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三天后的一大早，学校大礼堂，人头攒动，所有参加完高考的同学和老师们都聚在这里。只有安小雨，高考后就发起了高烧，今天也没能来。
语文，数学，英语，大综合，各有一位老师在大屏幕上将高考题目和正确答案一一公布，同学们都根据残存的记忆评估着自己的分数。
焦阳坐在角落，耷拉着脑袋，木夕时不时偷瞄一眼他手下的笔记本。
焦阳的笔记向来工整，可今天这么重要的“笔记”，却被他胡乱写了，字迹潦草，毫无条理。这页笔记的左上角、中间、右下角，各有几个数字挤成一堆，每堆数字下面写有一个较大的三位数，分别是124、279、132。
陈木夕看到后，不解地问他：“你考得这么好，怎么还这副样子啊？”
周围同学听到后，都凑过来看。
“哇，这分数，啧啧……”
“多少？我看看，我靠！”
“理科状元！”
“三科成绩比我四科加起来都多啊！”
“怎么只有三科啊？”
对啊，木夕这才反应过来，问焦阳：“你哪科还没算分数啊？怎么不算呢？”
焦阳先是一动不动，突然把刚才那页笔记撕下来，揉成团，攥在手里，然后收拾好书包，向门外走去，走到礼堂门口，把攥在手里的纸团扔进了垃圾桶。木夕赶紧追出去。徐风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又看看自己笔记本上的数字，若有所思。
焦阳一口气跑到校园东北角的洋槐林中，蹲下大口喘着粗气，气还未喘匀，他就抱头痛哭起来。
木夕很快赶到，看到这个样子的焦阳，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蹲在他旁边。她想问，可焦阳的哭声很大，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她想拍拍他的背，可焦阳抖动的全身让她不敢触碰，她抬起的手又放下了。最后，她只是就地坐下来，静静地等着。
过了好久，焦阳的哭声小了，身子也不抖了。他抬起头，脸上满是眼泪和鼻涕，他这才发现原来木夕一直都在，尴尬地想拿袖子擦鼻涕。
“等等。”木夕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纸，抽出几张展开递给他。
焦阳接过纸，转过头去，擦干眼泪，擤完鼻涕，将用完的纸放进口袋，也坐下来。
他转过头来看着木夕，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来：“最后一场，英语，前面的题，我来回检查了两遍才放心，后面的作文题我之前没练过，但是有信心能写好，就打了草稿，所以……到最后，我居然没时间涂答题卡了，我居然……我居然……犯了最低级的错误……”
焦阳说到最后，又哽咽了。
木夕心想：“最优秀的人，常常同时拥有最极端的自信和自卑。所以，在关键时刻，反而很容易被不起眼的小事打败。”
木夕问道：“英语答题卡，你一道题都没涂吗？作文草稿打好后，最终稿写在答题纸上了吧？”
焦阳回答：“30分的完形填空，40分的阅读理解都没涂。听力不能来回检查，我也比较有信心，所以一做完就涂了答题卡，剩下的题，都快要交卷了，我临时赶快涂了十几道，监考老师说我再涂就算作弊，会取消该场成绩，我只好停笔了。”
焦阳说完，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突然握起双拳向地上砸去。
这个举动吓了木夕一跳，她赶快阻止焦阳的自虐。焦阳停下后，木夕心疼地帮他弄掉手上的泥土和碎草。因为地上还有不少碎石，焦阳的手上还渗出少许血。
木夕轻声细语地安慰她：“没关系，你其他三科成绩都很好，再加上英语的成绩，应该还是可以上211的。如果你非清华不可，也可以复读一年，明年再考。而且，我也……"
焦阳打断了她：“我不会复读的，这半年来，我每晚都需要吃安眠药才睡得着，如果再加上复读的压力，我肯定挺不了一年，我太焦虑了。”
木夕接着说：“那可以上普通的大学啊。”
焦阳看着远方，咬着牙说：“我不甘心。”
木夕也看向焦阳望着的方向，怅然说道：“既然做了选择，就要承受背后的不甘心，况且，有实力的人，总能把不甘心转化成动力，扭转人生。”
焦阳听着木夕的话，一动不动，脑子飞速地转动，他脸上的阴霾渐渐散去，此刻，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穿过，洒在他的脸上。
木夕看着焦阳脸上的阳光，心跳得很乱，越靠越近。焦阳突然转头，嘴巴差点儿碰上木夕凑过来的唇，但他依旧镇定地说道：“你说的对，我还有很多路可以走。先上二流的大学，以后可以考研，可以出国。而且，在二流的大学，我有把握年年拿到奖学金，这样一来，家里的负担也可以轻一点。”
木夕迅速收起刚才的尴尬，认真听着焦阳的话，连连点头。她刚才安慰他时，并没有想这么多，没想到焦阳在短时间内，居然想得这么长远，不禁佩服道：“你想得很对！”
焦阳也为自己肯定地点了点头，站起身，向木夕伸出手。木夕满脸微笑，拉着他的手起身。
两人在树林中走着。焦阳问：“刚才只顾着说我的成绩了，都没来得及问问你，你考得怎么样？过600了吧？打算报哪个学校？”
木夕愣住了，站在原地，脑子也开始飞速转动：焦阳的英语只答了80分的题，估计可以得60几分，再加上刚才三科的成绩，应该在600左右。那么……
焦阳见她一直不回答，以为她也考得不理想，就开口安慰道：“没关系，你可以复读，也可以像我这样，且走且瞧。说不定咱俩成绩差不多，说不定，哈哈，咱俩还能继续上一所大学呢。”
木夕不自觉地说道：“是啊，咱俩差不多，600来分，可以上同一所大学。”
焦阳惊喜地问：“真的吗？那太好了！哦，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说你没考好太好了，而是……”
木夕打断他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你的意思是‘同病相怜，同舟共济’。”
此刻，斑驳的光影投射在木夕的脸上，这次是焦阳看痴了，喃喃说道：“你说的太好了，同病相怜，同舟共济，还有，患难与共，惺惺相惜。”焦阳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离木夕的脸越来越近，两人都慢慢闭上了眼睛。当两人的唇碰上的一刹那，两人身体都忍不住震颤，木夕双手环住焦阳的腰，接着焦阳双手环住木夕的肩，两人都不再紧张，再次吻住对方。
两人手拉手走进教室，众人看到后，惊呼起哄：“哇哦，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只有徐风愣愣地看着，一言不发。
高考后大家自然不必按原来的座位坐了，哥们儿好的几人坐一起，好姐妹们坐一起，想抓住机会表白的坐一起，所以，木夕和焦阳就拣了最后一排的角落一起坐下。
徐风独自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大嘴巴邱海走到焦阳和木夕旁边，似乎是替全班同学发问似的大声问道：“学霸情侣，两人打算共赴清华还是北大啊？”
众人哄笑：“是啊，去哪里啊？”“考了多少分啊？”“焦阳是不是理科状元啊？”“看样子陈木夕超常发挥了啊！”
木夕听到此处，虽然知道焦阳已经想到了出路，但依旧担心骄傲的他下不了台，担心地看着他。焦阳笑着看了看木夕，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然后对大家高声回答：“我们俩都估了600，打算一起上一所普通的大学。”
教室里突然安静，站起来起哄的同学都手足无措，尴尬地坐下。邱海顺势坐在两人前面的位置上，正要开口，杨老师从门口走进来，清了清嗓子。
大家迅速坐好，杨老师说：“每人桌子上都有一本报考指南，里面有各个学校往年的招生最低分数线，还有各个专业的排名和推荐，大家根据自己刚才在礼堂的估分和这本指南，回家和爸妈商量一下，两天后，也就是6月13号，回学校填写高考志愿，希望大家慎重再慎重啊！这几天老师会一直在办公室，如果有任何疑问，可以打电话，也可以直接来办公室找我。记住啊，有疑问的一定要找我询问啊，千万不要不懂装懂，随便乱填，一定要问！我这几天不吃饭不睡觉都行，就等着你们！”
杨老师说到最后，语气恳切，大家不禁连连点头。杨老师摆摆手，走出教室，身后已经有几名同学跟上去了。
同学们大多都走了，或是去找杨老师，或是回家和父母商量了。教室里只剩零星几人。
焦阳和木夕翻着报考指南，商量着学校和专业。
徐风依旧坐在那里，随手翻着指南。
最终，焦阳选好了学校和专业，木夕微笑点头表示同意。两人收好书包，从教室后门走出去。焦阳在前，木夕在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揉得皱皱的纸，扔进教室后门旁边的垃圾桶，然后追出门去。
徐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叹了口气，无力地起身走向垃圾桶，从里面捡出刚才木夕丢掉的纸团，展开，上面是木夕的估分笔记。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她每一科确定和不确定的失分题，仔仔细细地计算了成绩区间，最后一行，赫然写着“总分，620～625”。
徐风咬牙切齿地将纸狠狠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从齿缝间蹦出“傻子”两个字，然后回座位装好书包，大步走出教室。可不一会儿，他又走了回来，满脸忧伤地从垃圾桶又拣回刚才的纸团，展开，小心夹在报考指南里，叹了口气，小声地，再次说出“傻子”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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