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916号说不喜欢人多的场合，所以想逃避去礼堂，庄柏言对此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看着C-916，似乎是在确认这句话的真实度。
于是C-916号也就没有移开眼睛，很专注地与他对视，透亮的眼瞳完整地倒映着庄柏言的脸。
其实他很快就确认完毕，但还是看着C-916号晶晶亮的眼睛半晌才说：“好吧。”
“我的授衔仪式，还以为你想看，之前不是有提过吗。”
“原来是骗我，好啊C-916号。”庄柏言垂下眼睛看她，进行“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动作。
C-916很轻易就上钩，赶紧辩解，又觉得分外愧疚，想做些弥补：“我可以多出一些任务，给您争取假期。”
庄柏言没好气道：“谁要你去卖命。”
“我后背的伤还没好全。”庄柏言提醒她，“会早点回来。”
说话时，庄柏言的声音有些低，动作也带着常人看不出的与平时不同的一点迟缓。C-916号知道，那是因为他的后背还缠绕着纱布，是早上才刚换好的外敷药。
提起这个，C-916号更加愧疚，因为让匹配者受伤，简直是军事AI的奇耻大辱，而那道击打伤庄柏言本可以躲开，却因为临时卡顿停住的C-916号而白白挨了一下。
尽管在后续的排查中，汤普森博士并未查到机体有任何异常，但出于规定，还是让C-916号在实验室里重新做了一整套的军事行动模拟测试。
只有C-916号知道，产生卡顿并非是因为她的机体出现故障，而是被战场上濒临破碎的一具机械体影响。
那具机械体等级不高，原本是作战同伴，却在纷乱战火中被它的匹配者随意丢在了泥泞地。
那样一具被研究所评级为B级的军事AI不知为何，在生命尽头竟然突破限制，拥有一丝清明，首次产生的浓烈情绪是愤怒与嫉恨。
于是它对附近等级最高的C-916号发动了攻击，以机械体的方式，无法被人类察觉。
不算多么严重的影响，但那份浓烈的情绪确实使她在开枪时的动作慢了0.3秒。
再要去追责，战场都已经清理完毕，徒留一片荒寂。
损坏的机械体也都运往了大型的垃圾处理场地，虽然很想去看看，但C-916号没有权限前往。
让庄柏言受了不该受的伤，为此得到应有的惩罚，C-916号毫无怨言，甚至还有一些赎罪感。
出刑罚室后，她将战场上发生的一切拟了份详细报告交给汤普森博士。汤普森博士却眼神颇为复杂地看了C-916号一眼，而后把那份报告塞进碎纸机，并重置了她的部分记忆。
不对劲。他在瞒着些什么。C-916号想。
但很快，C-916号就什么都记不清了。
将近24小时，C-916号未与庄柏言会面，研究所给出的回复是正常检修。
临出舱门时，博士正在收拾器械，很低的声音说基地内风雨欲来，军事AI不会有好结果，但她不一样，不该被卷进来，让她早做打算，谨言慎行。
C-916号垂着眼点点头，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打算。但少在公众场合站在熠熠生辉的庄柏言身边，或许能够减少一些对他的风险。
听说庄少校的直属上级就是一位坚定的人类主义者，对所有机械体都持敌视态度，恨不得一把火把这些破铜烂铁都给销毁。
基地就有许多这样的人，但很多人想归想，政治立场并不影响实际使用情况，仓库内流通的大量机械体就是证明。
C-916号信任庄柏言，但不能不对现状感到畏惧。
得知C-916号将不会陪同一起见证他的荣誉时刻，庄少校的表情也有非常微弱的低落。
连带着军礼服上闪耀的徽章都黯淡了一丝，好像缺席C-916号这个无足轻重的观众，将会有莫大的损失。
“少校……”C-916号很难说出拒绝的话，也不是很愿意看到庄柏言哪怕有一丝的黯淡。
接触久了，会意识到庄柏言其实也就二十来岁的年纪，而他的真实性情也远没有在其他人面前表露的超出年龄的老练与沉稳。
或许也因为C-916号只是机械体的缘故，没有伪装的必要，因此庄柏言在与C-916相处时直接地展露自己的情绪。
没有那么难懂，笑时眼睛会弯，不高兴会皱眉，有时候说起话来，暗示都像明示。
但更复杂一些的，C-916号还是读不懂。
就比如对她的拒绝明明非常不满，但只会用言语表达一番，而不会直接下达命令，让她强制执行。
应该是不满吧？还是生气，觉得自己不听话？
“回去没有车，我还是去吧。”C-016号还是心软了，小心翼翼问，“有没有特别角落的位置，柱子旁边也可以，看完我就在外面等您。”
庄柏言：“哪有这样的位置。”
他话头一转：“但你要是想去的话，我问问可不可以给你特别安排。”
C-916号：“谢谢。”
庄柏言靠近她，很淡的信息素味道蔓延过来。
他垂眼看着C-916号：“窝在这种地方，你打算看完什么？看完我？”
C-916号点头：“是的，只看您。”
庄柏言哼笑一声，看起来愉快许多，不知不觉间已经与她坐得很近，哪怕不伸手，两人的衣服也会碰在一起，发出很微弱的挲挲声。
“好吧。”庄柏言侧坐着盯着她，不太严肃地说，“既然是看我，那我要听见你的掌声，要很热烈地对我说恭喜。”
“好的，收到。”C-916号遵守命令，与他面对面，很用力地鼓掌，调整了自己的语音语调，快速匹配并安装好表达“热烈”的语气，说：“恭喜您，中校。”
“谢谢。”庄柏言笑了声，很轻地牵开她的手指，“力气留着，待会儿再鼓掌。”
C-916号的指尖传来属于庄柏言的热度，这让她觉得自己又陷入了真实与虚假的混沌。
眼前的是真实发生的，躯壳却是虚假的。而属于她的真正真实，又远隔万里，遥不可及。
汤普森博士曾数次旁敲侧击，问她，等红塔研究所的生命回溯批复下来，C-916号必须留在这里，而小姑娘程新雪还愿意回到联盟首都城吗？
彼时庄柏言正抱着双臂倚在外头的玻璃门上等她，很漫不经心地擦着手里的枪，侧脸线条流畅，神情漠然又冰冷。
银色外壳，特制子弹，握把处刻着专属编号，那是庄柏言为C-916号定制的配枪。
因为威力强大，只有在一线作战她才能配备，其余时候均由自己的匹配者存有。
与庄柏言朝夕相处，他教会了她太多太多东西。
可这两年来，每当红塔研究所的总负责人抵达北部战区基地时，也都会很人道主义地带来程新雪父母录制的视频。
画面里，虽然他们头发都染黑了，脸部还是新增了许多皱纹与愁绪。
每到此时，属于程新雪的记忆区数据开放，等看完父母所有的画面，这些记忆片段便会被封闭，她就又变回那个C-916号。
C-916号与程新雪的身份在同一时空交错，但无法同时存在。
所有知情人都默认降临在程新雪头上的这场事故均为意外，C-916号只是阴差阳错之下暂时存在的产物，而程新雪本人，终有一日将会彻底回到属于自己的人类身体中，回到属于自己的真实世界。
程新雪不明白汤普森博士为何会突然这样问，因为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一辈子被困在这具金属躯壳内。她也有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家在等着她，她没有不愿意回去的理由。
做C-916号虽然已经习惯了，但终究不是自己。
可看到庄柏言……
这样的庄柏言，已经是她记忆库中占比最高的段落，是她有一点留恋这里的原因，更是她眼前亮起的最大警示牌。
这一切思绪都在提示她，尽管她的身体是机械的身体，却有颗真实的心。
人心总是复杂的，矛盾的，无解的。
就像她自己，想要保护庄柏言，却眼睁睁看着他受伤。想要远离庄柏言，却又与他靠近。
在逼仄的车内空间里，能够清晰地听清变得有些急促的心跳。
庄柏言牵着她的手指没放开，最后直接与她十指相扣。
C-916号闭了闭眼，任由庄柏言一路牵着她的手，直至二人体温相近，心跳同步。
一整晚，庄中校都沐浴在满堂的荣光里。
而C-916号也如他所要求的那样，在舞台侧方看着他，很用力地鼓掌，很真心地为他感到高兴。
只是那句准备许久、更加热烈的恭喜却没能当面说出。
汤普森博士的紧急召令让她第一时间赶回了研究所，警报声在这一晚响彻基地夜空，所有仿生机械体都被控制起来，与真实人类泾渭分明。
因为——第一批投入北部基地的军事AI袭击了战备仓库，携带大批秘密资源前往科索里尔城。
他们突破了核心代码限制，集体叛变了。
而带领他们叛变的军事AI，代号为DX-61。
少校时期的小庄会更直白一些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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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Past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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