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江河口味清淡，饭菜也没什么味儿，小满就吃了两筷子，就再也不肯吃了。
还是窗户根儿那张简易的桌子，吴满没老实多久，坐那儿不是动就是扭。
吴满的眉眼依稀能看出吴捷的样子，只不过那点儿跟老友的相似，在他面部表情丰富起来的时候就看不出来了，或许吴满还是更像母亲一些。
李江河有感而发，沉沉地叹了口气，吴满好奇地望过来，歪头皱眉，最后给了他一个天真无邪的笑脸。
坐了没多久，吴满吸了吸鼻子，蹭地就站了起来，含含糊糊地跟李虞跟前绕了半天，李虞努力辨别也没辨别出来他到底要干嘛。
吴满脸上表现出扭曲的焦急，怪异地啊了声扭头就冲了出去。
“你快跟着点儿他，”李江河忙推了把李虞，“别再出事。”
李虞赶紧往外走，到门口处回了下头，看着他爸欲言又止。
“哎哟，快去吧，我不出去，待会儿我就躺了。”李江河说。
“暖壶里有热水，记得吃药。”李虞匆匆叮嘱一句。
李虞早就领教过吴满的运动细胞，实打实地跑起来，长期跑步的他可能都不是个儿，紧跑慢跑地追到横街，一个晃神的功夫，眼前就没了吴满的影子。
横街这一片相当于整个城中村的主街了，中心位置，人流量很大，小广场、小夜市、还有卖各种东西的店铺也集中在这里。
小广场那边有一帮半大的孩子在打篮球，李虞远远地就看见吴满坐在地下，托着腮看人家玩。
这会儿是真怀念吴绰的吼声，如果他现在跟着，或许吼吴满一声，那小崽子就乖乖地出来了，李虞艰难地挤过去，没等喘口气，吴满跟他闹着玩儿似的，嗖地起身又跑了。
好在周围比较亮，小广场挨着的就是小夜市，一个个小摊子紧紧地挨在一起，外围有几家卖蔬菜水果的还没收摊。
吴满穿了件浅色的衣服，挺好认，李虞往前没走多远，就在某个卖蔬菜的摊子上看到了吴满蹲在跟前。
老板正在给其他客人称东西，吴满探身迅速地抓了一颗西红柿，往身上蹭了蹭就上嘴啃了一口。
“诶！脏，”李虞这一声倒把老板叫回了身，他赶忙过去，一把拉起吴满，有点对老板解释的意思，“也没给人钱呢。不好意思啊老板，您随便挑一个称称，我给您钱。”
地下铺着一大块灰扑扑的布，蔬菜水果就这么按品种摆在地下，上面支着一把巨大的红伞，老板探出头，看清人后不大在意地嗨了声：“小满啊，没事，吃吧。”
李虞不太好意思：“那个，您算算吧，要不然我直接给您扫。”
“一个西红柿也不值什么钱，”老板扯了个塑料袋递给另外一个客人，“吴绰经常来这边儿摆摊，都认识。”
原来是这样，李虞没再坚持，握着小满的手腕离开了水果摊。
吴满吃东西的时候不是那么粗暴，会特意倾着点儿身体防着汁水往衣服上掉。
“家里的饭也不好好吃，你有没有想吃的，哥——”李虞顿了下，自动换算辈分，怎么着他也得跟吴绰一个辈，“不对，叔给你买。”
吴满大口啃着西红柿，没有给他一点儿反应。
“走走走，先带你吃点饭。”李虞双手搭在他肩上，推着他往外走。
从小夜市上穿过去时李虞发现好多人都认识吴满，而且由于今天吴满身边换成了自己，李虞能感觉到有很多目光一并落在了他身上。
一个正常人对于周遭的事务有一定的敏感度，路过这一排排小摊子，李虞能明显地感受到这些目光里有好奇、疑惑，甚至是鄙视。
奇怪的是所有人对于他这个生面孔没有一个人主动开口询问，大家的注意力只在吴满身上，有的人会招呼吴满一声，然后随手给他一点吃的，也有一些人愿意逗他，手里的东西抛了半天，最后一下扔到他胳膊上。
吴满是个傻子，给了他吃的，无论那些人怎么逗，他都不会生气。
走出小夜市时李虞手里拿着一些别人给吴满的零碎东西，有黄瓜、有小点心。
这些行为让李虞莫名地反感，他清楚这其中的确有善意，可是善意里夹杂的玩笑之意让李虞觉得他们把吴满当做了一个可以随意摆弄的玩物，像逗弄小猫小狗，扔点吃的就能看他摇摇尾巴。
吴满吃的很开心，甚至李虞不再紧抓着，他都自动跟随着李虞的脚步。
在路边找了家看上去还算干净的餐馆，李虞给吴满点了一份酱骨头外加一份米饭，又管老板要了只塑料袋，把那堆零散收进了袋子里。
“你是他家亲戚？”老板出餐很快，放到桌上后随口问了句，“没见过你，他叔呢？”
看来附近的人都认识吴绰，李虞没多说：“吴绰在加班，我带他出来散个步。”
老板也没太在意，没会儿又回来，往米饭上放了只煎蛋：“他叔偶尔会带他过来吃饭，他爱吃煎蛋。”
吴满的确饿极了，埋头苦吃的样子好像吴绰饿了他好几顿似的，李虞跟老板点了下头：“知道了，谢谢。”
这个点来吃正经饭的也不多，餐馆里就剩下两桌人，老板坐在紧挨着柜台的位置上，低头正在打游戏。
李虞早就发现了，这边的人对绿色情有独钟，不仅各家装的是刷了绿漆的门，就连门脸房的大门用的也是绿色的漆，门在两边敞着，有的店里挂着皮帘子，有的也不挂。
这家店是挂着帘子的，能隔绝一部分外面的噪音，不过细听还是能听见各种声音夹在一起的那种嘈乱，吴满嗦骨头的声音在其中就格外明显，李虞坐在他对面，忽然有点理解了吴绰为什么会动不动就吼的习惯。
小夜市里发生的一切都让李虞产生了一种强大的压抑感，然而这份压抑跟他自己所要面对的事情还不是一回事，吴绰看起来跟吴满差不多大，也就是说他亲眼见证过一个健康正常的小孩变成痴傻，而且可能还要对这个痴傻的小孩儿负责一辈子。
每天面对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回应的人，这事儿要是落在自己头上，他吼的次数应该不会比吴绰少。
等吴满吃完李虞带着他往小广场返，夜间活动基本上已经结束了。
小夜市正在陆续收摊，虽然这片都是无照营业，但不得不承认味道不错，走了好远依然能闻到小摊子特有的香味。
吴绰一直没打电话，李虞本来打算让小满先在自己家待会儿，等吴绰回来再送过去，反正对门住着不费什么事。
不过走到家门口后小满突然站定不动了，李虞拽着他手腕示意自家盆地，小满脸上没什么表情，抬起另外一条手臂跟他指了指自己家的大铁门。
“吴绰还没回来，你要跟我待一会。”李虞语速放的很慢，试图让吴满理解。
吴满歪头状似思考，李虞以为他听懂了几分，不料下一刻，小满猛地一甩手，直接就冲进了自家家门。
吴绰骑车走后没锁门，甚至都没有跟平时一样把门栓转半圈，吴满力气很大，推门更没收着劲儿，大铁门噹地一声，在巷子里都有回音了。
上次来吴绰家还是蹭早饭那次，院子还是那样，旁边卫生间里的灯亮了，李虞回头看过去，里头的吴满露着傻呵呵的笑了冲他拍了拍窗户。
浴室的外面是厨房，面积还挺大，生活气息很浓厚，台面上收拾的非常干净，厨房另一边连着一间卧室，黑漆漆的看不清里面什么格局。
上次进厨房是白天，这次是晚上，李虞在墙壁上摩挲了半天才找到厨房的灯，啪嗒一摁，周围一下就亮了很多。
“洗...”吴满扯了扯衣领，发着生涩的音节，“洗。”
李虞很意外：“洗澡？”
吴满眨了眨眼，用力地跟他点了点头。
“这么爱干净呢？”李虞随口说了句。
原以为吴满不会有所回应，但吴满却扯了扯他的衣角，然后伸出一只手掌到他面前，李虞还没弄明白什么意思，就见吴满狠狠在自己的手掌上打了一下。
“脏，打。”吴满含糊地对他表达。
吴满对自己下手也没个轻重，手心瞬间红了一大片，李虞很快就明白了，把他手按下去，笑着问他：“不洗澡吴绰打？”
吴满呜呜了两声，像是在应和他。
好吧，送佛送到西，伺候人伺候到底。
李虞进浴室看了眼，洗漱的东西很全，浴室门后面放着两双差不多大小的拖鞋。
“你去洗吧，我在门口等你。”每次跟吴满说话，李虞总会下意识地放慢语速，所幸吴满被吴绰调教的还算可以，对于一些话偶尔可以理解到。
吴满自己去了浴室，李虞出去坐到客厅门前的台阶上还没两分钟，就听见吴满在浴室里大喊了起来。
李虞下意识地以为他被烫了，急忙冲了进去。
浴室门打开的那一刻就被白雾扑了满脸，模糊的视线里，吴满躲在一角还在喊叫，李虞想都没想就一脚踩进了浴室，还没等碰着吴满，脚底下一滑，啪地一声，直接就跪地下了。
“操！”李虞感觉自己大腿根儿的那根筋直抽抽。
腿筋抽抽的同时李虞也弄明白吴满在喊什么了，一是水温的确烫，二是浴室地下出水口处盖着一块儿胶皮盖子，洗澡的时候需要把盖子打开，这事儿吴满肯定不会，他也是跪下时手撑到了地上摸出来的。
“吴满！”李虞终于吼上了，他扶着墙壁起来，半眯着眼赶紧关了花洒，一把揪住吴满的衣领子，“出来！”
吴满洗澡连衣服都还没脱，就这么湿漉漉地被李虞拎到浴室门口，双方沉默了一阵，吴满小心翼翼又无辜地看看他，撇撇嘴，低下头攥住自己还在滴水的衣角。
打不得骂不得，李虞简直想仰天吼一声。
吴绰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面，浑身带着水汽儿的俩人，一个非常恼火，一个非常可怜。
吴绰看了俩人好几眼，在李虞既愤怒又无奈的眼神下迟疑地问了句：“你....你俩打架了？”
其实吴绰出去这趟时间不算很长，顶多俩小时，只是在帮忙看吴满的过程无端变得非常漫长，以至于李虞看见吴绰时一下子就安定了，甚至差点冒出一句：你可算是回来。
不过那点儿没来由的安定感跟惊喜感在看清吴绰眼睛后又变成了其他的东西。
屋里透出的光亮洒在门前，吴绰的眼睫被晃的很亮，虽然刚才他问的那句打架带着点开玩笑的意思，但身上的气息却非常低沉。
“你有事儿啊？”李虞出自关心地问了句。
吴绰略带疑惑地嗯了声：“没事儿啊，怎么了？”
李虞眯了下眼，额角的水珠顺着发丝滴落了下来。
前阵子他跟吴绰发生过微妙的不愉快，那会儿说白了就是生气加别扭，除了这些不值一提的小情绪，实际上并没有任何实质的芥蒂。
强颜欢笑的意思跟怎么控制表情没关系，这些情绪可以从眼睛以及整个人的状态中体现出来，现在的吴绰看似无事，但那份遮掩与防备的态度让李虞感到了一丝难堪。
也是，谁都有**，谁都有不愿意，而且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下，他即便不算彻底了解吴绰，也清楚吴绰不是吴满。
吴满需要时刻有人看护，吴绰却相反，他整个人流露出来的状态以及气质，给人一种他不需要任何安慰，也不需要任何关心的感觉。
“那个....”吴绰隔着窗户往浴室里看了眼，明白了这俩搞得这么狼狈的原因，“不好意思啊，你要不先去冲个澡，我拿套衣服给你。”
“不用了，你收拾吧。”李虞走到门廊处，回头又说，“吴满吃过饭了。”
“哦，”吴绰说，“谢谢。”
这声谢谢傻子都能听出来心不在焉还有点敷衍的意思，李虞在门廊下等着他还会不会接着说点什么，但吴绰非常淡定，用一副‘怎么了你还事’的眼神回看着他。
李虞心道：牛逼，很好，某些人的面部表情控制的确比他强。
“李虞！”吴绰又叫住他。
李虞及时停下脚步，内心稍稍欣慰了一些，好吧，如果你跟我乖一下，我就原谅你今晚这个不识好歹的态度。
“干什么？”李虞谨记‘控制面部表情’，努力让自己表现的不是那么期待。
吴绰跟他对视以上后快速地垂了下眼睛，又跟呛着了似的咳嗽了几声，然后重新看向他：“我......那个....”
李虞不耐烦：“能不能痛快点儿？”
“行行行。”吴绰说，“明天不是一起吃饭么，我请了，小满最近确实累着了，今晚不好弄，辛苦你了。”
院子里沉默了许久，李虞问：“就这个？”
吴绰点点头：“嗯，随便点，吃什么都行。”
李虞看了他一阵，扭头就走，紧接着大铁门被砸了砰地一声，惊的吴绰手指头都跳了一下，喉咙里那口气还没呼出去，耳边听见大门又响了一声。
接着门廊处出现一道身影，刚气冲冲离开的李虞折了回来。
吴绰一本正经：“还有事.....嘛？”
李虞径直走到他跟前停下，看着他眼睛上映出的那道光圈，讽刺地说：——
“吴绰，你这个人，真是让人想心疼都心疼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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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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