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2年。
这里是W城。
这里是这个国家最繁荣的城市。
这里拥有这个国家最权威报刊《国报》声称的最先进的科技与制度。W城对外宣称怀揣任何野心的资本家都可以在这里实现梦想。最新型号的火车为往来游客提供最大便利的服务，代表国家最高学术水平的学府坐落于此，关于医术的最新研究结果第一时间在这里公布，闻名世界的印象派画廊展常驻于此……在这里对所有居民而言，希望无处不在。
但毕竟光影相随。城市的深处，在这些浓烟弥漫的街巷走一走，便会发现依旧存在着饿死街头的孤魂野鬼，依旧有不知所措手持空气的底层妇女、孩童或绝望或茫然的望着那阴沉浑浊的天空。秋意刺骨，寒气更刺在乌云笼罩的阴影之下这些人的心上。而在这座城市狭窄的贫民窟外的土地上，一切又是如此的灿烂。整齐干净的街道建筑、穿着体面优雅的先生小姐、人们脸上洋溢着的朝气、即使头顶终年少见日光，也会让初入W城乳臭未干的少年们生出错觉——希望无处不在。
男主人和合作者谈谈工作事宜，贵族小姐太太们则悠闲地喝上个下午茶，开个闺房密语，聊一聊最近热门的时尚八卦，聊一聊流传在上层社会公开的秘密。对她们而言，每一天似乎都是那么的漫长平淡无趣，要靠流言与脂粉才能过活。自出生起，因阶级冰冷尖锐的划分，平等注定成为一个形同虚设的词语，成为政治家夸夸其谈的利用品。
走出火车的一等车厢，男人站在车门前，他若有所思地望着车门外延伸出的两截阶梯，脚下迟迟不肯行动。
“这位先生，我们这边也要下车呢。”
他扭过头。搽脂抹粉头戴粉色礼帽的女人正在疏离而又不失礼貌的望着自己，嘴边扬着客套微笑。
庸俗的贵族小姐。一个俗物。俗不可耐。
他冷漠地点了点头，不再迟疑，走下台阶。这副□□瞬间被车站内嘈杂的声影淹没，融入其中。
车站出口，盯着出站行人身着破烂的小鬼们一旦瞧见可以行乞的富人，便会一涌而上。他们同样看到了库洛洛。
小团体的几人互相使了使眼色，走向低调的男人。
“老爷，可怜可怜我们吧，快要饿死……”他们戛然而止。
贵族老爷瞥来的眼神过于锐利，一瞬之间竟有些渗人，他们便缩起脑袋，不再言语。但锐利归锐利，眼前的老爷还是将手伸入衣下。一个小鬼双手接过那只黑手套洒落下的硬币，金色的光芒在掌中闪耀。
足足五枚金币！
他们目瞪口呆地互相瞅了瞅，又望向从头至尾未曾作声的远去的身影，直至那顶黑帽消失在人群。
下车后的库洛洛并未作任何停留，直奔位于主干道上的那座天主教堂。
引入眼帘的教堂前部三座尖塔建筑直入云霄，主塔的十字架昭示着圣地不可侵犯的威严。三扇巨大的圆形玫瑰窗呈中心对称，稳稳地嵌合在大门上方，大门敞开，时有衣着体面的市民进出。一侧的石砖螺旋状阶梯延伸至深处的钟楼。这座由花岗岩搭砌打磨的教堂坐落于此已有几十载。
走进教堂，库洛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每迈出一步所耗费的时间是漫长的。他慢慢地向前走着，眼睛贪婪急切地在长椅间的各种人影徘徊，而瞥到神父穿着模样的人更是立刻怯懦地移开，接着，再次移回确认过后才作罢。随着前进，各色路人一一被排除。目之所及，未曾出现酷拉皮卡的身影。焦躁的心情油然而生。
尽头，一位身穿黑袍的老者正在和善的同身旁的妇人交谈着。库洛洛就静静地站在两排长椅外。
他没有找到小酷。
终于，妇人离开。库洛洛走上前，来到神父的面前。
“您好，愿主与你同在。”
库洛洛盯着神父胸前的十字架，不知为何，他想到很多年前一个神父送给自己的十字架，神父的面貌如今他无论如何也回想不出，倒是清楚记得那枚十字架被自己随意的丢掉了。
……荒唐。
沉默半晌，他终于开口。
“请问这里是否有一位名为酷拉皮卡的神父？”
“是的。”
“请问他是否留着金色短发……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
神父似是回忆般，满布皱纹的面容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确实如此……恕我眼生，您是他的熟人么？”
男人嚅了嚅嘴唇，轻轻点了点头，“请问…..我能见见他么？”
“很遗憾，您现在见不到他。他前不久接受调配去了设立在印度的教会任职。”
圣像前伫立着的绅士在许久的沉默后，鼻腔里流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气声，似是隐忍，又犹呻吟。
“……”
“您怎么了？”
“谢谢，我没事。可以的话，请告诉我他的具体所在。”
出了教堂，库洛洛瞬间没了方向，他胡乱的选了一个方向，不停歇地走着，帽沿下那对黑瞳冷漠的穿过路过的行人、缓缓变化的街道、还有那灰蒙蒙的天空。W城的天空似乎一直都是阴霾的。失落时看看晴空，失落便会变成希望，所以这里的天大概永远只会给人带来失望和压抑。
库洛洛又突然笑出声来。他的瞳孔里多了些热度。
马上就能见到他了，我难道不应该高兴么？即使还要经过一段时间。
W城到孟买不过是几个月的距离。这算不上什么。
他的心脏却跳个不停。不是因为喜悦，而是源于一种难以形容的不安。它或许在那之后就已经潜伏在了自己的心上。曾经一次又一次的自我怀疑再一次涌入脑海。
小酷会有过去的记忆吗？他会是原来的模样吗？出于什么契机这一世的他选择成为一名神父？
……真是荒唐的工作。
他会如何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又要如何站在他的面前。
不，他不应有过去的记忆。对他而言，或者对每个普通人来说，人生的起点都是那仅有一次的出生时刻。所以，他不会有那些记忆的，不会的。
只有我是一个一直停留在原地的死人。
“可是，你仍然感谢我给你的机会，不是么？”
艾文莉的声音骤然出现在自己的身后，他猛然回头，却没有女人的身影。
“退缩吧，库洛洛。懦夫和罪人没什么区别。”
……
“无论活着时做些什么，人都难逃一死。生前做的所有事都会归零，一切毫无意义。你也不过是一个活着的死人，现在想改变的一些事情又有什么意义呢？”
……
“可你依旧感谢我给你的机会，不是么。”
不同于前几次不由自主的回应，库洛洛只是放慢步子，将头抬起来，望向那阴沉的天空。
毕竟他唯一真正坚持着的事情也只有这一件了。他已一无所有。
脑海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先生，买火柴么？”
一声细弱令库洛洛稍稍回神，扭头看向身后矮小的身影。
一个穿着破旧过膝裙的金发小女孩正举着手中的火柴，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她的脚上蹬着一双还未破烂、却大得离谱的女鞋。
“先生，请您买根火柴吧。”
库洛洛有些发愣的盯着对方毛乱的金发，再瞥向对方那凝着单纯期待的水眸。
那个人曾经望着自己的眼睛里也闪着令他入魔般着迷的光芒。在那光芒里有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纯粹情感。
......该死。
库洛洛扶着额头，回忆令他感到痛苦，他却不得不逼着自己一遍遍的回忆，他并不是怕自己会忘记发生的一切，而是他不清楚，若是没有和酷拉皮卡的那段过去，自己现在因何而活。
他发出了一声沉默的叹息，仍旧是从自己的钱袋里拿出了几枚金币。他想了想，重新将这些金币全部放入袋子，拿出了一枚金币，接着，他将钱袋递给眼前的小姑娘。
“先生，这......这么多的钱......我......不......不能要啊......”小女孩接过钱袋的手哆嗦着，她竭力仰着头，她不明白对方这么做的用意。她觉得这大概又是一些有钱贵族对自己的玩笑，就像曾经一个同样衣着华丽的大哥哥。
大哥哥微笑的说着自己要买一根火柴，递给自己一枚金币后，却因为她没有足够的零钱找后，他又笑嘻嘻的收回那枚金币。
“那就没办法了小姑娘。”
之后她失落的走了几步后，便听到大哥哥放肆的笑声。
“冬天要来了，回去给自己买几套暖和的衣服，让父母给你多做几顿美餐。”
这位先生低沉的嗓音竟会让她觉得心安。
“我的妈妈奶奶都已经去了天国......这么久以来......您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大人......”
这位好心的先生扬着嘴角，接着，宽厚的大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愿……保佑你。“
她重重点了点头。
悄悄地上来发个文- -lll，没错，是八宝本人。
卖火柴的小女孩来客串了一把......发现了么，应该都能发现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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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chapter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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