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木夕下班时,给小雨打电话:“明天周六,你不上班吧?我们晚上吃火锅啊?好,我买好材料回去,你在家吗?哦,那估计你到家的时候我也到了,刚刚好。嗯,好,拜拜。”
快七点了,木夕拎着大包小包上了楼,二楼至三楼的拐角处,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家门口,正往里搬桶装水,一桶又一桶。木夕叹了口气,大步走上前去:“你在干什么?”
徐风吓了一跳,手里的一桶水没抬稳,砸在了自己的右脚上,脚趾传来钻心的疼痛,他紧了眉头,龇着的牙缝间吸进空气,可他仍旧不敢抬头去看木夕,低着头说:“我替浩子给安小雨送点东西,看见你们小区贴了告知,说是供水主管道爆裂,抢修至少48小时,停水,我就......”
木夕冷冷地说:“谢谢,已经够了,你走吧。”
“哦,好,最后这桶,我搬进去就走。”徐风说完,抬起刚才那桶水。
木夕将拎着的东西放在玄关的鞋柜上,抱着臂靠在门边,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徐风放好桶装水,仍是低着头,却用余光偷瞄了木夕一眼,看到她冷漠的姿态,只好把嘴里的话生生咽下去,只一句:“我先走了,再见。”
他走到木夕身边时,木夕伸出手:“钥匙。”
徐风抿紧唇,手伸进裤兜,掏出钥匙,递给木夕。
木夕接过:“以后这种事就不麻烦你了。”随手便拉过门,徐风前脚踏出门口,木夕后脚便将门“砰”一声关上。
徐风回头看着这扇关闭了就不肯再打开的门,满眼委屈与凄凉,他拿起楼梯栏杆上的外套,急匆匆地跑下楼。
木夕站在客厅正中,看着厨房里、卫生间里、客厅里的地板上一桶桶的水,捏了捏手里的钥匙。她在心里问自己,恨多久才够?透过自己房间的门缝,她看见墙上妈妈的照片,回答自己:多久都不够。
深冬的夜里,徐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开灯。从黑暗中看出去,窗外飘着的雪分外鲜明。本来簌簌而落的雪,因一阵突来的风,改变了原本自然向下的轨道,或横或斜向上或打着旋儿或不规则地被推着走,一如这从来不由己的人生。
九年前的今天,徐风怎么也想不到,过了一夜,他将遇到人生中的至暗时刻。
因为过了一夜,他为了排解木夕因分手的抑郁,跑遍整个城市终于找到了她提到的高中时最爱的那种糖葫芦,山楂心儿里包着一团糯米,糯米里有一颗完整的核桃仁儿。
就在他拿着买好的糖葫芦走向公交车站时,他接到了木夕的电话,让他帮忙去火车站接木夕妈妈,他答应下来,在奔向公交车站的路上,因为手里的糖葫芦棍儿刺破了包装纸袋和塑料袋,他担心糖葫芦掉出来,边跑边将袋子收起来,一个不留神,右脚踩进了路旁一处没盖金属网格的水沟里,熟悉的疼痛袭来,他知道他又扭到了旧患处,手里的糖葫芦掉在地上,从包装纸里露出的部分,沾上了土。
他疼得直接坐在地上,查看了伤处,经验告诉他得立即去医院,这种旧患复发的次数多了,会越来越严重,可是想到木夕最近一段时间的低落,和刚才电话里的拜托,他没办法原谅自己连这个忙都不帮的无力感,于是一瘸一拐到附近的药房买了云南白药简单处理了脚踝,休息片刻之后,立马打车往火车站赶,结果就是,出了那场该死的车祸,那场他真的恨不得自己去死的车祸。
回想到那天,他将沙发边的台灯开了关,关了开,反反复复。他多么希望人生也能像这台灯一样,不止可以受自己的控制,而且可以随时切换明暗。这些年,木夕对他的态度渐渐缓和,可彼此都知道,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刻,以为愈合的伤口会猝不及防地疼上那么一下,摘胆剜心,九回肠断。这时,木夕就像一只刺猬,拒绝所有的触碰、拥抱、关心、温暖。而明天,木夕妈妈的忌日,将会是一年之中,最黑暗的一天。
第二天,徐风用忙碌的工作填满所有的时间,就连啃三明治的时候,手里都翻着各种报告和报表。晚上,徐风的手机响起,他接起来,是安小雨打来的。
“喂,徐风。”
“我是。”
“木夕今天联系过你吗?”
“没有,她怎么了?”
“都八点多了,她还没有回家,手机也关机,我打电话问了她的同事,同事说她六点就下班走了。”
“她今天...很难过?...很低落吗?”
“我上午陪她去拜祭阿姨的时候,她也还好,一起吃了午饭,正常上班去了。可是现在,你看,也有点晚了,我有点担心她......”
“你们常去的那几家餐厅或酒吧,你有号码的先打电话去问问,看有没有人见过她,至于不知道号码的,等我接上你,我们一起去找,我大概......”徐风看了眼手表,“大概十分钟后到你楼下。”
“好,你开车注意安全,别太急了。”
“嗯,再见。”
安小雨上了徐风的车,见面就是摇头,“都说没见过她。”
“那咱们再去找找。”
徐风开着车,和小雨找了木夕去过的餐厅、酒吧、公园,甚至是便利店,都没有。此时,身后的一家店里传出歌声“雾中的机场,人来又人往,有人焦急等待,有人送走所爱......”徐风突然想到,这一天,木夕不仅失去了最爱的妈妈,也失去了最爱的那个男人,他对安小雨说:“我们去学校里找找。”小雨点了点头。
徐风和小雨从桂树林找到静心湖,从银杏林找到思考者雕像,最后在图书馆台阶下的一侧角落里找到了木夕,这里的残雪没人打扫,她就靠在台阶的墙面坐着,下半身陷在积雪里,身边散落了三四个空啤酒罐。她像是睡着了,也像是醉了,脸上的淡妆被泪水冲刷得乱七八糟,泪痕已经干透。
“怎么这么傻呀......”小雨边说边摸了摸她的额头,她的手被烫得缩了回来,“哎呀,烧得厉害......”
徐风本来畏畏缩缩的,可听见小雨这么一说,顿时急了,立马去抱木夕,“得赶快带她回去。”
木夕被声音和碰触唤醒,睁眼看到徐风近在咫尺的脸,百感交集,胃里的酒精开始翻江倒海,她干呕了一阵,居然没吐出什么东西来,徐风和小雨赶快帮她拍着后背,她一把将徐风推到雪地里,“滚,不用你管!”
小雨喝声制止道:“陈木夕,你不用他管,他也管了这么多年了......”
徐风打断她:“别说了,赶快带她回去。”
木夕又是笑又是哭地说着断断续续的话“我也不知道......”,“不该怪他......”,“是我......”,“我最坏了......”,“我又贱又坏......”
这些话刺着徐风的心,也堵回了小雨本想开口的话,小雨叹了口气,对徐风说:“她醉了,也病了,带她回去吧,再吹会儿风,她不是死就是疯。”
徐风擒住眼里的泪,抱起木夕,任由木夕在他怀里又是打,又是踹,但也许是她发烧了,也许是她心虚了,力度并不大。
回去的路上,可能徐风开得有些急,木夕吐了好几次,小雨一边帮她拍背一边对前排的徐风说:“你要洗车了。”
徐风并不在意她的话,担忧地嘱咐小雨:“你注意下她的口鼻,别让她被呕吐物呛到了。”
“放心吧,我会的,你专心开车。”
等小雨和徐风帮木夕清洗了身上的脏污、换好睡衣、喂了退烧药、安置睡下,已经十一点多了,小雨将脏衣服塞进洗衣机,徐风把地板上的呕吐物拖干净,两人坐在木夕床边的地毯上,一人一杯热茶,小声聊起来。
“我觉得还是得跟她谈谈,不能再让她总把责任和怒气都转嫁给你,对你不公平。”
“还是不要吧,时间总会治好所有的伤口,这是当初你说的。我信你。”
“你不还是怕她责怪自己,所以你宁可她责备的是你。”
“......”
“可是,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就是偶然的,意外的,她不该怪你,也不该怪自己。”
“可能这样,她心里会舒服一点吧。我,没关系的。”
“其实说起来,我挺惭愧的,每天上班,帮很多人解决心理上的困惑和难题,可面对自己最好的朋友,却畏首畏尾,帮不上忙。总怕夹杂着自己的情感,不够冷静客观。话说得轻了,说不进她心里;又怕说得重了,引起反效果,结果就是一拖再拖,任由她欺负你。”小雨用手搓了搓额头,无奈地苦笑。
“心理学家又不是万能的,也有自己的软肋和无能为力,她就是你的软肋。”
“何止是我的......”
“我觉得她已经在慢慢好转了,对我,其实没那么糟,有时候还很好。”
“你很爱她,对不对?”
“对。”
“可是,她对你......”
“我知道,没关系,能看见她我就收支平衡了,要是能偶尔在一起吃饭、聊天,我就赚了,要是再有那么点情谊,哪怕她对我只是友情,我都觉得赚得盆满钵满了。”
“难道你就没什么企图?”
“怎么可能没有?!白日梦,我也是经常做的。有一天,我中了头奖,我们在一起了,哇,我会幸福成什么样子!”徐风说着,眉眼含笑,红光满面,眼睛里的光熠熠生辉,他禁不住抬起双手,手指因激动而跳动着......
“焦阳!焦阳!”木夕的叫声传来,打破了徐风的美梦。徐风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下来,回到现实。
木夕因梦魇而痛苦地想摇头却摇不动,小雨轻拍着她的肩头。木夕的声音弱下来,“妈,妈,妈......”然后又睡去了。
小雨探了探木夕的额头,帮她把被子盖好,对徐风说:“烧退了。你回去休息吧,今晚我照顾她。”
徐风看了看木夕,不放心却又帮不上什么忙了,只好说:“好吧,明早告诉我她的状况,我会在你出门上班前过来。”
“好吧。”
第二天早上,木夕醒来看到床边趴着睡的小雨,心下满是感动和幸福。她抬眼看看墙上妈妈的照片,又看看小雨的侧脸,想想昨晚徐风担忧而哀伤的眼神,凝神思索,直到手机闹钟响起。
小雨被闹钟声吵醒,揉着惺忪的睡眼,看木夕醒了,边问:“怎么样?觉得好点了吗?”边用手去探她的额头。
木夕笑着说:“没事了,我好啦,昨晚辛苦了,对不起。”
“没事了就好,咱们俩还说什么对不起,怪怪的。”说完两人都笑起来。
木夕起床,拉开窗帘,沐浴着清晨洒进来的阳光深了个懒腰。
木夕洗漱完,化了淡妆,吃了片面包,把一小盒牛奶放进包里,穿鞋出门。
小雨从卫生间探出头问:“你真的不再休息一天吗?”
“不用了,我都好了。呀,晚了,拜拜,下班给你电话。”话音未落,门已关上。
小雨欣慰地笑了笑,她看得出来,木夕的精气神儿不是装的,看来昨晚的发泄不再是持续的折磨,而是一次排毒。她希望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她拨通了徐风的电话。
“喂,徐风,她上班去了。”
“她没事吗?”
“还不错,希望她自己会慢慢想通,慢慢好起来。”
“那就好。”
“我们都各上各的班,好好生活。”
“嗯,好,再见。”
“拜拜。”
电话那头,徐风站在家门口,他挂上电话,走进屋里,将刚才去菜市场买的食材塞进冰箱,这是他打算给木夕做病号饭的材料,如今看来是用不上了。他打电话给助理,告诉他今天会照常上班,上午10点的会议,下午2点的招聘面试,他都会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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