说了些什么。
两秒后，他利落拧开卧室门，顺手又把房间中央的白板翻了个面。他在上面写：李华山，林寻……停顿了两秒后，又补上“林西南”三个字。
现在想来，那晚的疑点简直是一个接着一个，他整理了三日都没理出头绪。
容季在三个名字中间用记号笔重重画上个黑色的问号。他又抿唇思索了会儿，在这短短三十秒，他思虑甚多，试图推测出李华山的死因，林西南蓦然出现在林寻家里的原因，甚至，还有林寻此刻的立场……算了。
容季抬起手腕扫了眼时间。八点不到，还不算晚。
不论林寻刻意隐瞒的原因是什么，林逐行很危险这件事是板上钉钉的。
容季走到衣架旁边，掏出外套里的手机，找到通讯录里林寻的名字。
他拨去电话。
总归得提醒她远离他吧。听着手机里等待接听时的漫长铃声，容季沉默地这么想着。
“嘟——”
“嘟——”
“嘟——”
……
铃声中止。
“抱歉，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
晚八点，林逐行家的防盗门外。
在对视上的一刹那，门里门外双方同时怔了一秒。
林寻下意识抿了抿唇，她搓着手指，表情有些犹豫。两秒后，她似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大步走进去。
林寻轻轻合上身后的门，她走到林逐行面前，轻声解释：“我敲了很久门，但是一直没人开，房子里面亮着灯，我以为你出事了，才进来看看。”
这还是自林逐行回国这么久以来，林寻第一次这么轻言细语地跟他讲话，他显然十分意外，语气却一如往常温和：“抱歉，我刚才在沙发上睡着了。”
说着话，林逐行起身去厨房的冰箱里拿饮料，他的声音渐远：“想喝什么，我这有红茶和柠檬茶。”
“矿泉水就行。”林寻的视线跟着林逐行飘了一会儿，收回眼时却正好看见茶几上的体检报告。她停顿了一下，提高音量改口道，“还是红茶吧。”
“……”
林寻紧张到喉咙上下滑动，她赶紧补充说：“我好久没喝你泡的茶了。”
“行。”林逐行回她，声音含笑。
趁着他在厨房忙活的功夫，林寻拿起订成一摞的纸张翻看着。前面都是心电图，肺功能之类的基础检查，林寻几乎是一扫而过，翻到最后面，上面的标题写着“心理评估报告”，林寻视线一凝。
刚才在门外，在她挂断容季的电话的下一秒，对方立刻发过来一条微信，内容简单又直白：
林逐行是心理病态者。
林寻心跳砰砰。她下意识坐直了些，报告有两页，林寻仔细浏览完第一页，没找到想要的答案，她干脆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看最后一行字。
蓦地，白纸上方落下片阴影。
看形状，是一把刀。
林寻下意识丢开报告，与此同时，她的上半身迅速往后撤，目光骤然警惕，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
“阿寻？”在她右边，林逐行端着果盘明显一怔。他沉默地把红茶和水果放在茶几上，瞳孔轻微放大，显然是没料到这一幕。语气愕然中夹杂着委屈。
林逐行拿起果盘上的水果刀，他刻意把刀尖朝自己。眼睫低垂，肩膀也垮着，看上去可怜极了。
他失落地看着林寻：“你是觉得我会伤害你么？”
“……”
气氛降至冰点。
林逐行悄无声息抬眼打量女孩。林寻从刚才起就一直缩在沙发角落里一动不动，直到听到他最后那句明显带着情绪的话后，才动了动唇瓣，但也只是小幅度张合，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啊，她是觉得我刚才想杀了她。然后在发现是自己误会了后，又尴尬到一言不发。林逐行面无表情地解读她的心理。
如果这时，我主动给她一个台阶下，她能对我放下几分戒备？五分？还是三分？
还是我应该继续放低姿态，激起她的同情呢？
从小时起就习惯于带着面具示人的他，此刻心中连一点演戏的趣味性都感受不到。只觉得做起这种事来稀松平常。
林逐行心里觉得无趣极了，面上却仍是那副黯然模样。
他主动拿起被搁在一旁的体检报告，故意当着林寻的面翻看着：“今天学校的事情比较多，从回来到现在我都在备课，报告结果我还没看。”
用余光扫了一眼林寻，她的眼睛一直在往上面瞟。
林逐行一页页地翻看，到最后一页，他故意举高了些，当着林寻的面念出检查结果。
林逐行笑得温和：“还好上周熬夜备课没太影响我的身体状况。”
林寻依言看过去，林逐行的心理检测评估结果那栏显示：一切正常。
“……”
林寻笑起来，露出嘴角边的酒窝：“我记得，小时候在孤儿院时，你就是我们当中最健康的，连感冒都很少得。
你长得又好看，那个时候有好几个女生喜欢你。”
随后，她装似无意地开口问他：“之前怎么没听说你交过除林西南以外的女朋友？”
她在打探容叶的事。林逐行微微挑眉。林逐行自从放下果盘后一直立在原地没动，此刻他抱着胳膊细致揣摩。
那晚那个男人问他是否跟容叶交往时，他刻意观察着林寻的微表情，结果是她并没有意外。也就是说，他们在合作调查当年的内幕。
只是，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误导了，居然会误以为容叶喜欢的人是他。
林逐行回想男人的表情，作为哥哥，他能如此笃定的话，那个东西极有可能就是自己亲妹妹的贴身物品。
垂下眼睫，以掩下此刻缓慢暗沉下去的目光。
就这么承认下来，然后引导他们往更加错误的方向去调查是最好的。林逐行思索着，这也是他一开始选择承认的原因，只不过。
林逐行用眼角瞥了眼还在焦急等他的回答的林寻。
他在回去的路上蓦然想起，三年前酒吧火灾发生后，想趁着林寻脆弱时加深林寻对他的依赖，所以故意天天去医院看望她。当时，他分明是口口声声装作不认识容叶的。如果现在又反悔说自己在三年前跟容叶交往过，这个点作何解释。
说谎在一些时刻反而会起反效果。
四周安静着，林逐行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在适当的时间开口。
微微摇头，否认：“我并不认识你们所谓的容叶。”
没等林寻质疑，林逐行下一秒抢先截断她。晓之以情：“阿寻，那时我刚被莫名其妙冤枉杀了人，才从警局出来，又被一个态度恶劣的男人劈头盖脸质问一通，我一时气急了，才随后胡说的。”
这话一出，林寻果然沉默下来，容季当时的态度确实称不上是好。
林逐行悄无声息打量她的神情，不着痕迹夺回话头：
“你最近是不是见过林西南？”
如他所料，林寻的表情果然僵硬了一秒。虽然她随后就立刻连声否认，林逐行却已经了然于心。
他的猜测没有错，林寻突然对他满怀敌意，一定是林西南告诉了她些什么，甚至两人很有可能已经结盟。所以那晚最后，他故意提起林西南，甚至不惜编造林西南杀了李华山之事来试探林寻的态度，果不其然，林寻很快就主动上门来找他。
“她说了些造谣我的话，然后，你们重归于好了，对吗？”林逐行进一步小心试探道。
林寻眼角一跳。她垂下头，沉默。
不说话就是答案。
林逐行微微叹了口气，他把手轻覆上林寻的手背，语气怅然，仿佛在惋惜她的愚蠢：“你居然会相信一个曾经背叛过你的人说的话。”
林寻仍旧不作声。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把她当姐姐，所以这些年，她做的那些事，就像尖刺一样，一直扎在你心里，想忘也忘不掉。”
“我没有。”林寻微微别过头，也不知道在否认哪句。
在她身后，林逐行的嘴角微微勾起。
会回应就代表她在慢慢听进去。
林逐行决定再点把火：“阿寻，那你知道，林西南是杀人犯吗？”
林寻安静下来，林逐行也不着急，耐心等她开口。良久，林寻垂着头，她看着地板上的纹路，小声说：“我不信。”
“……”
“她没有杀人动机。”林寻争辩，林逐行听出她刻意压下的急切。
“林西南根本不认识李华山，更加不可能杀了他。”
“她会的，阿寻。”林逐行轻声说，“因为，她爱容叶啊。”
林寻猛一抬头，她僵硬地偏头看向他，震惊到无言。
“我也是偶然碰见她们两人举止亲密才得知的。”其实是他翻看李华山跟踪偷拍容叶的那些照片才发现的。
林逐行笑容渐深：“她连这个都没告诉你啊。”
“不可能，那她怎么会跟你交往订婚？”林寻问。
“她只是把我当幌子。阿寻，你要知道林氏不可能容忍未来的继承人是个同性恋。”
林逐行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谎：“是我看在认识多年的情分上，才答应帮她。”
接下来，林逐行笑着告诉林寻，林西南在容叶死后是如何抑郁痛苦，而在她查出李华山在容叶死亡那天曾经跟踪过容叶后，她几乎发了狂。
林逐行开车把一脸怔然的林寻送回家。踩下油门的同时，他得意洋洋地想，无论林西南过去跟林寻说了什么，从这刻起，她在林寻的心里，永远只会是个满嘴谎言的杀人犯。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插在他和林寻之间。他将会慢慢地，把林寻，打造成和他一模一样的怪物。
……
今夜的月亮看上去格外圆润，女孩安静地倚靠在窗边，等她确定林逐行驱车离开后，她迅速掏出手机，迎着皎洁月光，下拉到“L”那行，找到那个人的名字。
拨过去，很快电话接通，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怎么样？”
“基本上能确定。”林寻深吸口气，飞快回道，“林西南的失踪，就是他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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