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索里尔城的地下四通八达，有些狭窄阴暗的通道深埋于暗河底部，除非是在城中长大生活过的旧人，不然难以找到这些阴沟里的小径。
程新雪直觉，如果自己仍旧被困在这里，那等待自己的必定是死路一条。
陈执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要做的实验，是自己的执念。至于自己，不过是她达成目的的一个工具。可以被交易，也可以被放弃。
对于这样的陈执，程新雪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劝慰无用，警告更是不被放在心上，陈执，当真如她的名字所说，太执着了。
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程新雪与许多人的关系都较为淡薄，但对陈执始终怀有不一样的态度，不然也不会明知道红塔研究所有问题，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她做事。也不会明知道科索里尔城不对劲，仍旧追过来。
像是蠢笨的、不自量力的自投罗网。
程新雪只是觉得事情不该到如此的地步。
但这一切都不是她可以单方面决定的。
在没有任何光线照到的地方，很轻微的咔哒几声，掩盖在程新雪说话的声音下。
她看着陈执，说：“陈教授，你错了。”
程新雪平静陈述：“当年爆炸时，我知道C-916号被操控了，但我仍然愿意入城，而汤普森博士也愿意与我一起。因为我们都身处战区，都是联盟的子民，而当时的城内，还有成千上万被机械体控制住无法逃脱的平民。”
“我始终很感谢汤普森博士，是他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但你说错了，现在也做错了，博士有他自己的追求，有自己的道义与原则，而你，更不能枉顾他的个人意愿，强行将他的幻影留在身边，这是害人，更是害己。”
血液中的冰冷药剂仍旧在不间断地注入，程新雪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生着某种变化，难以言喻的燥热从心口蔓延开来，精神是紧绷的，脑袋还眩晕着，像是生了场大病后的状态，虚弱、疲倦，如深潭之水，在将她逐渐吞没。
缓了两秒，程新雪颤声道：“他如果知道，会对这些感到失望的。”
陈执手下一顿，久久无法言语。
“你懂得我。”陈执双眼含泪，“你应该懂得我的。”
“我不管你们叫什么，仿生人，改造人，克隆人也好，我只要他回来，回到我身边。”
“我们都是痴人，你应该理解我，配合我，站在我这边的！”
痴人说梦。只有痴人才会这样执着于实现自己的梦。
程新雪却暗自摇头，眼中是很明显的不赞同。
因为注射药剂的缘故，程新雪手部的束缚带解松了一些，程新雪能够狠狠地掐到自己的手心，恒温恒湿的实验间内，不过短短几句话的功夫，程新雪后背已然汗湿大半。
伫立一侧的“C-916号”在寂静中偏了偏头，判断着程新雪的状态不好，出声提醒道：“陈教授，她好像要晕过去了。”
陈执迟缓地眨了眨眼睛，在下一刻猛地一个激灵，在操作台按下几个按钮，而后冲至手术台旁，焦急地问：“新雪，哪里不舒服？什么时候开始的症状？”
程新雪冷汗涔涔，眉心紧蹙，脸色反而涨起不正常的红，像是突发高热一样。
陈执偏头对“C-916号”急促道：“替换3号输液管为阿米卡韦酯，5mg静脉注射，再把镇定剂拿过来！”
“C-916号”回复：“好的。”
说完，便转身朝外侧走去。
找到对应药剂并准备好注射流程大约耗费了3分钟左右的时间，“C-916号”并未觉得过去许久，等再次返回室内，却发现手术台上空无一人。
它推开实验室的门，病号不见了，连陈执博士也不见踪影。
“C-916号”抬起头，看向天花板上安装的4个全景摄像头，发现机器都被打爆了。
现场有枪械的痕迹，空气中有很轻微的火药味儿，地下的弹壳型号来源于陈执教授的随身配枪。
“C-916号”的大脑正在运算，突然，它灵敏的信号接收器捕捉到了一丝逃逸的信号，而信号发射来源是——
程新雪左耳听见迅疾的风声，侧身猛地一脚踢开劈过来的手刀，对方手臂“咔擦”一声，径直向外折断，露出断裂的人造纤维与纵横的线路。
那人手上的药剂脱手，掉落在地，被程新雪一脚踢开。
仿生机械体没有机会还手，她趁势一路顺着手臂摸到后背脊骨，手指富有技巧性地用力，“咔擦”一声，直接毁掉了仿生机械体的数据中枢。
失去指令来源，“C-916号”瞬间熄火，呆傻着愣在原地，看向从仪器堆放的死角处出来的程新雪，她抽来手术台上的束缚带，绕着“C-916号”的脖子狠狠围了个圈，彻底限制住了它的行动。
这里的动静显然瞒不住，实验室大门外已经能听到沙沙的脚步声。
陈执武器被夺，双手被牢牢绑住，嘴唇也被封住，看着程新雪的眼神很复杂。
做出这些事的人简直就像个绑架熟手，瞬息之间就能逆转双方的局势。这些都是程新雪干出来的。真是，太小看她了。
“陈教授，我是实打实在战区待过两年，又在首都城和仿生机械体打过好几年交道的人。”程新雪调整着她手腕上束缚带的松紧，低声道，“虽然人力终有所穷尽，但始终是机械不能比的。”
程新雪很淡地笑了笑，“毕竟，机械不能这样骗过你。”
“我们的定位已经同步发送到了统战中心，现在外面应该很乱。我带你离开这里，你不要反抗，不要倒戈。回到基地，立刻投案自首，尚且可以留一条命。”
“跟着我。”程新雪深深地望进陈执的眼底，说，“就当是为了你那些还没做完的事。”
陈执眼神变了变，没说话，但卸掉了浑身紧绷着的力气。
程新雪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带着她往门外走。
狭窄阴暗的走廊甚至没有一丝灯光，墙壁上布满了霉菌与污迹，隔壁是个干净的贮藏室，放着许多五花八门的药剂，再往前一间间房，里面都堆满了已经生锈的机械零件，属于仿生机械体的部件就这样随意摆放，在一束手电灯光的匆匆照射下，反射着属于金属的暗色光芒，残破又高度拟人的肢体混在一起，竟像一座座骇人的坟冢。
程新雪觉得这里与记忆中的基地地下仓库很像，但那里更多的是不能见光的某些人与某些机械人，是会动，会笑的活物。
不像这里，压抑得可怕，像只巨大的、扭曲的怪物，无声无息地吞掉了所有生命。
她们紧紧贴着，程新雪的信号在走廊内就彻底断了，只能凭借直觉往前，不知哪里的通风管道传来呜呜的风声，或许已经离地面很近，但始终找不到出口。
突然，程新雪眼前一黑，剧烈的疼痛自胸口袭来，她整个人被这样猛烈的袭击撞得往后一仰——
在她身后，陈执面露惊骇，看着从黑暗中擦出的一点火花，无声地朝程新雪喊道：“躲开！”
“砰”一声响，子弹射在空中，枪支落在地上，枪膛已经炸开。
紧接着又是几道连续的枪声，仿佛就响在耳畔，近到程新雪都能闻到硝烟的味道。
有重物应声落地，程新雪却来不及想太多。
她缓过这一瞬，横起手臂挡住左侧的另一道攻击，同时拧身一跃，一把捞过陈执的肩膀往后带，又回身一记抬腿，踢开另一个仿生机械体手中的枪械。
程新雪扣着陈执站在墙边，将人护在身后，即便受了伤，依旧身形利落，动作行云流水。
“跑得真快。”周时绎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来，丢开手里已经是把废铁的枪，轻轻拍了两下手掌，走廊的灯光渐次亮起。
“你们还真是心有灵犀，不愧是最佳匹配者。”
他看上去并不从容，身上的衣服碎得七七八八，肩头还在流血，眼神却依旧是那样癫狂。而在他身后，正源源不断涌来许多仿生机械人，刚刚对程新雪发起攻击的正是其中一个。
这些只会听从号令的东西，下手快准狠，从不迟疑，哪怕被攻击了也不会停止动作。程新雪刚刚的反击已经耗尽了大部分的力气，现在再面对带着人来的周时绎，心中已经有些发冷。
并且程新雪这才看清，这里原来是个分岔路口，幽深的小道里有无数可以打开的门，门后或是密闭的房间，或是另一条小路。此时，她正在路中央，周时绎从她刚刚要转向的大门走出来，而在她右侧就是通风口，却立着另一道高大的身影。
他的眼睛很黑，影子落在她身上，如同无声的守护，抬枪的动作干脆利落。
“上校……”程新雪下意识喊出了这个旧称。
看见庄柏言的那一刻，程新雪惊惧的心才得以放下。
他的脸庞在昏暗的光中显得有几分冷肃和幽深，眼睛像是浸在深冷的潭水中。
庄柏言看着她，视线落在她的衣服上，看到了许多划痕与血迹，半晌才道：“怎么伤成这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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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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