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身体陷入住处的床榻,男人不再压抑胸腔内的情绪,他扯开领口完好的领带,大口喘气。但不过片刻,他坐起身,双眼盯向一直随身携带的小皮箱,陷入了沉思。
这是他随身携带的唯一物件——是庄园时期小酷为自己定制的。它跟随了自己一百多年,也随着途中磨损不断,而后被自己翻新。因纳粹党严苛的审核,为了伪装,皮箱上镶嵌的曾代表家族身份的纹章早已被抹去,此时他不再是鲁西鲁家的养子,他只有单名:库洛洛。
如今对外,自己是一位来自东方的外科医生。
接着,他站起身,听着门外的其他租客的走动声,直到完全安静下来。他转过身子,浏览过全屋,又走到窗前确认窗户的紧闭。他看向衣柜旁地板上多出来的黑影,冷淡道:“看来你不喜欢这个地方,毕竟我入境一月有余,耳畔难得一直清净。”
“呵呵,瞧你这反应…难道刚才的宴会上找到他了吗?”黑影由地板向上蔓延成人影的轮廓,最终变成了意料中的女人模样。
“明知故问。”
“你确定是他吗?毕竟他的名字不是‘酷拉皮卡’哟。”
“…是他。何况,你从不无事现身。”
“…那么,我就拭目以待吧~”
待到女人照旧隐去,库洛洛复又看向窗外寂冷的街道。
艾文莉没有否认自己对小酷身份的认知。
……那么,“名字”这一身份符号的改变,这也属于诅咒下的轮回规则吗?
如此的话,却是和神父的有所不同。
弗里德里希·阿登纳吗……
……又或者,这并非他的真名。
第二日。
乌云弥漫在柏林的上空,随着冬天的来临,工作日的各街道是要更安静些的,每位德意志的公民都在国家的某个微乎其微却又不可缺少的位置履行着自己的螺丝钉义务与责任;城市的各色植被褪去了三季的繁色,换上了统一的素净,大街小巷门前竖起的万字旗在寒风里为这份素净染上了肃穆,呈现出不随寒意动摇的坚定秩序。
一如纳粹所追求的精神。
[这个帝国不养无用之人。]
行走在前往研究所的路上,库洛洛抬头,柏林本应四处可见的小麻雀肉眼可见的少了,如今倒也不愿在这里的寒冬枝头啼叫了。
西奥多·霍夫曼所在的研究所位于市中心,距离国会大厦不过半刻钟的脚程。研究所原本是一战后由时任政府筹建,有对市民开放的医院区域,以作治病与研究两用。纳粹上台后,被完全征作政府用地,如今直属纳粹,因战需新增了几门时兴医学分科,据传纳粹还在此命人从事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研究。
向门卫士兵出示了证件,身着军服的人举起右手。没有犹豫,像是做一场拙劣的模仿秀般,男人也举起右手。
霍夫曼的研究室在大楼三楼位置。穿过走廊和楼梯,来往的各部门工作人员大多行色匆匆,瞥见男人的白褂,确认胸前的工牌后便收回视线,但其间不乏相同穿着的一二人面目阴沉傲慢,在与男人擦肩而过时发出清晰可闻的冷哼声。瞥了眼他们的工牌,库洛洛微笑着收回视线。
敲了敲霍夫曼研究室的门,门内传来“请进”的回应,库洛洛推开门,霍夫曼正看着桌上摆放的玻璃仪器,握笔的手在手写板上记录着什么。
“在您百忙之中前来叨扰,博士可要原谅我。”
“你太客气了,库洛洛博士。之前应你邀请,但奈何一直不得空去你家中做客,也请你谅解。”
“这没什么。虽归于不同分科,但同为医生,我能深刻体会到您日常的辛苦忙碌。”
“再次感谢你的谅解。”
“…唉,西奥多,我可真不爱这些客套话,毕竟显得你我生疏了。”
“…呵呵,说得也是。这是我这个德国中年人的老毛病了。我昨晚在宴会上听到你要一早与我见面的消息确实有些惊讶,若是还有任何需求,请博士尽情开口。”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我听闻党内会为我们这些…请允许我作‘狂妄的自夸’,为我们这些帝国的人才免费提供附近合适的住所…我是有些心动的……”
“确实如此,住所就在阿尔布雷希特王子大街上…不过,前不久组建的安全部的总部就在这条街上。若非公事,我从不去那里…不瞒你说,我和党卫队那些人合不来。”
“合不来?”
“他们是游走于街巷的黑色猎犬,撕咬吞噬着柏林四处潜在的威胁。如你所见,我们的帝**人如今在外征战荣耀血洒战场,而这些人却身处黑暗,用一些…不值得言说的手段处理我们的敌人…但既然都是为了帝国的前途,我倒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每个人都是在各司其职罢了,博士能这么想倒也是豁达,我很欣赏。不过,某种意义上,将住所居于这些警察间也是最安全的,不是吗?”
“…呵呵,这是自然。”
“说起来,就连昨晚党卫队的那位…阿登纳少尉也入不了你的眼吗?我没记错姓名吧?”
“你是说弗里德里希·阿登纳啊,‘明日之星’阿登纳,倒也没那么讨厌,但我还是提醒你,不要和党卫队的人有太多往来。我听说这个年轻人加入本党不过数月的功夫,便搜寻捣毁了一处藏在柏林某处法国间谍联络的窝点,这些间谍妄想刺杀将军……所幸有了阿登纳少尉,将这些无耻之徒的阴谋扼杀于股掌,将军少了一场无妄之灾。”瞧着霍夫曼严肃的面容难得缓和,语气如释重负,库洛洛想起对方曾言个人镇痛药物研究的进行背后依托着将军的支持,附和着点头。
“真是一位未来可期的少尉。”库洛洛温和道,“打扰多时,我这就去向住房部请示住所的安排事宜了。”
“让我的助手带你去吧。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卡洛跟着我也放心。”
比起霍夫曼,年轻的卡洛倒显得没那么沉稳。两人并肩而行,行走路上卡洛垂于额间的那撮棕黄的卷发随之浮动,那对琥珀色眼睛时不时向库洛洛投以友好目光。
卡洛看着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年龄,处理起琐碎的申请流程倒是轻车熟路,不过几刻钟的功夫就处理好库洛洛要做的一切准备工作了。
“库洛洛博士,不出意外,三日内您就会收到入住的批准文件了。”
“麻烦你了,卡洛。”
“举手之劳而已。现在时间还早,要不我带您先去阿尔布雷希特王子大街的住所楼看一看吧?我的老师想必也会双手同意的。”
“也好。”
“另外……我有些医科方面的问题想向您请教一下。”
两人从住房部离开,边走边聊,绕过威廉大街,穿过行驶的汽车与巡逻士兵后顺利地来到阿尔布雷希特王子大街东侧入口。这是一条呈东西走向的宽阔长街,入口日常由两位警察站岗凭证件放行。街的两道上无一不是由政府修建的办公建筑,其中尤以党卫队的大楼为多。街上多是神情严肃的军警。卡洛见状收敛起了欢快的表情。
两人由东向西而行,每路过一座大楼,卡洛就对库洛洛介绍了大楼的名称与用处。
“……这座便是党卫队国家安全部了。”青年冲库洛洛仰了仰头,两人看向路对面这座足有七层高的大理石建筑。建筑长约数百米,宽厚的深色砌石严密地拼凑出整座大楼森严寂静的模样。两名站岗士兵站在大门口外对称位置,一动不动地履行自己的职责。主入口的高大大理石门套内两扇原木门紧闭,加之每层每扇玻璃窗户内均被厚实的窗帘遮挡上,使人难以窥见内部一隅。
“……”
卡洛冲望向他与博士的站岗士兵举了举右臂,接着小声道:
“安全部一共设有职务不同的六局,专门负责收集情报,处理间谍叛徒一类。听说二局和四局的尤其厉害……不过我也只是听说,从没见过这些军警们的手段就是了,毕竟他们要对付的可是我们的敌人。”卡洛悄悄做了个鬼脸,像是回避似的,不再看十几米外这个庞然大物了。
卡洛见库洛洛除了回复医科问题外少有开口,似乎对大街的建筑兴致寥寥,他便渐渐噤了声。两人一路寡言直到来到位于大街末端的住所楼。
这是一座俯瞰呈方形的六层小高楼,敞开的大门前的草坪修整平齐,门口同样有一位士兵进行着例行任务。围起的栅栏和门柱上镌刻的文字标识宣示着这是一处政府用地的事实。
两人并排站立,库洛洛视线正由上往下浏览着高楼全貌,大门恰好此时被推开。
一名党卫队模样的军官推门而出。
下一秒,犀利的眼神便投射到楼外显眼的两人身上。
街道的两人不约而同看向来者。
只见军官依旧穿着前一晚舞会中的军服,唯一不同的是一顶漆黑大檐军帽将那头灿烂金发遮挡大半。
“……咦?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的军官…”卡洛露出疑惑的眼神。
库洛洛看着对方冲站岗士兵举起右手后,向自己走来。少尉目不斜视,仿佛忘记一旁还有卡洛的存在。
“…缘分真奇妙,阿登纳少尉。”库洛洛轻笑道。
“呵呵,博士。仅是将军舞会后的半日功夫,我们便不期而遇了。”少尉视线微瞥,“…卡洛?你现在是库洛洛博士的助手了吗?”
“不,霍夫曼博士让我来为博士办理住所的事项……不过,”卡洛一脸吃惊,“阿登纳少尉,我似乎从未与您说过话,您怎么就记得我的名字了?”
“…我认得每位在册的同志。”
“真的吗?您真了不起…”卡洛眼里满是惊奇,不禁赞叹道。
“呵呵,职责所在,别放心上。”少尉扬了扬手中怀表,“我还有事,就不聊了。”
“请等一等。”
“博士还有事?”弗里德里希扭头。天空中不知何时显露出的太阳驱散了阴云,柏林十二月的阳光总是干冷的,被寒冷久驻的他的身体早已忘记了所谓温暖的温度是何样的。眼前这位自东方来的医生站在这样的阳光里,一手微抬,对自己做出邀请的姿态。
“正如昨晚所言,这几日少尉若是得空,可否来研究所小叙?”
“……”弗里德里希轻轻皱眉。
他的后脑两侧隐隐作痛。看来方才两个多小时的休息完全没法消除三日不眠的疲倦。
这个医生真麻烦。
没有威胁…
不,需要调查。
少尉一瞬间流露出的不耐被库洛洛尽收眼底。
沉默了几秒,弗里德里希生硬地开口,“我会的。”
待到少尉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安全部大楼,卡洛还在震惊于这位军官的记忆力:“虽然我不清楚具体数字,但少说得有十几万我们的同志…他都能记得住吗?真的太厉害了……”
“确实是一位…令人惊讶的少尉。”库洛洛缓缓开口,眼睛却是随着安全部建筑的楼层上升,望向飘扬在阿尔布雷希特王子大街上空的万字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