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殊目光定定地与他对视,短暂静默了几秒,她转过身,边走边道:“等勘测过新址再说。”
很快,双方敲定时间,姜殊团队成员在周三上午十点钟,准时抵达Stellabot的办公新址。
那是一栋位于老城区边缘的建筑,周围楼房高低不一,新旧参半,电线缠着树枝,风一吹就呼啦作响。虽然市政口头上已将此地列入改造计划,未来说不定能翻新出模样,但至少现在,这一带远谈不上“宜人”两个字。
物业很快将钥匙送来,递完就走,连楼都没进,只留他们自行查看。
四人踏入建筑,空旷的空间里透着一股冷清的工业气息,日光顺着玻璃幕墙洒落进来,将灰色的水泥地面一寸寸照亮,地面裂痕与灰尘交错,一如这栋老建筑被岁月反复碾压后的模样。
姜殊站在大厅中央,拎着图纸未动,目光缓缓扫过整层空间。
这是一栋带有明显时代痕迹的建筑,混凝土结构,大开间设计,一层层向上盘旋。中央为钢梁结构的中空挑高,四周分布着粗壮的承重柱,天花板因年久变形略显压迫,墙角残留着涂料剥落后的痕迹。北侧为封闭办公区,南侧则是大面积玻璃幕墙,从旧城区透入的日光打在水泥地面上,将地砖裂缝和积尘照得清清楚楚。
章程翻着文件,语气紧绷:“这楼是九十年代的老结构,原始图纸缺失,甲方只给了一份压缩过的平面图,部分承重墙和结构柱的实际尺寸全要重测。”
“吊顶太低了。”林竣抬头观察,“如果要做开放式展厅,灯光不够,设备装不进来,空间感完全打不开。”
“他们选楼的时候估计压根没评估可行性。”高珺宁低声吐槽,“给咱们留的余地太窄了。”
姜殊没出声,脚步却已经移向南侧,她像是在计算空间比例,又像是下意识在确认什么。
她脚步轻缓地走到一根靠近幕墙的柱子旁,站定。光影将她半个身影映在柱脚边。她把激光水平仪从包中取出,轻放在窗台边缘,仪器发出短促的“滴”声,光束斜斜地投射出去。
0.78°。
她眉心微皱,眼底闪过一丝凝重,转身绕过大厅,再次在另一边取样。
1.06°。
数字落定那一刻,她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设备,像是不愿过早下判断,但心底已有定论。
“怎么了?”高珺宁走过来,声音低了些,明显察觉她神色不对。
姜殊没有立即回答。她蹲下身,抬手拂去靠墙地砖上的一层浮尘,指尖停留在一道浅而蜿蜒的裂缝上,裂缝从墙脚蔓延至地面中轴,若非靠光线角度,几乎无法察觉。
“整栋楼在偏斜。”她缓缓起身,目光冷静地扫过四周,“不只是年久失修,是地基出现了轻微沉降。看这几处承重柱的走向,尤其东南角那根,柱脚位置有位移,混凝土边缘也有开裂痕迹。”
章程面色顿紧:“你是说地基出问题了?”
“现在还不能下结论,但初步迹象不容忽视。”姜殊将仪器收好,回头指了指另一侧,“你们有没有发现,这栋楼西北角的楼板比东南角略高,误差大约在三公分左右,这种不对称的地势变化不是由施工误差造成的,更可能是支撑层结构不均匀导致的下陷。”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分明:“如果要满足Stellabot提出的空间灵活性、高承重、安全冗余率,我们就得从最基本的地基结构重来。”
“你是说……重建地基?”高珺宁瞠目,“那成本得翻多少倍,周期也得延半年起步。甲方真能同意?”
姜殊将手套摘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这是安全问题,不是选择题。”
说完,她走回队伍中央,语气冷静而果决:“章程,这周内联系检测单位,安排一次结构安全评估;林竣重建现状模型,越细致越好,到时候我亲自去和甲方谈。”
章程和林竣接到任务后没敢耽搁,一回到公司便立刻投入工作。三天后中午,章程将刚出炉的评估报告亲自送到了姜殊的办公桌上,进门时高珺宁正好也在场。
章程将文件递上,一脸敬佩:“不愧是姜工,眼睛就是毒。新的报告结果和你判断的一模一样,整栋建筑确实存在非均匀沉降,数据都在这里。”
高珺宁拿起报告翻了几页,啧了声,顺手递给姜殊:“那还用说?咱姜工可是拿过国际奖的,专业素养真不是盖的。不过这事儿不小,得尽快和甲方对接一下。按原计划施工,后果估计挺严重。”
姜殊没抬头,边翻报告边出声:“这事我来处理,放心吧。”
高珺宁与章程见姜殊来了任务,没继续在她身边逗留。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她拿起手机,给傅煜拨出一通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傅煜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低哑而克制,只吐出一个字:“喂。”语气绷得紧,像是正处理什么别的事务,抽不出神来。
姜殊顿了下,才开口:“你在忙吗?我有点事想当面和你谈。如果现在不方便,也可以告诉我你助理的联系方式,我……”
“不用。”傅煜很轻巧的打断,“我在集团这边,你过来吧。”
姜殊眉心微蹙:“傅氏集团?”
傅煜语气寻常:“是,你现在过来,我等你。”
姜殊握着手机,沉默了一瞬:“我们换个地方吧。”
听筒里传来傅煜一声低低的笑,声音不高,却带了几分轻慢,姜殊听得莫名烦躁。
“怎么?怕被人看见?心虚了?”
她从前曾时常出入傅氏集团,虽然人员常有更替,但老员工不少,一眼就能认出她来。她知道傅煜是在故意激她,是再明显不过的激将法,可偏偏他那声笑太欠,欠得她一下没忍住,冷声回击:“我有什么可心虚的?当年的事如果再选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
耳边的声音戛然而止。
起初她没在意,沉默多了几秒后,才觉出不对——那边安静得太彻底了。傅煜没说话,也没挂电话,仿佛被那句话噎住了。
姜殊手指收了收,心里一紧。她忽然有些后悔。就算当年的选择再怎么有理由、有不得已,她也终归是伤了傅煜,亏欠是事实,没必要再拿话往他伤口上捅。
她犹豫着张了张嘴,刚要开口补救几句,听筒里傅煜终于出了声,声音却平稳得没了温度:“你还是过来吧。走我专用的电梯,不会有人看见你。我晚上有个跨洋会议,走不开……而且你知道的,我行动不方便。”
姜殊深深地闭了闭眼,睫毛轻颤,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好。”
挂下电话,她的手指还停在按键上没收回来,胸口一阵发闷,她忽然觉得这种感觉比任何时候都要难受。
静了片刻,她缓缓睁眼,强迫自己定了定神。把桌上的文件一份份收好,塞进提包里,然后起身,毫不迟疑地转身出门,直奔傅氏集团。
下午四点钟的平津市堵车堵的要命,姜殊耐着性子,驾驶汽车一点点往前挪动。将近花费了四十分钟,她终于抵达停车场。迅速锁车上楼,她来到公司大堂。
傅氏集团和Stellabot不同,坐落在寸土寸金的金融区,两栋双子大楼全是集团自有产业,也是本地有名的地标建筑,外形像两把匕首,笔直立在城市最繁华的中心。
姜殊穿着高跟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砖上,径直朝前台走去。
傅煜早就跟前台打了招呼,前台小姐不仅没拦她,还恭恭敬敬地陪着她走到总裁专用的电梯前,替她按下通往顶层的电梯。
随着“叮”的一声,金色的电梯门从两边打开。姜殊走出电梯。她一边往前走,一边顺手整理着西装袖口。
就在她整理袖口的同时,忽然察觉周围的气氛不对。尽头的总裁办公室门敞着,门外三三两两站着几个人,目光齐齐地朝门里张望。
姜殊不明所以,继续往前走,脚步却不自觉快了几分。就在她离那扇门还有十来步的距离时,门里忽然传出一声粗野的怒骂,嗓音熟得不能再熟:“今儿你要是不给我个说法儿,我非弄死不可!”
姜殊心头一沉,是傅炜。
傅煜的母亲去世得早,傅振业在他五岁那年再婚,娶了陈斯月,后来生下了傅炜。
傅煜从小没人管,傅炜却是父母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一路娇宠,长到如今,也就长成了个纨绔。他前后谈了几任女朋友,全是娱乐圈的小明星,爱露脸,也爱摆拍,社交媒体上有几百万粉丝,渐渐混成了半个网红。
兄弟俩虽有一半血缘,但不是一块儿长大的,再加上陈斯月向来排斥傅煜这个继子,两人从没亲近过,反倒因为利益关系,始终不对付。
姜殊立刻觉出了不对,心里一紧,快走几步推开人群,冲了进去。
眼前那一幕十分扎眼——傅炜正揪着傅煜的衣领,满脸戾气地往上提,整个人弓着背,像是要把人从轮椅里硬生生拽出来。傅煜的身体被拽得倾斜,上半身已经悬空,脸色惨白,眉头皱得死紧。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推开傅炜,可力气根本支撑不起,动作软得像飘在风里。
姜殊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血气一下冲到头顶。她大步冲上去,绕到傅炜身后,扬起手里的提包,连话都没说,臂膀一轮,照着傅炜的侧脸就是狠狠一下。
“啪”的一声响得刺耳,傅炜吃了个正着,身子一个踉跄,往旁边栽倒过去。
而傅煜这时也终于滑回了轮椅里,呼吸有些发颤,眼神却还撑着,死死盯着前方。脸上有怒,但更多的是疲惫。
姜殊趁机俯身凑到傅煜身前,眉心紧蹙,一脸紧张地打量着他。她的手下意识地探了过去,轻轻拂过他额角的发丝,声音压得很低:“怎么样?没事吧?”
傅煜抬眼看向她,原本迷乱的目光像被什么迅速收了回来,慢慢定住。他看了她两秒,低声道:“没事。”
确认他安然无恙,姜殊一口气吐出来,随即猛地转过头,朝门口那几位围观的下属吼了出来:“你们几个是死人吗?不知道叫保安?”
那几人像是终于被打了个激灵,连忙动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去联系楼下。
其实他们也不是完全没脑子,只是这事儿太不好插手。上门的是傅家二少,名义上是傅煜的亲弟弟,血脉相连,真要硬碰硬起来,谁也担不起个“外人插手家务事”的罪名。一群人面面相觑,愣是没人敢先动,直到姜殊一句话点破僵局,这才有了动作。
而傅炜这时也缓过神来,他咬着牙、捂着脸从地上撑起来,顺势抬头看向姜殊。
姜殊岿然不动地站在傅煜身前,下巴微扬,面色冷峻,像一面坚硬的盾牌,将傅煜挡得严丝合缝。一双眼睛居高临下地望着傅炜,带着毫不掩饰地轻蔑与警告。
傅炜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嘴角一歪,笑得吊儿郎当:“呦,这不是我那狼心狗肺的好嫂子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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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测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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